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111、知无珠

　　尹弘再次呛水，从鼻腔到胸膛都是一片火辣辣的痛。他蹬着腿想要摆脱束缚，却无法摆脱；扭身操控水流想要割断这“触手”，却依然失败。水中的角逐尹弘难以讨到好，他的挣扎逐渐无力。

　　四面八方的压力与束缚汹涌而来，他挣扎的力度渐小，最后甚至一动不动了。

　　他在不停地被压回湖底，他不再挣扎，他彻底泄了气。

　　左右玄武不会真的害他性命......取这珠子太难了，就此放弃，也并无损失。

　　反正他是惯常喜欢放弃的，不是么？

　　这样想着，尹弘也就渐渐的顺着水流往下沉，眼睛也逐渐闭上，只是手里还紧紧攥着知无珠。

　　气泡一个个从他口鼻中溢出，又消弭于水中，整个云梦泽如同巨兽，将尹弘吞噬其中，再无痕迹。

　　湖面上的波涛似乎也平静了些。

　　岸上人不知所以，面面相觑。玄武的脸色却越来越差，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面。

　　商泽皱眉：“这是成还是不成？”

　　玄武没说话，一时间只有哗哗的水声。

　　忽然，水面又猛地起了波澜！

　　岸上人俱是一惊，连连后退，这是怎么回事！

　　玄武挡在众人身前，半个身子没在湖水里，脸色却转阴为晴，笑了起来。

　　“不必担心，就要成了。”

　　水下，尹弘沉沉落下片刻后，忽然浑身一个抽搐，陡然抢过身周水流的控制权，扭身一挣，猛地向水面上冲去！

　　他此生时常放弃退缩，还美其名曰识时务、知进退，可知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怯懦，是胆小，是不敢面对。

　　他已经放弃过、逃避过太多太多次，这回，他也要逃避么？

　　他不想再逃避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地扎进尹弘的脑海，迫使他挣扎求生。

　　他猛地睁开了眼，水面上照进水底的一点点光亮指引着他，让他能够拼尽全力朝着水面上进发。

　　周围的水还在阻挡他，想要将他留在湖底。

　　他拼命挣扎着要往上游，脸色因过度用力和缺氧而极其狰狞。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于是更疯狂地调动自己的灵力，拼了命地抢夺湖水的控制权。

　　为何水能阻止我？为何不是我来操控这些水？

　　明明......水中是我的主场！

　　尹弘无声地喊了一声，一手向水面伸去，心念一动，一把闪着寒光的长矛出现在他手上。

　　这正是兽王矛！

　　他手持兽王矛，灵力不断地灌注其上，他以长矛为依托，操控了整个云梦大泽！

　　湖里那股无形的力量震惊了，尹弘自己也惊讶无比，但他紧接着就进一步操控湖水，将自己送出了湖面！

　　从岸上来看，就是湖上波涛愈发汹涌，而尹弘忽然破水而出，水上的漩涡瞬间偃旗息鼓，巨大的浪花砸向四周，直到水面重归平静。

　　一股水柱托着尹弘站在高处，他一手握着缠绕着汩汩水流的兽王矛，一手握着知无珠，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喘着粗气看向玄武这边。

　　姬宇、嬴惑和商泽也呆愣地看着他。

　　水流托着尹弘向岸边来，他走下水做成的台阶，站到了岸上。

　　兽王矛化为点点鎏光消失不见，尹弘捋了一把凌乱湿透的头发，抬手展示知无珠：“我拿到了。”

　　他扭头看向玄武。

　　玄武满意地颔首，抬起自己的右前肢，轻轻咬破，鲜血溢出，却不往下落，而是飘向尹弘的右臂。

　　血液落在尹弘手臂上，绘出一个复杂而美丽的契约符文。

　　那一瞬间尹弘猛然觉得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修为似乎也提升了。

　　而玄武身上则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随着光芒逐渐变弱，玄武似乎变成了人形，不过他并不以人形示人，而是又直接化为小股鎏光钻进了尹弘刚刚出现的契约符文里。

　　尹弘颇为惊奇地看向自己手臂上的契约符文，还摸了摸，直到契约符文渐渐隐去，消失。

　　尹弘惊喜地感叹道：“真是神奇......”

