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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妖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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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还真是机敏,虞兮和路缘到处找了好一会儿,才把人从放虞兮嫁妆的毡帐处找出来。
路缘哭笑不得:“也亏得是他人对你这嫁妆不感兴趣,不然这小子还躲不成。”
小孩似乎没见过这些稀奇物,扒着一个箱子探头往里看,很是好奇。
虞兮也不拦他,思量片刻,道:“或许我可以直接把他带在身边?一个小孩而已,穆腾格应当不会这么小气。”
那小孩听到穆腾格,忽地浑身一颤,从箱子上跌落下来,疾呼道:“不要!”
他惊呼出来的是蛮语,但虞兮二人说的是汉话。虞兮一愣,惊奇道:“你还听得懂汉话?”
小孩看看虞兮,又看看路缘,点了点头。
虞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犹豫片刻,还是用蛮语说:“阿尔木。”
“阿尔木......”虞兮念着,问:“你会说汉话吗?”
阿尔木摇摇头。
虞兮觉得可惜,但也不是什么大事,点点头,说:“你刚刚被什么吓到了?什么不要?”
“穆腾格,”阿尔木板着小脸说,“不要。”
虞兮一愣,和路缘对视一眼,问:“为何不要?”
阿尔木脸上显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愤恨,道:“他害死了我母亲。”
虞兮愣住:“此、此话怎讲?”
路缘想到什么,轻轻拉了拉虞兮的衣袖,小声说:“鬼蛮贫民怎么会懂汉话?这孩子恐怕出身不凡。”
虞兮也顾不得惊讶,蹲下来小心地问阿尔木:“你今年几岁?是哪家的孩子?”
阿尔木道:“今年十二岁,呼腾格尔家。”
虞兮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这孩子十二岁看起来却是七八岁的身量,想来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身体长不起来。呼腾格尔这个姓氏虞兮还是很久以前跟着嬴惑做“白无常”时听过,是历来鬼蛮掌祭祀的家族,现在竟已经败落至此吗?
一国大家,除非是像当年血洗长安那样的大案,否则很难一夜之间败落。虞兮仔细思量片刻,便猜到了来龙去脉。穆腾格上位为单于,身后就是新的大祭司蒙塞尔。蒙塞尔此人来历不明,为了巩固地位获取权力,必然会对旧祭司出手......这小孩,恐怕就是牺牲品吧。
虞兮也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剧,一时间情动不已,伸手将小阿尔木抱住,轻轻安抚道:“没事......不让穆腾格发现你。”
阿尔木乖乖点头。
路缘看阿尔木身上衣着实在简陋,说:“要不给这孩子几件衣服吧,鬼蛮苦寒之地,这一身怎么御寒呐?”
虞兮正有此意,打开一个衣箱翻找合适的衣服,嘴里嘟嘟哝哝地说:“只是我这里全是女人穿着,给阿尔木可能......”
她翻出几套稍微朴素舒适点的衣袍,道:“你就穿这个吧,唔......再长几年就合身了。”
阿尔木并不挑剔,接过就要往身上套。
“哎哎哎!”路缘拦下,哭笑不得,“好歹沐浴过后再换。”
阿尔木懵懵懂懂地停下动作,乖乖站着。
虞兮忍俊不禁,撩开门帐往外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对帐内二人挥挥手,示意跟着自己出来。
三人飞快地溜回阏氏帐。
路缘给小阿尔木准备好热水沐浴,虞兮生出了一点对待弟弟的爱心,亲自帮他梳洗。只是虞兮还在犹豫男女授受不亲时,阿尔木就毫不避讳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
虞兮这才发现小阿尔木竟是个女孩子,先前太过邋遢,竟没看出来。
于是她坦然帮阿尔木梳洗起来。
阿尔木泡在浴桶里,虞兮坐在一边,轻轻地为她梳头,哼唱着一首童谣。路缘觉得悦耳,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好听得紧。”
虞兮抿嘴想了想,说:“我也不知其曲名,是儿时母亲为我吟唱的。”
阿尔木也仰头乖巧道:“好听。”
虞兮笑,温柔地说:“那今日你就在我这里歇吧,之后再找地方安置你。”
阿尔木却摇头拒绝道:“不用,我回北野场。”
“北野场?”虞兮一愣,“我们把你捡回来的地方,就是北野场?”
