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你》云间竹雨

47、买花

　　吃汤圆的地方在楼下几步的距离。
　　小店，人不多，老板看起来和他熟络得很。一见面，就招呼着往包厢里坐。

　　“两份酒酿小丸子，再拿一碟辣椒酱。”齐川边替她拉开椅子，边和老板说。

　　“辣椒酱？”老板难以置信地重复遍。
　　见齐川点头，才在本子上记着，开玩笑道：“你小子口味是越来越古怪了啊。”

　　听这语气，两人果然很熟。

　　姜允珠的神情却有片刻不自然。

　　门一关，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心照不宣，谁也没提方才彼此撞见的事情。

　　姜允珠坐在他对面，手放在膝盖上，像小学生上课似地挺直腰板，一言不发。
　　不知道哪根筋犯抽，竟然真跟他出来吃汤圆了。她暗恼。

　　突然听见男人问：“你不热？”

　　撩起眼皮，从帽檐和口罩间的缝隙里，穿过投落的阴影，姜允珠困惑地望向他。

　　这家小吃店生意显然不错，店面宽敞，整洁干净，包厢里还贴着彩绘的挂画。可桌子却并不太大，两人相对而坐，就已经是很近的距离，近得他眸中神情一清二楚。

　　他静静看着她，神情专注温和，上挑的眼尾中和了五官的凌厉，显出点温柔的深情。

　　不知怎的，姜允珠突然一阵哑然。

　　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运动会，她不爱参加但年年不缺席，就只是在终点线最近的地方看他。
　　还有领奖时，她也一定不会缺席，要站在第一行最中间的地方看他戴上金灿灿的奖牌。

　　他也会看向她。
　　在和校领导道谢前后，都在看她，连拍照时也是看她。额前细汗尚未干透，因着刚运动过，眉眼有点湿漉漉的，也是这样朦胧专注的温柔。

　　小吃店里温度高，明明是冬天，却让她生出点烦闷的热意。

　　对视片刻。
　　齐川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和口鼻：“口罩、帽子不摘么？”

　　“没有摄像头，不用担心。”他主动解释，“这家店我来的比较多，平日也有不少艺人会来这吃，老板不会偷拍或是乱说话的。”

　　做贼心虚，做贼心虚。
　　姜允珠不好意思让他看出方才在想什么，错开视线，低低地“喔”了一声。

　　才摘下棒球帽口罩，他就已经顺手接过去，放在身侧的椅子上。

　　刚好酒酿小丸子做好了。
　　老板敲了敲门，得到应声后端着餐盘走进来。

　　很大的青花瓷碗，差不多快有姜允珠脸大。一颗颗圆润的、纯白的小圆子上上下下排列在碗里，煞是可爱。鼻腔里还涌入股隐约的酒香，叫人食欲大开。

　　“酒酿小丸子来咯。”老板笑眯眯地将青花瓷碗各放在他们面前。
　　辣椒酱，放在了齐川面前。

　　“这碟饺子是送的，元宵快乐啊。”老板将几个胖乎乎的饺子放在他们中间。

　　南方人吃汤圆，北方人吃饺子。

　　“谢谢。”她和齐川都和老板道谢。

　　吱呀一声。
　　打开没多久的门又再度合上。

　　姜允珠没先动筷，在等着他先吃。

　　他望眼她，却扬眉笑道：“怎么，需要我请你吃才吃？”

　　姜国平说，和别人一起吃饭，要等别人先吃。姜允珠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就已经从旁边的餐具盒里拿了勺子筷子给她。

　　“请吧，大明星。”

　　语速放缓了，尾音微微上扬，猫爪似地在她心上挠了挠。

　　姜允珠很喜欢吃酒酿小丸子，以前的时候。后来常吃的那家老板娘回老家了，在外头吃过几次，都不太好吃，她就再没怎么吃过。

　　“谢谢。不过我算什么大明星啊。”她接过餐具，嘟嘟囔囔，“少打趣我了。”

　　“怎么不算？”他反问她，“早晚会是的，会是很出色的知名演员。你说要做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说要拿第一就会拿第一。
　　说要演戏就会去演戏。
　　那说要当个好演员为什么当不上？

