《折戟》木吻青

89、敌袭

　　次日不消阿莉找来，村长就将嬴惑叫去了。

　　嬴惑意识到是昨日村长所说的有求之事，遂带着队伍里几个修行者一起去了村长家。

　　他们到时，村长正坐在火坑边抽烟，坑上架了一壶水正烧着。村长身边还摆着几把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木盒。

　　嬴惑将目光挪回村长身上，恭恭敬敬地行礼。

　　村长吐出一口烟，道：“来了。”

　　嬴惑点点头，上前。村长指指身边的椅子，嬴惑给了同来的将士们一个眼神，便一齐坐下。

　　嬴惑：“您所为何事呢？”

　　村长啪嗒啪嗒抽了两口烟，道：“我们村子能长久居住此处而不惧鬼蛮侵扰，除此处确实离鬼蛮甚远外，还有一个原因，相信将军也猜到了。”

　　嬴惑看着他，示意他直说。

　　村长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放下烟斗，将一旁的木盒拿过来。

　　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缓缓地打开了木盒。盒子里是一个布包，村长并没有打开布包的意思，但是盒子里也有四散的零星黑粉，不知到底为何物。

　　嬴惑抬眼，疑惑地看向村长。

　　村长检查了一番布包，道：“这便是村中的秘宝......墨粉。”

　　嬴惑：“是做什么用的？”

　　村长道：“此物剧毒，凡一粒亦可致人死地。以灵力控之，则可退敌。”

　　嬴惑有些讶异，此物还真是厉害。

　　他问：“那么，您是想让我们做什么？”

　　“冬日是鬼蛮常外出侵扰的时候，但我们的墨粉储备不够了。”村长道，“我们想让你们帮我们去找制造此物的原材料。”

　　嬴惑沉吟片刻，问：“需要什么？”

　　村长：“龙胆草。”

　　嬴惑微微惊讶。龙胆草这东西嬴惑不是没听说过，带龙字的都是好东西，大补，也是稀有的药材。但这剧毒的墨粉居然也是用龙胆草制的。

　　村长不欲解释墨粉的制法，只是说：“龙胆草生于雪山之上，此时或许没开花，取来也能用。只是植株藏于雪被之下，难以寻觅。”

　　嬴惑了然：“故而需要我们帮忙。”

　　村长微微颔首：“有劳。”

　　嬴惑摆手道：“不必客气，我们还要感谢您收留。”

　　村长神情缓和了些，似乎有了些笑颜色。

　　事情既然已经谈好，嬴惑等人也不欲多留，准备回营商量一下这事到底怎么做。村长见他们要走，也不留人，只是说：“此事并不是多么紧急，诸位离开之前帮帮忙便是。”

　　嬴惑笑着回礼，道：“好。”

　　·

　　与村长谈好帮忙事宜，嬴惑莫名觉得轻松不少。刚回到营地，就发现居然又来了不少村里人。

　　头一天来时村里人还看西行军如洪水猛兽，现在就相处得其乐融融了。

　　嬴惑哭笑不得，摇摇头，回到自己的毡帐内。

　　帐内不止西行军的几个人，还有阿莉。嬴惑看到她还愣了一下，阿莉倒是不见外，用尚不熟练的汉话热情地打招呼：“你好！”

　　嬴惑也笑着回了一句：“你好。”又看向阿莉手上拿着的东西，问道：“这是做什么？”

　　阿莉拿的是西行军的军服，正在缝补上面的缺口。西行军全是一群大老粗，没人会缝补衣物。阿莉来找他们玩，看不过去破破烂烂的补丁，把军服从几个男人身上扒下来，自己亲手补好。

　　嬴惑讶异于阿莉的坦荡，又不由得觉得温暖。一旁的韩峰戳了戳他，递上来一件颇为眼熟的衣服，道：“这是你的。她早就补好了。”

　　嬴惑愣住。

　　他拿过补好的衣服一看，针脚细密，缺的破的都补上了，若不是布料实在陈旧了，都能拿去当新的卖。

　　嬴惑摩挲着衣料，道：“......多谢。”

　　阿莉理都没理他，拿针在脑袋上蹭了蹭，继续缝补。

　　一旁的韩峰又说：“村里人又拿来了一些吃食，或许是被你的手艺折服了，还想再来一次宴会。”

　　嬴惑看了他一眼，道：“村里人在此处生存也不易，不要再收他们的东西。一会儿全送回去吧。”

　　韩峰其实也觉得东西送得太多了不太好意思，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这时阿莉抬头，说：“为何要送回来？给你们了的就是你们的。”

