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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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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宇率兵北上,一路势如破竹,直指鬼蛮单于庭。此间他一直没有嬴惑的消息,月氏那边也说联系不上。
对此他自然焦急不已,便将军队中擅长侦查的妖兽派出去,让她们去寻找嬴惑二人的踪迹。她们确实是找到了——当时嬴惑和虞兮正在血池边与穆腾格战斗正酣,旁人无法近身,妖兽们便只将消息带了过来。
知道他们俩暂时性命无虞,姬宇稍稍放下了心,可也不敢掉以轻心,遂更加紧急地往北突进。
——直到打到云中城。
打到云中,就意味着鬼蛮彻底被赶出大周领土,在此之后再继续北伐,就是冲着灭亡鬼蛮去的了。
嬴惑不在,姬宇有些拿不准主意。
也是考虑到官兵们一路打上来颇为疲惫,姬宇决定在云中休整一日,一日后正式进军鬼蛮。
士兵们去休息,他就给身在南阳的商泽等人写信,让他们设法将护国大阵的范围往北推,以保卫收复的城池。
正写着信,忽有传令兵匆忙来报:“启禀陛下——”
他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全然忘了礼数。姬宇微微皱眉,没计较什么,说:“何事慌张?”
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道:“城外、城外——”
姬宇轻轻将笔搁下,咔哒一声。传令兵缓了缓,说:“城外,嬴将军回来了!”
“什么!”姬宇霍然起身,火急火燎地往城外赶。
等他赶到,嬴惑已经被放进城了。他身上带着伤,封长乐正凑在他身边问东问西。他脸上还是寻常的温和笑容,耐心地和封长乐说着什么。别的士兵也想往上凑,却大多不敢上前。
姬宇一看到他心中的石头就落了地,匆匆走上前。嬴惑看他过来,脸上绽开一个笑:“陛下。”
姬宇看他带着伤,皱眉道:“怎么伤得这么重?快过来,叫了军医了么?”
封长乐应道:“叫过了。”
姬宇点点头,将嬴惑一把揽走,一边带着他往自己休息的府衙走一边跟封长乐说:“军医到后让他来朕那里。”
封长乐应下,姬宇便忙不迭将嬴惑带回了府衙。
嬴惑全程没怎么说话,就是含笑看着他。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姬宇有些脸热,到了地方便将嬴惑按住坐下,要检查他的伤势。嬴惑便也坦坦荡荡地让他掀开衣服查看。
他身上的伤不算重,就是细碎的伤口不少,最严重的就是后背上一道野兽抓伤和肩膀上的腐蚀伤,应该都是穆腾格造成的。
姬宇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说:“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穆腾格怎么样了?”
嬴惑轻松道:“他被我和兮儿按死在血池里了。兮儿想再研究研究那血池该怎么破坏,我便先回来,给你们报信。”
姬宇点点头,拿来伤药,亲自给嬴惑上药。
嬴惑的身子僵硬了一瞬,转而又放松。
姬宇轻手轻脚地给嬴惑擦洗了伤口,又给他抹上药膏。正忙着,嬴惑问:“之后......你们要打进鬼蛮?”
姬宇点点头。
嬴惑道:“再往北血雾会更浓,如今的护身符已经不大顶用了,再北进,还得从长计议。”
“我正要让商泽将护国大阵往北推,这样也就不必全依赖护身符。”姬宇一边上药一边说,“你既然回来了,就也不急于一时。”
嬴惑笑了,点头道:“好。”
姬宇给他上好了药,又仔仔细细地包扎好,正好军医也来了。只是皮肉伤已经被姬宇处理好,他便让军医将韩峰叫来,给嬴惑的灵脉检查一下。
嬴惑闻言一愣,笑得有些僵硬:“不必,这点消耗,我自己心里有数。”
姬宇看向他,面上有些不认同:“你确定?”
嬴惑点头。
姬宇便也作罢,让军医直接离开。
“这一趟辛苦你了,今日早些歇息吧。”姬宇说,“我去跟封长乐聊聊之后的战略。”
“我也与你同去吧......”嬴惑说着就要起身。
姬宇按住他,笑道:“你好好休息,这些事之后再操心。”
他态度强硬,嬴惑无法,只好依他。
姬宇让他睡下,自己转身出了门。
他一出门就落下一个阵法,随即将封长乐叫来:“派人跟着嬴惑,寸步不许他离开府衙。”他顿了顿,说:“军中事也不必跟他说,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朕。”
封长乐愣了愣,这旨意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似乎是考虑到嬴惑受了伤,想让他好好休息。可这段时间正是事务繁多的时候,之前姬宇处理军务直到破晓也是有过的,嬴惑回来了,为什么不让他分担一些?