　　他还将辣椒酱也推过来，漫不经心地问：“现在还是吃汤圆要沾……辣椒酱？”
　　话语有些迟疑，也有些暗藏的忐忑试探。

　　其实不了。
　　因为除了她没什么人这样吃。在外头，吃汤圆沾辣椒酱老隐忍侧目，或被议论一番，久而久之她就改了这个习惯。

　　但她仍点点头，轻声道：“谢谢啊，难为你还记着。”
　　有意缓和气氛，朋友似的寒暄。

　　“不难为。”他却说。
　　开了口又不再往下说，留着个含糊的意思任她猜，自个儿无声地舀个小丸子递嘴里。

　　姜允珠觑眼他，又觑眼碗里的吃食，到底用筷子加个圆子丢辣椒碟里滚了一圈。

　　染红的小丸子被大口吃掉。
　　酒香、糯米香，还有股浓烈的辣味。

　　是好吃的。
　　但不知为何，姜允珠鼻头却倏忽酸涩。

　　可能是太久没吃到好吃的酒酿小丸子了。
　　她向自己解释。这个口感，明显是手工现做的；还有用的酒酿，也比她之前点过的几次外卖要好。

　　相对无言。
　　静默地吃完了酒酿小丸子。

　　看起来那么多，吃起来，其实也就转瞬间的功夫。

　　“姜允珠。”
　　出门时，他突然在身后喊道。

　　脚步骤顿。
　　“嗯？”姜允珠转过身，想问他怎么了。尚未来得及问出口，那顶棒球帽，又像来之前那样扣了下来。

　　帽檐低垂，挡住了她的视线，叫她看不清齐川的视线。只能隐隐觉着，他在看着她，稍微地和平时不太一样。

　　这种感觉……可能就是他问她“如果我说是呢”的时候，如出一辙。
　　姜允珠微靠着门，手搭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摁下去。

　　耳边突然一点粗糙的触感。
　　可能是他指尖的茧。

　　齐川撩起她鬓边的头发，替她把口罩也戴上了。然后又把头发驳回来，遮住她的耳朵和他的手，却并没立刻松开。

　　齐川垂睫望向她。
　　女人戴着他的帽子，又戴了口罩，面容完全不清晰。看了半晌，他突然低头，额头在上面轻轻靠了一下，蜻蜓点水般。

　　“齐川？”
　　姜允珠喊他。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感觉她在看他，看久了叫她觉着浑身不对劲。

　　“嗯。”他微阖双眼，应道。

　　“怎么了？”
　　“……没事。”

　　那日的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
　　谁也想知道答案。

　　但答案也可能像把刀，将现在的泡沫全部戳破成了散去的泡影。

　　他很快直起身，面色如常，只是蓦地抬了手，直接覆在她的手背摁下了门把。

　　姜允珠指尖一缩，门却已经应着动作打开。

　　“走吧。”齐川望了她一眼，将她轻轻往外推动着。

　　结账完，老板笑眯眯地看着齐川道：“有空多来啊，多带你女朋友过来啊。”
　　老板平日不追星，不太了解姜允珠的身份。但这是齐川第一回带女孩子来这，他想当然地以为。

　　“不是，您误会了。”姜允珠立刻出声，从包里掏了钱要递过去，“麻烦您结账。”

　　手抬了一点却再也抬不起来。
　　被只有力的大掌牢牢摁住。

　　齐川拧着眉看她，不赞同的：“我来，说了是我请你。”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他边将钱递给老板，边似随口一提的，“下次请我吃吧。”

　　老板一把年纪，什么人没见过，闻言了然地摇摇头。

　　果然啊，他就说嘛。
　　老板以为方才的否认是小情侣间的情趣——再说，齐川可没否认。

　　他自以为窥破天机，倒也不多说，收了钱笑着道：“慢走啊，欢迎下次光临。”

　　/

　　许是因为元宵节，路上行人并不多——大家都在家里吃汤圆？
　　姜允珠不确定地想。

　　到这离她住的地方就不远了。也是因为遇见齐川，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最后一次试镜的地方已经在家附近了。

　　齐川看样子也是要回去，和她并肩走着。晚风清凉，吹过面颊时柔和舒适，并不觉得冷。

　　“大哥哥买花吗？”