　　其他人也为他寻到了契约妖兽而庆贺。

　　尹弘笑着感谢众人的恭喜，又猛地想起什么：“啊，这个珠子怎么办？”

　　脑海里响起玄武的声音：“这珠子就归你了。”

　　尹弘微怔，笑道：“多谢。”

　　在场几人都是有了契约妖兽的人了，直到尹弘是在和谁对话。既然商泽和尹弘进展顺利，他们也该回去找夏无棣了。

　　夏无棣与朱雀比拼的是谁飞得高，现在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他们一面往回走，一面讨论着。姬宇说：“先前在这边还能看到朱雀和夏无棣的身影，现在就完全看不到了，那边天空似乎都被他们点着了。”

　　几人往那望去，嬴惑说：“现在应该是有了结果，天上的火正在缓缓熄灭——我们走通天井过去。”

　　其他人没有异议，嬴惑打开通天井，几人直接到了夏无棣接受考验的地方。

　　一出通天井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浪，几人生怕是地面也点着了，尹弘忙操控着水流形成一堵水墙挡在几人面前。

　　在尹弘水墙的影响下外面的热度逐渐降了下来，也能够听清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尹弘将水墙撤下，众人看到——

　　变得差不多锦鸡大小的朱雀扑腾着翅膀拿爪子抓、拿喙啄夏无棣，夏无棣则恶狠狠地伸手要抓朱雀：“啊啊啊你这臭鸟！别抓了！疼死啦！”

　　一人一鸟打得不可开交，姬宇嬴惑商泽尹弘一脸懵逼。

　　扑腾间可以看到朱雀背后有火红色的契约符印，片刻后就隐入了身体里。尹弘抬手，水流飘起将一人一鸟隔开，商泽哭笑不得地上前：“这是怎么回事啊？看起来......契约应该是定好了？”

　　夏无棣气鼓鼓地喘着粗气，浑身都有些细小的伤痕，发尾都有些烧焦了，狼狈程度和尹弘不相上下。听到商泽的话，他哼了一声，说：“定了啊！”

　　商泽：“那不挺好的嘛，你们俩打什么呀？”

　　朱雀尖叫道：“他耍诈！”

　　闻言夏无棣又炸了：“你不就是要我这样破局吗！我又没有翅膀！我怎么飞得过你！”

　　朱雀也扑腾：“你就是耍诈！”

　　姬宇和嬴惑赶紧上前安抚朱雀，商泽都被逗笑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无棣冲怒火冲天的朱雀做了个鬼脸，道：“一开始就是说让我能飞过他就和我定契，但是我有没有翅膀，仅靠灵力推动我肯定赢不了，最开始我差点被烧死，还好赤鳞蛟甲帮我抵挡了些伤害。”

　　商泽：“嗯，然后呢？”

　　夏无棣：“然后我就稍微变通了一下——既然我飞不过他，我把他拉下来就好了嘛！”

　　想要把朱雀从天上拉下来可不是容易事，夏无棣应该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才能将朱雀拉下来，与他定了契。

　　朱雀又怒又委屈：“他还爬我翅膀上！他站在我背上！他欺负r......朱雀！”

　　朱雀虽此时闹得欢实，但其实他也是认可夏无棣的方法的，只怕是当时夏无棣又冲动劲儿上头，刺了朱雀几句，让人家难以接受了。

　　此时消失了许久的白虎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以白虎的形态凑到朱雀身边，道：“你以后驮着他的情况还多呢。”

　　朱雀：......

　　朱雀：“哇！”

　　嬴惑扳着白虎刑的头把他赶到一边，无奈扶额：“你别火上浇油了......”

　　尹弘也赶紧劝夏无棣：“你赶紧哄哄你家朱雀，我们还得尽快回去呢。”

　　夏无棣：“哦。”他扭捏半晌，走到朱雀身边，抬手。

　　他和朱雀大眼瞪小眼片刻，朱雀终于屈尊降贵地落到了他手上。

　　“好了吧？”夏无棣轻哼一声，伸手摸了摸朱雀华丽的羽毛，“以后你骑我身上。”

　　朱雀傲娇地昂首一哼。

　　可算是哄好了朱雀，嬴惑打开通天井，准备先回半指仙那儿将妖兽大军招募统计一下，几人也能先在那边歇个脚。

　　临走他们又去拜访了一次白虎一族，嬴惑看着白虎一族的首领母虎表情复杂。

　　母虎对他微微一笑，将他们送出了领地。

　　离开白虎领地后姬宇问嬴惑母虎的那一笑是什么意思，嬴惑思量片刻，道：“其实我们要来寻契约妖兽的事，白虎在我们进入朱雀领地之前就给其他部族通了气儿。”

　　姬宇微惊，又觉得非常合理：“难怪我们到时他们都做好了准备。”

　　嬴惑笑笑：“不过也不碍事，最后结果都是好的。”

　　姬宇也笑：“是啊。”

　　嬴惑上前几步，抬手打开通天井，道：“走吧，回师父那里去。”

