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魂飞魄散后》夏今竹

17、夜谈

　　夜深了，谷远秋抱着还在昏迷的孟极，躺在方楚阔捡来的草堆上，沉沉睡去。

　　破庙外有一大块平地，方楚阔便在那里练剑。自从遇到华煊后，他深感自己修为尚低，更加抓紧所有时间来精进修为。

　　刚开始，江云廷还看得聚精会神，过了一会儿，他眼皮子越来越沉，终于就着剑声和风声打起了盹。

　　他感觉自己做了个梦。梦里，他看见月光下练剑的方楚阔突然停住了，然后褪下自己的外衣，朝他走过来，给他披上。

　　梦里的阿阔可真是温柔啊，也不会让自己滚。江云廷喜滋滋的，突然心思一动，既然在梦里，那不就可以随便逗方楚阔了吗，也不怕他生气。

　　于是，他一把抓住方楚阔，笑嘻嘻道：“美人，我八抬大轿来接你啊！”

　　谁知，梦里这方楚阔脸色一变，一把将刚盖上的外衣抽走，力气之大，江云廷一下倒在了地上，撞到了手肘。

　　咦，梦里的痛感怎么也如此真实。

　　江云廷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睁大眼，发现方楚阔一手执剑，一手拎外衣，站在清冷如霜的月光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江云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梦。

　　江云廷甚是尴尬，想要解释：“那个，我刚刚……”

　　“你这么一往情深，要不明天赶紧找老板提亲？”方楚阔提议道，随手甩了几个剑花。

　　原来方楚阔误以为自己梦到老板了。江云廷哭笑不得，正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说，自己其实梦见的不是老板而是方楚阔，会不会下场更惨？

　　管他呢。

　　江云廷可能是刚清醒，懒得思考那么多，心一横，笑嘻嘻地说：“不是的，阿阔，我刚刚以为是你。”

　　正甩着剑花玩的方楚阔，手一顿，差点没把剑拿稳。

　　江云廷见目的达成，促狭一笑，正准备起身跑路，却见方楚阔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大刀金马地一屁股坐在了江云廷旁边，左手将剑立在地上，右手肘撑着自己的大腿，身体向江云廷倾斜过去，侧头看着他。

　　夜色中，星光下，方楚阔那一双桃花眼分外清澈明亮。

　　方楚阔沉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去定八抬大轿？”

　　江云廷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朝远离方楚阔的方向挪了挪，一时失了阵脚，“啊，我，那个，我……”

　　确实是下场更惨了些。

　　方楚阔见好就收，没继续逗他了。

　　他坐直了身体，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然后抬头看向繁星浩渺的夜空。

　　江云廷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你，修炼不顺利吗？”

　　方楚阔点点头，“前几日见了白狐神，我便以他为目标，一直想着要超过他。”

　　“但是，这个念头就一直挥之不去，”方楚阔低头摩挲着他的剑，“不管是打坐还是练剑，我都感觉灵力在体内郁结，剑法也不对劲，跟灵力无法配合，始终没办法进入下一个境界。”

　　“进入下一个境界，你是不是就能去参加飞升试炼了？”

　　“是，但我不是为了成仙，不感兴趣，”方楚阔淡淡道，随即眼神中有一丝亮光泄出，仿佛有一颗星星落了进去，“我就是想不断超越我见过的每一个厉害的人，然后变成最厉害的那个。”

　　方楚阔的语气并不激昂，也没有捶胸顿足地呐喊，却有着江云廷平淡舒适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的疏狂少年气。而这种张扬，放在方楚阔身上，并不叫人反感，只会让人莫名相信他能有志必成。

　　江云廷起身，走到夜空下，负手抬头，见头顶星空璀璨。

　　“你当然会。不过，斗转星移，日升月落，倒也不必苦苦追赶。困顿于物，则易失本心；一心求索，则路远必至。”江云廷说罢，沉默地着注视夜空，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整个星空似乎都跌入了他眼底，协裹着所有的无穷和未知。

　　方楚阔看着在黑夜中孤身挺立的江云廷，有一些恍惚，似乎自己突然沉沦在了一个梦境里；又有一些开悟，感觉体内原本停滞的灵力又开始生长。

　　破庙里，谷远秋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刚被方楚阔救回无妄山的那段日子里，谷远秋总是做噩梦。梦里，是獠牙利爪的狸妖，是家人的惨叫，是铺天盖地的大火。

　　后来，她渐渐不再梦到小时候了；偶尔几次梦到，也还是这样的噩梦。

　　但这次不一样。她梦到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拎着一个食盒，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

　　突然，一只白色的小狸从河边的草丛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奇地盯着她手中的食盒，尾巴轻轻摆动着。