　　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才比姜允珠腰高点的小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拉个装满花的推车，费力地走过来，热情重复着：“大哥哥买花吗？什么花都有。”

　　确实什么花都有。
　　玫瑰、百合、满天星……

　　她拿起支玫瑰花，眼珠子一转：“大哥哥，给你女朋友买支花吧！她一定会喜欢的。”

　　怎么又一个“女朋友”。
　　今晚第二次了。

　　姜允珠赶忙想解释。

　　齐川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笑了笑，微弯腰揉着小姑娘的脑袋，并不做回复：“你爸爸妈妈呢？怎么不回家？”

　　“爸爸妈妈说要把花卖完才可以回家。”小姑娘瘪着嘴，看起来怪委屈的。
　　“哥哥买支花吧。”她央求，又将视线也投向姜允珠。

　　看得姜允珠心里发软：“那……”

　　“都卖给我吧。”话还没出口，齐川就已经先一步道。他收回放在小姑娘头顶的手，掏了钱包问：“多少钱？”

　　小女孩掰着手指，一支支地算出总价。

　　依言付了钱。
　　齐川弯下腰平视着她笑道：“早点回去找爸爸妈妈吧。元宵快乐。”

　　“元宵快乐！哥哥姐姐再见！祝百年好合！”

　　小姑娘挥挥手，蹦蹦跳跳跑开了，两条小辫子像蝴蝶一样飞动。

　　……也不知道哪学来的祝福。
　　姜允珠哭笑不得，倒不至于和个小孩子计较。却没注意到她身侧，齐川不动声色地弯了唇角。

　　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回的时候满满当当。

　　“你买这么多花干什么啊？”快到家时，姜允珠好奇问。

　　他低头看她，突然一弯眉眼，却慢吞吞丢给她两个字：“你猜。”

　　猜。
　　猜你个大头鬼。

　　“不猜。”姜允珠面无表情。

　　话音刚落，却给塞了个满怀。

　　小姑娘的花都很好看，新鲜、娇艳，每朵都活力十足不见颓态。抱在怀里，赏心悦目的同时还有一股香味。

　　“给、给我？”姜允珠愣在原处，抱着那堆花不知所措。

　　“嗯。”他微微颔首。收手得很快，退后半步，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声音放得很轻，“不喜欢就丢了吧。”

　　四下寂静。
　　只心跳和呼吸愈发急促。混在一处，不知是谁的。

　　姜允珠收紧手，小小声：“也、也没有不喜欢啦。”

　　像掩饰那点慌乱和无措，她飞速转身，低着头掏出钥匙往锁眼里捅，故作镇定：“我回去了。”

　　“嗯。”身后传来应声。

　　这几天已经开熟的锁，不知怎的，现在花了几倍的时间才打开。

　　咔哒。

　　“我最近在筹备部新电影。”

　　锁刚开。

　　临近门时，突然听见他说。

　　动作一顿。

　　姜允珠想起她的邮件。
　　八点半了——是不是已经投递进齐川的邮箱里？

　　他刚才也确实有用手机。

　　“嗯嗯。”姜允珠胡乱点头，心里却在想是不是邮件被他看见了要被拒绝了。现在当面拒绝的话，会很尴尬的吧？

　　双方各揣想法。
　　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

　　最后还是齐川出声打破了这点沉默。

　　“没事。”他揉了揉太阳穴，嗓音放柔，“回去休息吧，元宵快乐。”

　　“元宵快乐。”姜允珠回道。
　　被他看着，缓缓地合上房门；又看着他，缓缓消失在门后。

　　嗡嗡。
　　手机却震动了一下。

　　新消息提醒。

　　姜允珠还站在原地，掏出手机，随意地敲了眼却突然难掩震惊地抬眸。

　　刷地打开门，走道却已经空无一人。
　　她抱着捧花，怔愣地望向正对着的、合紧的房门。

　　房内没开灯，昏暗一片。窗户半敞着，风一吹，窗帘翻动的刹那有迷蒙月光从外入内，隐约描摹出个人影。

　　齐川靠在门板上，轻阖双眼，没有再去看明晃的手机界面刚发出去的那条消息。

　　“如果你档期空闲的话，考虑当我的女主角吗？”

　　那条他早想好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