　　嬴惑笑笑，说：“我们留宿此处本就是承了你们的情，再收你们的东西......不妥。”

　　阿莉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有什么不妥？”

　　硬要嬴惑说，他也说不出来。人情世故的事，小孩子一时难以弄懂也正常。他摆摆手，将阿莉手上正在缝补的衣服拿过来，三两下收了尾，扔回给韩峰，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不回家吃晚饭么？”

　　时候确实不早了。阿莉撇撇嘴，起身出去。

　　等她走了，嬴惑才跟韩峰说正事：“村长想让我们帮忙找龙胆草。”

　　韩峰将补好的衣服收好，闻言问道：“龙胆草是何物？”

　　嬴惑：“一种药材，生长于雪山之上。”

　　韩峰：“你认得那东西什么样么？”

　　嬴惑点点头：“当然知道。”

　　韩峰：“那就好办了，你带着我们去找便是了。”他说完，笑起来：“我还正愁怎么还村里的这个情呢。”

　　嬴惑笑笑，低下头不再说话。

　　韩峰看他情绪不高，试探性地问：“怎么了？昨日与我一同修行回来你就很消沉的样子。是我哪里没做好吗？”

　　嬴惑没想到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情不好，愣了一下，然后找了个借口道：“我有些......想家。”

　　韩峰也是一愣，没想到一直看起来刚强坚毅的嬴惑也有这一面。不过他沉吟片刻，发现自己也有些想家。

　　韩峰叹着气道：“不知道枫娘在京中过得怎么样。”

　　嬴惑微微抬眸，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那你想回去看看么？”

　　韩峰动作一顿，犹豫了。但犹豫过后又说：“还是算了吧......我想归想，但也怕自己回去了就不想再继续往前走了。”

　　嬴惑低头，捋了把自己的头发，笑笑，说：“也是。”

　　夜色逐渐浸满整个世界，村里的灯光成了点缀夜空的星星。嬴惑他们倒是歇得很早，刚入夜就熄了灯。

　　不过就算是熄灯了嬴惑也没睡，黑夜并不影响他视物。只是他也没看什么，目光落在虚空里，脑子里纷繁复杂一堆念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去。

　　如此安宁静谧的夜，真舍不得浪费在睡眠里。

　　可惜最后他还是闭上了眼，睡了。

　　·

　　次日嬴惑与众将士商议寻找龙胆草事宜。

　　找龙胆草也不需要所有人都去，嬴惑想着挑选十几人便好。雪山上的情况西行军并不明了，嬴惑想着或许自己还得先行一步探明情况。

　　正商议着，忽然又有人触动了营地外的结界。

　　这几天村里人来来往往，嬴惑都要麻木了，却还是没撤掉结界。察觉有人来，他挥挥手让众人先说着，自己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出去一看，嬴惑微微惊讶。来者是阿什，阿莉的那个哥哥。这小子其实一直以来对西行军恶意挺大的，也就上回韩峰修炼时来搭了个话，大多数时候就远远地看着，连宴会都不来。

　　嬴惑脚步顿了一顿，才上前，用已经熟练很多的当地话问：“早啊，有什么事么？”

　　阿什脸色冷硬，看了一眼嬴惑，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营地，磨叽半天，终于开口：“我要跟你们一起上山。”

　　这回嬴惑真真地惊讶了，微微挑眉，看着阿什。阿什似乎还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坚定地看着嬴惑。

　　二人对视半晌，嬴惑轻轻一笑，温和地说：“山上情况不明，我们自己上山都有顾虑。”他顿了顿，继续说：“况且村长应该没同意你上山吧？”

　　阿什被说中，一慌，转身就又想跑。

　　嬴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愣，还不等他叫住阿什，他就跑远了。

　　嬴惑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到营地。

　　营地里的人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见嬴惑回来，韩峰问：“怎么了，是谁来了？”

　　嬴惑：“村长家的儿子，想和我们一起上山。”他坐下，问：“商量得怎么样了？哪些人一起上山？”

　　有几人纷纷举手，包括所有修行者和几个原先先锋军的常人士兵，一共三十四人。

　　确认了名单，嬴惑拿起茶杯以茶代酒，道：“辛苦诸位了。”

　　众人都笑，道：“嗐，小事！”“嬴将军说这个就见外了！”

　　嬴惑笑笑，将茶水一饮而尽，道：“山中天气阴晴不定，趁着这几日晴好，诸位今日做些准备，我们明日就上山。”

　　“好。”

　　......