　　几人应下，挨个儿走进通天井，回到半指仙的桃园。

　　或许是他们拥有契约妖兽后气息过于张扬，也或许是嬴惑要招募妖兽参军的消息在妖兽中传开，他们一到山脚下，就有许多妖兽纷纷探头出来看他们。

　　这回夏尹商几人的态度不再回避警惕，而是坦然地与这些好奇的妖兽打招呼。

　　这些妖兽反而羞怯了，又缩回山林中没了踪影。

　　嬴惑笑笑，说：“走吧，上山。”

　　这回出来迎接的是枫桦，嬴惑向她行过礼，问道：“关于参军的事......大家考虑的怎么样了？”

　　“大多都是愿意去的。”枫桦道，“只是部分姐妹受伤实在严重，无论如何都难以恢复，无法上场作战了。”

　　嬴惑也理解，道：“还是身体重要。”

　　枫桦笑笑，带着他们进竹楼。她说：“当年还有恢复的可能的姐妹都被带来了这里调养，注定一辈子残疾的便留在铜雀台，发挥余热。”

　　她将几人送进屋，道：“稍后我会将愿意从军的妖兽们的名单送来，想必诸位寻觅契约妖兽也累了，今夜先好好休息罢。”

　　嬴惑冲她微微颔首：“有劳。”

　　枫桦笑笑，嬴惑又问：“师父呢？”

　　枫桦道：“昨日半指仙闭了关，不知何时出关。公子有什么事么？”

　　嬴惑：“无事，只是问问。”他又说：“姑娘慢走。”

　　枫桦颔首，转身离开。

　　几人进屋，在书房里商讨要事。枫桦遣人送来了茶饭，嬴惑看着来送东西的姑娘总是会想起铜雀台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吴仙儿。

　　他长眉微瞥，没说什么，将茶饭拿进屋。

　　姬宇等人正在讨论要不要回南阳带一队军队一起去周边各国买粮食。

　　商泽拿过一份饭食，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我觉得是可以的。实际上我还想咱们分头去采购，所有人一起去的话效率太低。”

　　嬴惑点头：“确实。”

　　姬宇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幅地图，挪了桌上的碗盘，将地图摊在桌子上。他将护国大阵的那条线着重划了出来，道：“我们往西南能去哀牢，往东或北，越洋去天毒或倭奴。往东南，也算粮仓，春稻收起来也能补齐一些缺口，或许也不必去夷州。”

　　“夷州孤悬海外，一直归的闵中郡管，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尹弘摸着下巴道，“或许最有可能买到粮的只有哀牢，天毒......这些年听说被高句丽压了一头，也是民不聊生；至于倭奴，更是穷苦，过去也麻烦。”

　　“嗯......”沉吟半晌，姬宇说，“所以还是只能去哀牢？”

　　“天毒与倭奴我可前往探查一番，若能与之交好也不是坏事。”尹弘道，“反正我能驭水，有玄武在飘洋过海也不是难事。”

　　此时妖兽们都被放了出来，半指仙的桃源里灵气充沛，呆在外面很舒服。玄武听到尹弘说的话也没什么表示，一脸安详地把头搭在尹弘腿上。

　　姬宇点点头，又说：“或许有机会的话，也去夷州看看，看看那闵中郡守将夷州管成什么样了。”

　　尹弘应下：“没问题。”

　　姬宇指着江南诸郡，道：“商泽还是去江南诸郡巡查吧，新政推行多有阻力，地方豪强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清除的，你得多费点心。”

　　商泽：“好。”

　　夏无棣急急地问：“我呢我呢！”

　　姬宇：“你去蜀郡边境，与发羌交涉一番吧。也不必非得买着粮，打个交道便好，也展示一下大周军力。”

　　夏无棣应下：“好嘞！”

　　说到这里，嬴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笑道：“那我就是去哀牢？”

　　姬宇抿唇，似乎想二人一起去。但是他作为皇帝到底是得坐镇新都，而且买个粮而已，去哀牢还不必他一国之君出马。

　　姬宇对他说：“有劳你了。”

　　嬴惑笑道：“客气什么。”

　　这些事商量完，正要各自回房休息时，尹弘忽然想起什么，拿出知无珠，道：“此物如何处置？玄武说这东西就归我了，但我也不知此物该做何用。”

　　夏无棣不知知无珠，问道：“这是什么？”

　　知无珠约莫有个小碗大，光可鉴人，看起来没什么特殊。尹弘解释道：“我的试炼是进入玄武一族栖息的云梦泽湖底寻得知无珠，就是这东西。玄武说知无珠光可鉴人，以其为镜，问万事皆可知。”

　　夏无棣惊讶道：“这么神奇？我能试试么？”

　　尹弘道：“试吧。”

　　夏无棣便将知无珠拿到自己面前来，看到知无珠照出了自己的影像后，跃跃欲试地问：“我未来能否封侯拜相？”

　　知无珠毫无反应。

　　“唉？”夏无棣一头雾水，轻轻敲了敲知无珠，“这东西不会是假的吧？”

　　尹弘也觉得奇怪：“应该不是吧......”