阿尔木点点头。
虞兮和路缘对视一眼,问:“北野场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穆腾格会那么忌惮啊?”
阿尔木脸色阴沉严肃,道:“那是我家人埋骨的地方,是最纯圣也最脏污的地方。”
虞兮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阿尔木却不再多说,她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子,懂的不多。她坚持要回去,虞兮也没办法,让路缘拿着闻香玉将她送回去后又回来。
路缘回来时虞兮还在琢磨阿尔木对北野场的描述。
路缘坐到她身边,虞兮问道:“路缘姐,你说这北野场......到底是做什么的?”
路缘沉思道:“穆腾格那么忌惮,可能就是被驱逐的呼腾格尔家族聚居之处。毕竟也是鬼蛮百年祭祀大家,他忌惮一点也是正常。”
虞兮想到了什么,看了路缘一眼,终究没说。她想到,对于穆腾格来说,既然要推倒呼腾格尔家族,而且都已经把人家害得落魄至此,那再进一步,赶尽杀绝也不是难事,为何还要留个隐患在世上呢?
难不成呼腾格尔家族还有什么穆腾格想要的东西,他找不到,只能留着他们以备后用?
虞兮叹了口气,不再多想。
路缘道:“天色不早了,洗漱休息?”
虞兮:“好。”
虞兮:“哦对了,你一会儿给太子哥哥和嬴哥哥传个讯,说我们一切安好。”
路缘笑着应下:“好。”
水汽袅袅,虞兮趴在浴桶边缘伸手逗弄,却偏把它们吓得散开。路缘拿着布巾帮她搓背,虞兮则在脑子里回想这段时间的经过。
自从妖化之后她的眼力和记忆力都好了不少,也算得是因祸得福。从今日和穆腾格的交锋开始往回推,她总觉得穆腾格的火发得毫无道理。或许呼腾格尔家族住的北野场确实值得忌惮,但也没必要冲自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和亲公主发火。
思及此,她又想到和穆腾格关系格外亲近的蒙塞尔。蒙塞尔总是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尤其是上次在他那里吃饭过后,貌似......鬼蛮真是他说了算。
难不成穆腾格只是蒙塞尔的傀儡?不不不,这个想法太......穆腾格看起来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
不过无论如何,蒙塞尔作为外来人,能当上鬼蛮国师,还真是厉害。
虞兮被热气蒸得迷糊,眯着眼睛含糊开口:“路缘姐,你觉得蒙塞尔到底是什么来头?”
路缘动作一顿。
虞兮察觉不对,有些清醒了,转身看着路缘。
路缘面露难色。
虞兮:“路缘姐,想到什么但说无妨。”
路缘叹了口气,道:“之前没近距离接触过蒙塞尔,上次去他那里用膳我倒是看清了,却......总觉得他看着眼熟。”
“眼熟?”虞兮愣了一下,道,“路缘姐可是之前来过鬼蛮?”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此前我从未来过鬼蛮。”路缘皱眉道,“我幼年时于南方密林中长大,后被前朝暴君捉到宫中圈养,被半指仙救出后一直在铜雀台,从未来过鬼蛮。”
路缘说着也觉得蹊跷,皱眉冥思。虞兮猜测道:“会不会是以前来过铜雀台的客人?”
路缘想了想,否定了。她说:“蒙塞尔和寻常人不同,来过我应该会有额外的印象。他应当不是铜雀台的客人。”
路缘皱眉冥思,虞兮看她想得苦恼,便说:“此事不急,慢慢想。”
路缘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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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帐内,穆腾格赤/裸着上身坐着,背对着大门,长发往肩膀上披着,背上全是血痕。
蒙塞尔站在他身边,垂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伸手,将穆腾格背上的银针拿下来。
蒙塞尔居然在给穆腾格扎针。
一根银针被撤下来,穆腾格背上就流出一股黑血。他倒是看着不疼,只是精神气儿好像低落了些。
蒙塞尔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说过,不必急于求成。”
穆腾格弯着脊背,似乎是很疲惫,喘了几口气才说:“一日不夺来中原,我一日不得安眠。”
蒙塞尔听着他说的话,嘴角似乎勾了勾,但这表情看着实在不像笑容。他说:“即使您此时修成神躯,若无妖狐作辅,亦难成事。”
穆腾格没说话,神色更加烦躁。
蒙塞尔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道:“静心。”
穆腾格满脸怒色地闭目冥思。
蒙塞尔面不改色,继续给他撤下银针。
银针撤完,蒙塞尔刚想走,穆腾格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脚腕。
他眼睛都还没睁开。
蒙塞尔面不改色,将银针收好,说:“去洗洗。”
穆腾格没应,还是不睁眼。
蒙塞尔道:“今日就在我这里留宿。”
穆腾格猛地睁眼看向他。
蒙塞尔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一旁的侍者呈上暗红的一碗药。蒙塞尔接过,一饮而尽。药将他的双唇染成了深红色,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诡谲。
他说:“反正你也不回你的阏氏那里。”
侍者接过喝空了的药碗,头也不敢抬,缓步离开。
......