　　她坐了下来，把食盒打开，里面摆着几块米糕。她朝那小狸招招手，“过来呀，姐姐给你带了好吃的。”

　　小狸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怯生生地朝米糕走过去。他慢慢移动到米糕旁边，粉色的小鼻子不停地嗅着，就是不吃。

　　她也不催促，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小狸终于放下了戒心，叼起小米糕就跑。

　　“我都放在这里了，你自己来吃，我下次再来找你噢。”她拎起食盒，离开了。

　　谷远秋翻了个身，梦里的场景也换了一个。

　　这次，是她坐在树下，怀里抱着那只小狸。

　　小狸搂着她的脖子，湿漉漉地小鼻子轻轻蹭着她的脸，时不时还舔一下。

　　她咯咯笑着，轻轻抚摸着小狸：“你太瘦了，孟极，得多吃点，才能变厉害。”

　　孟极小小地呜咽了一声，对她眨眨眼，突然挣脱了她，一溜烟跑了。

　　她着急地起身去追孟极，“孟极，你去哪！等等我！”

　　“孟极！孟极！”

　　谷远秋从梦中猛然惊醒，呼吸急促，大汗淋漓，怀里空荡荡的，孟极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匆匆跑出庙去，抓住方楚阔问：“阔师兄，孟极呢？”

　　就在她醒的前几秒，孟极从庙里蹿出来，身形之快，一溜烟就不见了。不过方楚阔也没想要逮他。

　　“他走了，小秋。他的恢复能力和应变能力都极强，不用担心。”方楚阔拍拍谷远秋的头，安抚道。

　　“阔师兄，你千万不要抓他，他不会伤害别人的。而且他今天还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我早就……”谷远秋抓住方楚阔的衣袖，恳求道。

　　“你别担心了，就是你阔师兄放了他，怎么会再抓他呢。”江云廷也拍拍谷远秋的头。

　　谷远秋惊讶地望向方楚阔。她猛然想起，百妖林试炼的时候，江云廷说自己在梧桐林里看到了狸妖，原来竟是真的。

　　“小秋，对不起。”方楚阔歉然道，“我知道狸妖一族对你……但我还是把孟极救了。”

　　谷远秋抬起头，对着方楚阔灿然一笑：“阔师兄，孟极是孟极，害我家人的，是另一些狸妖，我不会混为一谈的。”

　　方楚阔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此时，已接近破晓时分。

　　方楚阔一行人回到了邱一住处，跟宫誉和飞曜大致叙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那就说得通了，邱一也是跟他们一伙的。他们练了人丹，也会分给邱一，所以邱一修为能增长。”飞曜狠狠一拍大腿，叹息道，“可惜他昨晚就一直没出现，估计是发现不对，早溜了。”

　　方楚阔把那狸妖从锁妖囊里放出来，飞曜迫不及待地开始审问。

　　“你们居然用活人来炼丹，简直是丧心病狂！这是违反天规的重罪，要堕入神墟大荒，遭天劫！你知道吗！”飞曜横眉怒目，在人界当将军的暴躁习性犹在，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那无辜的桌子太过脆弱，嘎吱一声便散了架，木屑四处乱飞。

　　那灰袍狸妖不以为意，森森一笑，“知道，期待已久，送我去吧。”

　　“如果你老实交代是谁指使的你，我可以考虑放了你。”飞曜见威胁不成，便换了个策略。

　　灰袍狸妖沉默了一下，缓缓道：“邱一。”

　　飞曜又一脚踢飞一个椅子，怒道：“不要骗老子！邱一那窝囊废，一看就是一条走狗，怎么可能是幕后主使！”

　　“好吧，我告诉你，是……”灰袍狸妖悠悠地开了口，“是你。”

　　“你……”飞曜气不打一处来，从虚空中拿出一把剑，便要向那灰袍狸妖砍过去。

　　江云廷看得一愣，飞曜都能虚空储物了？自己连剑都还没拿过。他看了一眼宫誉，发现宫誉的表情波澜不惊，想来也是会这一招的。江云廷不由得心下一阵感慨，自己这是蹉跎了多少时光啊。

　　当——

　　方楚阔手一抬，弹出一束光，将飞曜的剑挡下了，语气平淡地说：“我来。”

　　他缓步走向灰袍狸妖，每一步都杀气毕露，那灰袍狸妖畏惧地卷缩了一下身子。比起飞曜来，方楚阔倒更像是一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

　　走到灰袍狸妖面前，方楚阔站定，微微低头看着他，眼神如一把冰做的利剑一般。他一句话也没说，灰袍狸妖的身体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开始哆嗦，但仍然紧咬牙关，决意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