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你》云间竹雨

58、信心

　　惊雷连续响过一阵后，又归于静默。

　　“不用勉强。”

　　齐川看着她煞白的面色，微阖眼，到底没忍住说道。

　　文书和在娱乐圈混这些年，也很快察觉到姜允珠面色的不对，在一旁附和：“对对，原本那个切入点也没问题，不用勉强——实在不行上替身也可以。”

　　十指深陷掌心。
　　姜允珠握拳摇了摇头，扯个笑容：“没有勉强，只是昨晚失眠脸色不太好看。”

　　“不用替身，我没问题。”姜允珠又道。

　　替身到底不是演员本身。
　　她向来不喜欢用替身。

　　齐川的视线仍落在她身上，不知从哪来的风，吹动她的鬓发，擦过面颊时温柔平和。

　　五指渐渐放松，姜允珠直直迎上齐川的视线。
　　对视时，后者目光微动，小幅地冲她点了下颌。

　　文书和只以为齐川是同意了。

　　姜允珠却知道，不是这个意思。
　　或者不单是这个意思。

　　姜允珠以前——甚至现在也是个容易紧张的性子。
　　但那种年级表彰大会、国旗下发言，年级总会推她上去。还有综评，为了混个好的综评，她还得经常参加各种比赛。

　　即使经验丰富，上台时她还是难免紧张。

　　她父母都认为这些事对她再简单不过，没必要来。
　　从来不会来看她。

　　有时秦叔会过来看她。

　　但更多的时候，是齐川每回跟着她去的。负责给她拍照片，也负责在台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候场时，她会不自觉看他。

　　少年也是这样冲她轻轻一点头。
　　视线穿过人海，温柔地落在她身上，悄悄对她做口型说话：

　　“加油。”
　　“可以的。”

　　她知道是这个意思。

　　姜允珠没有再避开他的视线，乌睫微颤，迎着他的视线勾了勾唇角：“谢谢。”

　　齐川颔首，举起手中的演示板扭头和一旁道：

　　“3号点准备。”

　　原先要拍的镜头是赵岚一个人走在街上，寒风瑟瑟，她却穿着件洗得发白、没型的长袖单衣，双手环胸走在街道，和裹着棉袄大衣的路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幕并没有去掉。

　　只是改了顺序，要加拍一个放在第一幕的镜头。
　　经历了低谷和高峰的赵岚，在新曲创作完成后，终于接受不了现在糟糕的人生。

　　她怀才不遇。
　　想象中的自己，斗南一人，应该靠谱曲早早扬名立万。

　　结果现在，面向对楼贴着的、绘有她替代过的那位钢琴首席的海报，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赵岚崩溃了。
　　带着自己新做好的手稿上到顶楼，一跃而下。

　　这次没有拯救她的电话了。
　　只有在寒风暴雨里飘落的手稿。

　　布景已经提前布好，既然不是去掉这个镜头，就没必要撤景再重布。先拍这个，后期剪辑渲染就行了。

　　那头检查调试完布置后，姜允珠也刚做好妆造。

　　室内有暖气，穿件单衣并不觉得冷。

　　“左边入场，站到3号点的标记处。”

　　齐川的声音在右手边响起。

　　姜允珠点点头，余光瞄眼摄像头的位置，深吸口气。

　　轻阖眼，再睁眼时她整个人的气质、视线都变了。

　　“比之前那个《入瓮》的演技要进步啊。”
　　文书和站在旁边开，不禁感慨道：“后生可畏。”

　　他今天的镜头不多，来不来其实都行——不来就之后补拍。但文书和向来不大喜欢补拍，他认为每个场景的戏只有在每个场景按步发生时感觉才对。

　　姜允珠毕竟是主演。
　　对戏之前，文书和先看了几个网传说是她在《入瓮》里的高光场面。

　　但文书和看来，也就尚可的程度。
　　在新生代排一梯队没问题，可要上大荧幕，稍微有点够呛。

　　不过这孩子，文书和觉着是个可塑之才，想着到时候带一带也不要紧。
　　没想到这会儿，《入瓮》杀青才过去多久，她的演技竟然像有突破似的。

　　看着像赵岚了。
　　或者说就是赵岚。

　　文书和本来想看两眼就去休息区坐着，现在倒有点兴趣，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看她演戏。

　　整个镜头拍得出奇顺。
　　直到赵岚要上高楼，直到外头突然响了一声暴雷。

　　雷声轰隆。
　　外头的雨声愈发明显。

　　姜允珠有尽力去掩饰，但齐川还是叫停了。

　　齐川抬了抬手，示意摄影师将镜头移回上一个位置，打光、吹风这些也全部复原。

　　“抱歉。”她立刻向在场工作人员鞠躬，“麻烦重新来一次。”

　　齐川看她眼，没说什么，只和工作人员道：“辛苦了，准备。”

　　姜允珠深吸口气，很快重进状态。

　　老天爷可能想帮她一把。
　　轰隆隆的雷声到这回重新开始时悄悄平息下去。

　　姜允珠顺利地把这个镜头拍完。

　　然后是赵岚跳楼的场景。

　　高楼和周围环境，是靠后期渲染——毕竟真上高楼跳一个危险系数太高了。

　　她现在只需要走到搭好的高台，吊好威亚，展现跳楼的过程就好。

　　很简单的。
　　她是专业的。

　　姜允珠和自己说，展开手让工作人员给她固定威亚。

　　“姜老师，麻烦您活动一下。”

　　工作人员扯了扯威亚，确认松紧和牢固度。

　　姜允珠试着做几个动作，有束缚感，但不会影响她正常拍摄。她点点头：“ok，谢谢。”