穆腾格含糊道:“我们什么时候处理妖狐?”
蒙塞尔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不急。你自己都还没修炼成熟,还急她?”
穆腾格皱眉道:“周国皇帝并不安分,魏氏几近覆灭,我们还需要重新安插人手。”
蒙塞尔道:“五族又势起,想安插探子更难。”
穆腾格气恼道:“早知道当初就应当赶尽杀绝!不然现在也不至于......”
蒙塞尔勾了勾嘴角,没说话,猝不及防地哼了一声,转头怒视穆腾格。
穆腾格像没看到一样兀自动作。
当初没能将五族赶尽杀绝也不是穆腾格心慈手软,而是当时鬼蛮国内呼腾格尔家的势力负隅顽抗,大周那边魏氏也并没有完全听从他们,况且蒙赛尔想做的事也还没做成,不宜过早入主中原。等穆腾格蒙塞尔处理好国内的事之后,大周局势已定,虽不尽如人意,但也可以接受。此时虽然处理起来麻烦一些,但......
穆腾格想到即将做成的事情,不禁更加兴奋起来,弄得蒙塞尔怒骂道:“畜生!......”
穆腾格充耳不闻,蒙塞尔也感觉到他近些日子愈发暴戾,心知其缘由,遂咬牙忍了。
虞兮并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在鬼蛮闲了一段时日,还是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
正好单于庭似乎是缺人,宗舍利越来越少盯着她,她便想着装扮一番,去城里走走。
鬼蛮贵族和单于住得不远,也没有格外的分界线,只是有一些侍卫四出巡逻。旁人知道她是周国来和亲的公主,对她的态度确实不冷不热,大多数时候像是没看到这个人。
毕竟自己是来自敌国的和亲公主嘛,与鬼蛮并不亲厚,虞兮没把鬼蛮人的冷漠放在心上。
从阏氏帐往外走过一道卡,就到了贵族的聚居区。这里的毡帐更多,大小相对单于帐就小很多了,毡帐上的装饰也较小,只有其上的繁复花纹显示其中居住的人身份不凡。
虞兮经过时,偶有妇人出帐,看到虞兮愣了愣,才不冷不热地行了个礼算打招呼,然后转身就回帐了,也不知道她原本出帐是想作什么。
一路走过见到的基本上全是妇人,还有些许稚童,都穿着厚厚的毡袍,格外怕冷的还围了兽皮氅子。除此之外的装饰就是一些玛瑙头饰和耳环,还有大串大串的玛瑙项链。
贵族与平民居住地没有明显分界线,只是越往外毡帐越素,花纹越少。此时出来的人也变少了,甚至远远看到她就避之不及。
市集在最外,没有固定的场所买卖,所有商人都是在地上铺一块布,摆上商品,再富余点的会支一个小棚子。市集上买货的人也不多,也大都是妇人,有的还抱着襁褓。
那些鬼蛮百姓很显然非常忌惮她,看到她靠近就跑开,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虞兮对此一头雾水,看向摆摊卖货的摊主,那摊主看她也有些忌惮,只是东西太多不好收拾跑走,只好硬着头皮跟虞兮卖笑。
这摊主即使是笑着也很狰狞,显得有些不怀好意。虞兮犹豫了一下,才生涩地用蛮语开口:“这里怎么人这么少?”
听她说蛮语,摊主愣了愣,很是惊讶,再看虞兮的时候脸色明显缓和很多。他慢吞吞地解释说:“都在沙场上。打仗去了。”
这结果并不出乎虞兮的意料。她点点头,看了看摊主卖的东西,是一些鬼蛮常见的粗粮。
虞兮本想就这么离开,但看这摊主实在枯瘦,怜悯心起,又买了点东西。
摊主受宠若惊,赶紧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布袋帮虞兮装东西,一边装还一边说:“这个很好吃的!是难得的精粮......已经炒过了,直接加水拌匀就能吃......”