这旨意乍一听是关照,实际......怎么好像是要限制嬴惑?
封长乐心里一突,难不成陛下和嬴将军生了嫌隙?
姬宇淡淡道:“不必多问,按朕的话来说就好。”
他都这么说了,封长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告退。
自从姬宇这一道旨意下下来,嬴惑一歇就是三日。姬宇不许他出府衙,说是让他好好休息,可外人,甚至是嬴惑自己看来,都很像是圈禁。
嬴惑最后实在耐不住了,跟姬宇说自己要出去,什么都不管不看也好,就是想透透气。
姬宇神色冷淡,说:“你伤好了吗?给我乖乖待在屋里。我一刻不看着你,你就会给我添新伤。”
这句话过分暧昧了,嬴惑被一句话打得晕头转向,哽住半晌,无奈笑道:“那你盯着我,可好?我保证不会再受伤了。”
姬宇似乎是考虑了半晌,才说:“让韩峰来给你探探,如果灵脉确实无碍,我便带你出去。”
嬴惑无法,只好依他。
韩峰不一会儿就来了。他早听嬴惑回来,却一直没机会见到,一见面差点直接熊抱扑上去,被姬宇挡住了。韩峰这才忽觉失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依照姬宇的要求给嬴惑检查灵脉。
一小缕灵力注入嬴惑体内,韩峰屏息探查许久,最终说:“灵脉无碍,陛下尽可放心。”
姬宇有些怀疑似的看着他。
韩峰也有些难为情,挠头道:“我也是刚入灵医的门,或许还有些暗伤难以察觉......陛下若放心不下,不如让商大人来看看?”
姬宇微微摇头,说:“不必。嬴惑,走吧。”
嬴惑愣了愣,转而笑开:“好。”
时隔三日,他终于重见天日,狠狠地吸了口气。姬宇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满城都是士兵,军队下一步想做什么瞒不住嬴惑的眼睛。他往四周看了看,对姬宇说:“你还是要北上?”
姬宇点点头。
嬴惑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抿唇沉思半晌,道:“做好完全准备,蒙塞尔不是好对付的。”
姬宇又点了点头。
在北伐这件事上,姬宇不会出什么岔子。嬴惑似乎是放下了心,要往别处走走。
姬宇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片刻后,终于点头应允。
正在二人要离开府衙之时,忽然从角落里跃出一个庞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杀气,直直杀向嬴惑!
姬宇一惊,下意识就要上前挡在嬴惑身前;然而“刺客”速度太快,等他赶到嬴惑身前,那“刺客”已经一爪捅穿了嬴惑的胸膛!
姬宇呼吸一窒,眼睁睁地看着白虎刑的爪子直接从嬴惑背后捅入又从胸前探出,淋漓的鲜血从他尖锐的趾爪上滴落。
“嬴惑”也没反应过来,木然低头,随着白虎刑无情地将前爪抽出,他轻轻“呃”了一声,随后颓然倒地。
姬宇全程怔愣,浑身颤抖,显然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虎刑身上带着很重的伤,肩膀、脊背处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他绕过“嬴惑”的尸体,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到姬宇面前。
“虞兮身死,嬴惑被俘,你还在这里和一个血池傀儡卿卿我我。”白虎刑微微龇牙,发出冷冷的声音,“你还真是当了个好皇帝啊。”
姬宇猛地抬头,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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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塞尔身形微微一动。
手中的血池药洒出了一点,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面前双目无神的嬴惑,垂眸不知道想了什么,又继续将剩余的血池药给嬴惑喂了进去。
药喂完,蒙塞尔便将捅进嬴惑喉咙里的小竹筒抽了出来。
嬴惑没什么反应。
他现在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嗅觉也彻底丧失,嗓子勉强能够发声,耳朵也听不清东西。
蒙塞尔炼制肉身的秘术即将完成,刚刚喂完的这副药是最后一副,等药效起来,再将嬴惑全身浸入血池封闭其触觉即可。
派去姬宇那边的血池傀儡被杀,估计他们已经识破了这小伎俩,马上就要打到绍兰了。事不宜迟,得赶紧将嬴惑浸入血池。
只是血池被虞兮冰封,蒙塞尔试了许多方法,都没办法解冻,无法,蒙塞尔只能再祭出来一个小血池。
这种小血池就和之前被嬴惑炸毁过的差不多,不需要太多祭品,符文也没那么繁琐,可以造一些简单的造物,也可以施展部分秘术。
真是麻烦......蒙塞尔微微皱眉。
他又转头看向毫无动静的嬴惑。
他拿着戒尺挑起嬴惑的下巴,心想:他如今受了如此折磨,五感损失大半,我再试试侵入识海,能行吗?