　　虽说可以后期制作场景，但效果还是需要现场还原——尤其她这个跳楼，更要展现跳楼的逼真感。

　　台子搭起来，姜允珠仰起脸打量它的高度，比上次拍广告时要高一倍。

　　“现在能拍吗？”

　　齐川在摄像机的后头问，手里拿着边缘翻起皮的剧本。

　　姜允珠调整好心态，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姜允珠站在高台上。
　　垂睫，望向地面时头脑发晕，萌生出退后的想法。

　　但一早有心理准备，平日里为了克服恐高，她也做过不少训练。
　　姜允珠很快镇定下来，从始至终维持着状态，没有半分出戏。

　　在那头看见齐川抬起手，她知道摄像机、灯光就位，轮到她了。

　　姜允珠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齿轮转动，威亚绷直，她也稳住核心，眸中流露出赵岚应有的绝望和痛楚、解脱。

　　一切顺利。

　　突然间，姜允珠面色一白，四肢控制不住地在空中乱扑腾了一下。

　　理所当然的：

　　“停。”

　　姜允珠又回到原位。

　　赵岚跳楼是睁着眼的，她舍不得放弃，却不得不放弃，睁着眼看清自己的死亡实际是她最后的坚持。

　　所以姜允珠当然也不能闭眼。

　　可不闭眼，看着地面愈发逼近，脑海里就不自觉会想起幼时被绑匪挟持到天台的经历。

　　平时所有的练习都成了无用功。

　　回忆浮现时，就像被绳子勒住脖子，窒息濒死，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停。”
　　“重来。”

　　“停。”

　　“……停”

　　“要歇会吗？”
　　“不用，再来一次，拜托。”

　　文书和看得摇头，眉头愈发紧锁。
　　上前分享了自己的经验，对方也只是点头说谢谢，于事无济。

　　一连ng了不少次。
　　次数多得姜允珠都已经数不过来。

　　她颓然低下头，在众人的目光里——即使工作人员都理解，没有露出半分谴责，姜允珠还是想找个洞钻下去。

　　“算了吧。”
　　文书和突然出声，在旁边看着实在没忍住。

　　“要不用替身吧？”他提议，“这个镜头从远处拍摄，本来也看不到赵岚的脸。”

　　“很多新人都会这样，吊威亚找不到平衡、过不了心里那关，以后多练练就会好的。”文书和顺带替姜允珠解释。

　　文书和印象里，姜允珠没拍过什么需要吊威亚的影视剧。
　　他不知道姜允珠恐高，只以为她是没经验。

　　吊威亚是演员的必修课。
　　连威亚都吊不好，只能说业务能力还是稍有欠缺。

　　文书和虽然有点失望，但也能理解——毕竟实战机会少，稍有疏忽也正常。

　　姜允珠合了眼，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知道吊威亚对好的演员来说是基本技能，平时也都在练习、也有做心理治疗、做练习去克服恐高——拍广告的时候不就好了不少么？以前那种程度的威亚，她也吊不了。

　　结果现在又……

　　姜允珠手在身侧握成拳，点点头，颓然地就要应好。

　　陡然间。

　　“再来一次。”

　　听见男人的嗓音，平稳沉着，一记重锤似地凿在她脑袋上。

　　在片场里总是采纳演员各种建议的齐川，这回却没有采纳他这个建议。

　　他望向姜允珠，沉着声，定定地重复了一次：

　　“姜允珠，再来一次。”
　　“最后一次。”

　　/

　　一天的拍摄很快结束。
　　姜允珠正收着东西，心情好，不自觉地哼着小曲。

　　“姜允珠，我得和你道个歉。”

　　中年男子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身侧响起。

　　姜允珠困惑抬头，是文书和，忙放了东西连连摆手：“您误会了，没有这回事。”

　　文书和摇摇头：“今天说的那番话，不好意思了，我误会你是疏于对吊威亚的练习，这点要道歉。”

　　赵岚跳楼的镜头，最后一次拍成功了。

　　虽说不是十全十美，但也已经很出色了。
　　文书和立刻就晓得，姜允珠不是缺乏经验或者疏于联系，可能是恐高之类的心理障碍。

　　他没想到这点。
　　劝一个好的演员用替身替代，还拿新人类比，是很不尊重的表现。

　　圈内也不是没有好苗子因为前辈误解的话心灰意冷，转型不再演戏的例子。

　　姜允珠立刻起身，向他鞠躬道：“没有的事，谢谢您指导。”

　　文书和笑了笑，扫眼她正在收拾的东西。看见写满笔记、被翻得有些破烂的剧本，眸中露出点欣赏：“加油。”

　　“谢谢您！”

　　出来的时候，雨竟然已经停了，还出大太阳。
　　远远的，一条彩虹横跨天际，难得的七色俱全。

　　姜允珠眉眼愈弯，立刻掏出手机。咔嚓一声，将这样的场景拍了下来。

　　总而言之，是很美好的一天！

　　瞥见门口有家便利店，姜允珠提着包，快步往前走去，想要买点关东煮犒劳犒劳自己。

　　她向来这样。
　　以前考完试也是，干了点突破性的大事也是，要吃东西奖励自己。

　　突然间。

　　步子还没迈出去。
　　鼻腔里涌入股香喷喷的关东煮味道。

　　同时而来的，还有股淡淡的雪松香。

　　他的名字呼之欲出。

　　姜允珠下意识扭头，往他在的方向望去。反应过来，又梗着脖子想要把头扭回来，怀里却先一步被塞了个暖呼呼的东西。

　　明明连他的脸还没看清。

　　“请你吃的。”

　　齐川垂睫望向她，嗓音放柔。

　　见她一副愣愣的、暂时没反应过来的模样，指尖一动，到底没忍住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温声道：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