虞兮面对他的热情不知所措,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这位摊主只有一只手臂,只是他衣袍宽大,之前没看出来。
虞兮让路缘拿好货物,付过钱,犹犹豫豫地又问:“为何你们看起来都怕我?”
摊主愣住,眼珠骨碌碌地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虞兮道:“如实说就好。”
摊主又犹豫,抓耳挠腮的,道:“您是妖神的使者,不是、不是我等贱民可以接触的。”
虞兮惊讶挑眉,什么妖神使者?自己在大周活了将近二十年,和妖神什么关系也没有啊?
哦,自己是妖狐来着。虞兮又想起来,难道妖狐和鬼蛮真有渊源?
虞兮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摊主,只好嗯嗯哦哦地应了表示自己了解了,然后和路缘转身离开。
稍稍远离市集后,虞兮小声问路缘:“妖神,是我想的那个妖神吗?”
路缘想了想,说:“应该是的。”
提到这,就不得不说一个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传说。传说上古时期,整个九州大地都灵气繁盛,人族修炼顺遂,妖兽也多。妖兽中最为厉害的就是妖王,祂座下有四大护法,其他两个护法传说版本繁多早已不知具体是谁,但最稳定、最出名的就是护法妖狼和护法妖狐。传说妖王野心勃勃想要占领整个九州大地,和人族爆发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本来人族落入了下风,但是有一部分良善的妖兽认为妖王所为伤天害理,倒戈帮助人族,最终人族获得了胜利。现在大周的五大家族就号称是当年率领人族抵御妖王的首领后人。
路缘也知道这个传说,但是妖兽们的传说和人族的不太一样。在妖兽的传说中,妖王无男女之分,是所有妖兽的“母亲”——即是妖王创造了妖兽这个族群。妖王的能力更多的也不是战斗,而在“重生”。祂力通天地气吞山河,其血肉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而关于那场人妖战争,路缘知道的是,妖王似乎是被什么恶念污染才升起勃勃野心,甚至开始不分好坏地屠杀妖兽。妖兽们不忍生灵涂炭才倒戈帮助人族。后来妖王陨落,还遗落了当时祂的妖丹“噬元珠”,传说这玩意也是邪恶至极,力量强大,不好控制。
路缘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妖王的事全部告诉虞兮,虞兮消化片刻,才说:“这么说,我就是那个妖王护法,助纣为虐的妖狐?”
路缘:“看起来......是的。”
虞兮思量片刻,道:“但我看鬼蛮人是信仰妖王的,穆滕格还拉我拜过妖王。如果我在他们心中是妖王使者,那为何他们还这么怕我?”
路缘看着她,欲言又止。
虞兮眼神示意她但说无妨。
“传说当年大战后妖王残部流窜鬼蛮,所以鬼蛮人才会有妖王信仰。但是貌似他们对妖王的信仰畏多于敬,所以不敢和你打交道。”路缘说。
虞兮了然。
“而且……”路缘又补充,“不是有传言说穆滕格是妖王护法妖狼吗?”
虞兮愣了愣:“是啊,不过这和他们忌惮我有什么关系?”
路缘看着她,二人对视,虞兮忽然就想通了其中关窍:战争持续太久了,鬼蛮死了太多人了。
她们此番出来,见到的大都为妇孺,壮年男子很少。那壮年男子去了哪儿?如市集上那位摊主所说,“在沙场上,打仗去了”。
可能一开始鬼蛮百姓还会为了征伐而亢奋,但是久而久之,平民百姓牺牲者众多,而好处全到了贵族手里,百姓肯定会怨声载道,不难想象他们对穆滕格有多大的怨念。
穆滕格是“妖狼”,虞兮是“妖狐”,他们会因为穆腾格而敌视虞兮也可以理解了。
想到这儿,虞兮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穆滕格征兵时必然也借用了妖王的名义——那他会是以什么理由鼓动百姓参与战争的呢?
若是为利,他又为什么在和谈中让步那么多利益,只为了让虞兮来到鬼蛮?
他为什么非要让虞兮来鬼蛮?
虞兮心中大骇,一把抓住路缘的手,惊惶道:“姐姐,你是否知道什么密法……是能够复活妖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