说试就试,蒙塞尔抬手,拇指按到嬴惑眉心,将一股神识打入嬴惑脑中。
“呃......!”伴随神识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嬴惑不受控地仰了下头。
上次蒙塞尔没能深入嬴惑的识海,而这次他已经能够进来了。
蒙塞尔颇为欣慰,在识海中站定四处看了看,便向深处走去,去找嬴惑的灵魄。
之前,嬴惑的识海中虽也是一片漆黑,但隐隐透着些光亮,整体感觉很像夜空。但这次蒙塞尔进来时,看到识海内部的黑则不是夜空下宜人的黑,而是带着一股浓重的死气和压迫感,寻常人进来可能会喘不过气。
蒙塞尔在里面却并没有被怎么影响,甚至里面混乱的空间结构也没能使他迷路。他沿着灵力的蔓延痕迹,很快找到了藏匿于识海深处的嬴惑的灵魄。
与嬴惑身体的状况对应,他的灵魄也虚弱无比,此时盘腿坐在地上,黯淡的灵光在他身旁环绕着。蒙塞尔靠近,那灵魄茫然地抬头,目光却是空洞的,显然是看不见;又微微歪头,像是在捕捉声音。
蒙塞尔在他身前停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祝巫山?”嬴惑开口,嗓子是受伤后的沙哑。
“难为你还认得出。”蒙塞尔带着笑意说。
嬴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习惯性仰头对着他,抿唇不言。
“你不如乖乖自我了断,免得继续受苦。”蒙塞尔道,嗓音中诱哄意味十足。
这句话嬴惑听清了。他轻笑一声,道:“那我说,让你早早收手,否则姬宇断不会放过你,你会收手吗?”
那必然不会。蒙塞尔脸上的笑意依旧。
不过嬴惑的威胁蒙塞尔并不放在眼里,有了嬴惑的身躯,有了嬴惑的通天井,他便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嬴惑使通天井使得不好,若换做自己,那必然是天下无双!他可是前朝和周与山齐名的“北殷双岳”,他有这样的信心。
而且,有了嬴惑的壳子,还怕姬宇报复?只要这副壳子能对姬宇造成十之一二的影响,他就能掌控战局。
他也懒得和嬴惑废话,抬手按住嬴惑的头,带着浓厚血腥气的灵力不断注入——
嬴惑难以自控地痛呼出声,蒙塞尔丝毫不动容,毫不犹豫地增加了灵力注入。
磅礴的灵力卷起罡风,识海中的空间概念愈发混乱。但蒙塞尔死死按着嬴惑的头,二人没法分开分毫。
突然,嬴惑猛地抬头看向蒙塞尔!
他眼中是突兀危险的光,蒙塞尔心中警钟长鸣,然而只是看到嬴惑双眼的一瞬间,他就眼前炸出白光,瞬间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蒙塞尔已不在嬴惑识海中了。
蒙塞尔有些头疼,嘴里轻嘶了一声,抬手扶额。
只一抬手,他就愣住了。
他的手洁白修长,骨肉匀称,显然不是他原本枯瘦的手。他豁然起身,发现自己竟身穿着在鬼蛮时全然不同的锦衣华服。
再往四周看去,屋内装饰桌椅都是前朝制式,还透露着一股穷奢极欲之感,墙上也挂着许多字画。
这些字画蒙塞尔熟悉无比,是前朝太子陈筠雾之作。
这是......怎么回事?
蒙塞尔还愣着,屋门就被推开:“巫山!久等了,父皇找我有些事,绊住了......”
蒙塞尔,不,祝巫山愕然转头,看到逆光而开的,是自己思念了近百年的人。
陈筠雾手中拿着一卷书文,含笑看着他:“怎么了?”
祝巫山猛地摇头,抬手狠狠敲了几下自己的头。这一定是嬴惑使的什么腌臜伎俩!该死,要怎么出去?