　　长戟破风，右手持戟下撩，又一挑，挑起漫天尘土雪泥，又飞快地拿戟横向一扫，空中未落下的尘土雪泥像是暗器一样被拍出去，啪啪啪地打在地上，留下几个深坑。

　　一戟扫完，嬴惑并不收势，一步横跨，手中长戟悍然前刺——

　　一旁的草垛被刀气轰得七零八落，长戟矛尖堪堪停在草垛后的阿什鼻尖前。

　　阿什被骇得僵在原地不敢动，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嬴惑。

　　嬴惑心念一动，手中的长戟化为点点鎏光消失不见。他站好，拍拍衣服整理仪容，问道：“怎么又来了？”

　　阿什咽了口唾沫，道：“我想和你们一起上山！”

　　嬴惑无奈，道：“村长没同意，你就不必来找我。”

　　阿什一愣，脸上又显现出一些怒气，道：“我不必他同意！我已经十八岁了！”

　　嬴惑莞尔。只有小孩子才强调自己的年纪足够，实际上还是不成熟。

　　于是他说：“或者你能打过我，我便带你去。”

　　阿什回想起刚刚嬴惑独自练功时的场景，浑身一颤，自知不可能打得过。

　　嬴惑看阿什又失落下去，又不禁有些不忍，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为何想要与我们一同上山？”

　　阿什看了嬴惑一眼，低下头，在草垛旁边的栅栏上坐下。

　　嬴惑犹豫了一瞬，也坐下了。

　　阿什道:“西江本修行之人不少，但鬼蛮残暴，我等无力阻止，西逃途中多数修行者被杀，开灵根的秘宝也遗失了……我来找你，也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帮我开灵根。”

　　嬴惑听罢，一面惊讶于他的坦诚，一面又觉得此事可行。开灵根是好事，也不麻烦。

　　于是他欣然应允:“我当然可以帮你开灵根。”

　　阿什惊喜地抬头看向他。

　　嬴惑:“不过我还是不能带你上山。”

　　“没事！你愿意帮我已经够了！”阿什开心得跳了起来，“我该怎么做？或者我该准备些什么？”

　　嬴惑道:“没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现在就可以开始。”

　　阿什欣喜道:“好！”

　　嬴惑让阿什站好，随后抬手，手中凝聚了一股灵力，再将这股灵力注入阿什体内。

　　这股灵力在阿什体内游走，探知阿什原本的灵脉所在，慢慢地激活他的灵脉，最后找到灵根所在地，猛地钻进去，成为新打的井中的第一股泉水——

　　“好烫！”阿什忍耐着体内的躁动，稳稳地站着，脖颈上都爆出了青筋，“唔……热！”

　　嬴惑并不言语，为别人开灵根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只是此事必须全神贯注。他引导着阿什的灵根成型，乃至使其最后能够自如地化用灵力，颇费了些事。最后约莫半个时辰后灵根才开好，阿什已然满头大汗。

　　开灵根一结束他就脱力般地倒在地上，缓了一会儿，便慢慢地站起来。

　　他伸出手，尝试着凝聚了一些灵力，点点鎏光出现在他手上又很快消失，不过这已经让他欣喜万分了。

　　他兴奋又感激，道:“谢谢！谢谢你！”

　　嬴惑淡淡地笑了笑，说:“村中应当还有修行之人，日后修行找他们指导便可。”

　　阿什:“我才不需要旁人指导！我自己就能行！”

　　嬴惑一愣，转而又莞尔。

　　不愧是少年人。

　　阿什除此事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不再打扰。嬴惑呼了口气，继续练功。

　　·

　　次日清晨，准备上山寻找龙胆草的西行军军士们整装待发。

　　临行前，嬴惑用灵力描摹出龙胆草的样子，嘱咐众人找仔细些；又交待众人注意安全还是人命更重要。

　　众人应下，嬴惑便带队出发。

　　村子后有条小路可以直接上山，行走半个时辰不到就开始有积雪，再往上走就会格外艰难。

　　众人不惧艰险，说说笑笑地往上走。

　　嬴惑将灵力灌注于双目灵窍之下，专心寻找龙胆草。

　　这活计虽不劳累，但着实枯燥无聊，找着找着就开始聊天。

　　有人问：“嬴将军，村里人怎么大冬天的还要找龙胆草？”

　　嬴惑犹豫一瞬，到底没说实话，只是说：“村中需要这东西制药。”

　　他随手将发现的龙胆草从雪下面扒拉出来，放进随身带的小篓子里装好。

　　“若是好东西，看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去月氏的路上好用，嘿嘿嘿。”

　　“去你的，已经承了人家那么多情了，你还想要这个，要不要脸啊！”

　　“我就是说说嘛！”......