　　一旁的玄武安安静静地待着，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反而是麒麟钟看不下去了，解释道：“知无珠又不是预言珠，只知已有之事。”

　　“哦哦哦这样。”夏无棣讪讪一笑。

　　商泽笑道：“那我们问点已有之事。”他将知无珠拿来，沉吟片刻，问道：“鬼蛮血池秘法如何解？”

　　知无珠这回有了反应，闪了闪，商泽眼底也随着知无珠的闪光而闪过一抹鎏光。他浑身一震，嘴里轻嘶一声，抬手扶额。

　　姬宇一惊：“它真的将鬼蛮血池秘法的解法告诉你了？”

　　“唔......是。”商泽苦笑一声，“不过这解法还真是难为人。”

　　“难为人？”姬宇皱眉。

　　商泽微微摊手：“抵御血雾需要鬼蛮的一种草药，彻底解决血池——抹去血池符文，毁掉噬元珠。可蒙塞尔穆腾格守着血池，咱们还不是有一场恶战要打？”

　　姬宇感觉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说：“那草药是什么，朕之后派人去寻。其他的就按原计划来吧。”

　　商泽点点头。

　　问完这个，尹弘又问：“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嬴惑看着知无珠，有些好奇，但又不知问什么。姬宇看出了他的好奇，把知无珠拿到他面前，道：“随便问些什么都行。”

　　随后他又传音入室道：“不用问我是否爱你，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嬴惑佯嗔，看了姬宇一眼，又看向知无珠。他确实一时不知有什么好问的，想来想去，便问了个无伤大雅的问题：“我师父姓为何，名为何？”

　　旁人有些惊讶：“问这个做什么？”

　　嬴惑道：“师长如父，且不说我日后侍奉，师父若是故去，立碑也得知道名姓啊。”

　　这倒也是，便也没人有异议。只是知无珠闪了几闪，始终没给出答案。

　　嬴惑有些疑惑，难不成师父无名无姓，就叫半指仙？

　　正在疑惑之时，知无珠似乎终于考虑好了答案，将答案送到了嬴惑脑子里。

　　嬴惑却是一愣：“雀梅与山？”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惊讶：“雀梅与山？这是什么名字？”

　　夏无棣道：“我就说这玩意不管用吧。”他戳戳知无珠，将其戳得滚了几滚，被商泽赶紧抓住，好险没掉下桌去。

　　商泽让尹弘将知无珠收好，白了夏无棣一眼，道：“时候不早了，经此一役大家也都累了，去休息吧。”

　　几人确实是累了，不再管知无珠是不是管用，各自回房休息。

　　商泽尹弘夏无棣初得妖兽，都觉得稀奇，夜半还在窃窃私语。

　　商泽将麒麟钟召出来，小小一只抱在怀里正好。他与麒麟钟说话，问道：“尹弘签订契约时，我就看到玄武化为了人形，虽转瞬即逝。但我也看到了。你现在也能变成我的样子么？”

　　麒麟钟卧在他怀里，道：“我先天不足，长不大，也变不成人。”

　　商泽颇觉可惜：“好可惜。”

　　麒麟钟却不以为意：“想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去照镜子便好了。”

　　商泽一愣，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是这个理！好了好了，夜深了，睡吧。”

　　麒麟点点头，窝在商泽软榻一角睡下。

　　几头妖兽都与契主睡在一处，白虎刑与黑龙羽倒是不会守着姬宇嬴惑二人，他们俩跑到后山休息玩闹去了。

　　姬宇与嬴惑此时也没睡，姬宇抱着嬴惑，手指上绕了一缕嬴惑的发丝把玩，闷声地说：“为何你我总是要分别。”

　　嬴惑轻笑一声，道：“稚子才畏惧分别，你几岁了？”

　　姬宇不假思索：“十二岁。”

　　嬴惑愣了愣，笑骂：“十二岁这么大一个？”

　　姬宇不满地抱紧了他。

　　嬴惑闷闷地笑，拍了拍姬宇，轻声道：“睡吧。”

　　姬宇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总算安分睡了。

　　嬴惑长舒了口气，心中却仍不踏实。他是不会觉得知无珠无用的，却还是疑惑雀梅与山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也确实累了，想着想着，思维逐渐滑入梦境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