陈筠雾被他异常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拉住他敲打自己脑袋的手,说:“我就是迟到了一刻两刻,你不要拿自己惩罚我啊!”
祝巫山被拉住,终于停下动作,愣愣地看向陈筠雾。
陈筠雾看他消停了,也笑着展开自己拿来的书卷:“你上次说的变法章程,我草拟了一部分内容,你看,和你想得是否一致?”
祝巫山低头看去。
书卷上一句句一条条,都是曾经他与陈筠雾探讨过的变法章程。陈筠雾又说:“我总觉得还有些缺漏,我们一起再改改?”
祝巫山的喉结动了动。他无法拒绝。
于是他被陈筠雾引着,和陈筠雾并肩坐到案桌之后,开始就变法内容商讨修改。
祝巫山很快就沉浸了进去,甚至一度忘记了嬴惑。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似乎都不知道疲惫,最终将变法章程改完,才都放松下来。
二人没姿没势地各自躺倒在坐榻上,陈筠雾戳了戳祝巫山,笑着说:“我明日就将变法拿给父皇看,父皇一定会同意的!只要变法施行下去,大殷的问题迎刃而解,百姓安居,叛乱也能很快压下去。”
“是啊......”祝巫山偏头贪婪地看着陈筠雾,喃喃道,“是啊......”
陈筠雾非常高兴,抬手轻抚祝巫山的脸庞,眼中盛着笑意,缓缓向祝巫山靠近。
祝巫山看着他逐渐靠近的脸,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在两个人即将碰上的时候,祝巫山脑中忽然闪过一张带着些野性的脸,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将陈筠雾给推开。
陈筠雾有些懵:“怎么了?”
祝巫山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喘着粗气将陈筠雾推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对,对......这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鬼蛮,穆腾格,血池,嬴惑......
他头脑昏沉地往外走,刚出门,就撞上一个人。
“白日青天就喝这么多酒?”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祝巫山恍然抬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周与山皱着眉看着他:“干什么?听说你写了个什么变法的章程,给我看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将这污糟的朝廷救回来。”
“你不是叛逃去五族那边去了吗,又回来干什么?”祝巫山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下意识地开怼了,“你别仗着有个通天井就无法无天了!”
周与山一脸混账样:“你管我?”
陈筠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巫山,是谁啊?”
祝巫山虽头痛欲裂神志不清,但也知道不能让陈筠雾和周与山撞上。他一把推开周与山,道:“快滚!”
“哎,你的变法我还没看呢。”周与山就是不滚,于是和陈筠雾打了个照面。
陈筠雾显然认识周与山,看向周与山的表情很复杂。周与山看着陈筠雾,笑了:“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陈筠雾也没摆架子,说:“免礼。”
“草民此番前来呢,是想瞻仰一下祝大人所写的变法章程。”周与山不等祝巫山捂嘴,就飞快地跟陈筠雾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陈筠雾挑眉,居然欣然应允:“好啊。”
他将周与山带进屋里,给他看了自己和祝巫山写的变法章程,似乎还有些显耀之意。
只是周与山看过后,面上却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祝巫山脸垮了下来:“周与山,你什么意思?”
“哈哈,没什么意思。”周与山闷闷地笑了两声,说,“只是我很期待你将这变法推行下去。”
祝巫山在面对周与山时一点就炸:“你把话说清楚!”
陈筠雾眼看两个人要打起来,赶紧抱住祝巫山。周与山还是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对陈筠雾行了个礼,打开通天井,走了。
在走之前,他传音入室对祝巫山道:“写得挺好,只是只怕压根无法施行。”
祝巫山一愣,再抬头时,周与山已经走了。
陈筠雾还在安慰他:“好了好了,他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他估计也不是真来看变法的,是来找雀梅的。”
祝巫山却愣愣的,完全没有回应。
陈筠雾还在说着什么,但祝巫山定定地盯着那份摊开的变法文书,脑子里一片翻江倒海。
是了......这里是假的,世上也从未有过这份变法文书。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执念。
是嬴惑给他营造的一场幻梦。
祝巫山忽然暴起,一把掀开陈筠雾,一掌拍向那份文书:“嬴惑,给我出来!!”
周遭的景象像是一块布匹一样迅速落下,消失,周遭变成了一片虚无而耀眼的白,而嬴惑正坐在他面前。
嬴惑却还拿着那份变法文书,低头用那双完全看不见了的眼睛看着,待蒙塞尔看过来,便说:“周与山说得不错,这变法确实无法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