　　一开始众人还能远远地看到村里，这一片的龙胆草找得差不多了便往更远处去。挖着龙胆草，还惊动了些冬眠的小兽，被众人又七手八脚地抓来，准备晚上回去加餐。

　　嬴惑无奈地看着他们，掂量了一下自己篓子里的药草，觉得差不多了。

　　日头也开始西斜，金灿灿的光照在雪地上，像是铺了一层金地毯。

　　嬴惑直起身子往村子的方向远眺，这时已经看不见村子了。他估摸了一下时间，对众人说：“大家找得怎么样了？”

　　韩峰把自己的小篓子打开，抖了抖，他也采得蛮多了。大部分修行者有修为加成都采得蛮多，常人士兵就少些，不过总量也非常可观了。嬴惑掂量了一下，这些应该够村里制作墨粉，也不欲竭泽而渔，便准备带队回去。

　　往回走的时候，众人背对着夕阳，看到村子的方向升起缕缕烟雾。

　　嬴惑一开始只以为是炊烟，毕竟确实到了饭点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烟怎么这么大呀？做饭把房子点了？”他才陡然意识到不对，将自己的神识迅速释放出去，看到——

　　一大队鬼蛮人如恶狼般冲进村子，留守在村里的士兵完全抵挡不住，村长用灵力操控着最后的墨粉扑向鬼蛮人，却也只是让他们稍微停顿了些，又马上扑了上来！

　　鬼蛮修行者召出一个又一个火球，裹挟着沙石往村中砸去！

　　嬴惑甚至清楚地看到村长被鬼蛮人一掌刺穿了胸膛，而刚刚开灵根的阿什将村中妇孺护在身后，拿着大刀无畏地砍向鬼蛮人！

　　嬴惑心头大震：“不好！鬼蛮人来了！”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鬼蛮人是怎么找来的？但嬴惑从无诳语，众人马上准备着要往村中赶。

　　嬴惑一抬手，就要召出一个通天井，以便更快地赶往村里。

　　但谁知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村中起了爆炸！

　　这爆炸威力极猛，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震颤，嬴惑一个没站稳，还没成型的通天井都消失了。

　　“......怎么回事？”

　　韩峰惊道：“村里炸了！”

　　嬴惑再次凝聚灵力，通天井瞬间形成，正准备踏入的时候，又有人惊呼：“将军！雪崩了！！”

　　嬴惑骇然抬头，只见雪山之上厚重的冰雪层层龟裂，轰然往下滑落！

　　“快走！！”嬴惑一步跨进通天井，“快去救人！！”

　　他直接落到了村后的山脊上，能直接看到村子里的营地，营地还没被鬼蛮的攻击波及，此时空无一人。他飞快地掐了一个诀，浑身灵力暴涨，一个半透明的屏障从他面前升起，堪堪挡住了最初落下的风雪。

　　跟在他后面回来的人已经开始往村前赶，铮亮的大刀晃得嬴惑眼睛疼。

　　越来越多的雪落下来了......嬴惑咬牙硬撑，却难以忽视身后越来越近的兵刀相交之声。

　　他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鬼蛮人状如恶鬼，凶残地扑上来厮杀。

　　而他支撑起来的屏障太薄弱，雪崩规模太大，他已经快撑不住了，身前的屏障上逐渐出现了一些裂痕。

　　韩峰被猛地打飞，倒在嬴惑脚边。他艰难地咳出两口血，抬眼一看，就看到嬴惑的屏障上的裂痕越来越大，咔咔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韩峰惊呼道：“嬴惑！屏障碎了！”

　　嬴惑心头一凛，屏障应声而碎，无尽的冰雪轰然往他身上落来。

　　他一步不退，双臂猛地张开，一个巨大的通天井在他身前出现，将落下的冰雪尽数吞噬！

　　韩峰震惊不已，嬴惑此时还不能开这么大的通天井啊！

　　看韩峰还怔愣在原地，嬴惑咬牙怒喝：“快去救人！”

　　韩峰慌忙点头，拿着大刀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稍微跑远一点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嬴惑身前的通天井无比巨大，有吞噬日月之势，嬴惑的身影在巨型通天井的映衬下都显得渺小。

　　他心头巨震，往村中妇孺老少所在之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