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深蓝流苏

44、相见两茫茫

　　世间上的一切，仿佛就在这一回头中瞬间静止。她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身后的一切，眼睛只怔怔地望着他，一瞬再也没动过。阳光透过旁边的叶片斑驳地照在他的身上，给他原本刚毅的脸染上了淡淡的柔和，竟这般不真实般。如果这只是一场梦的话，那她就不要再醒来了。

　　她先是慢慢地迈开步履，依稀中可以感受到略微干燥的小草划过她的脚踝，接着开始加快步伐，最后终是不可抑制地向那个方向跑了过去。帽子掉了，不管了；头发乱了，不理了。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呐喊着奔腾着，那就是“跑过去”。

　　马蹄卷起来的尘埃抛洒在空中，阳光下显得那么明显。很快她就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被那只有力的手提到了马背上。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刮过她的脸颊，奔跑的骏马依旧有些颠簸却不再让她感到害怕。那些曾经一度令她害怕的，曾经立誓再也不骑马的话语再身后的这个男子出现的时候便消失殆尽了。

　　身后的男子散发出来的香草味，仿佛一股暖流般注入了她的心中，然后随着血液慢慢蔓延到全身各处，最后再集中流到了眼部，给她的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她在他的怀中，慢慢地平息着由于刚才奔跑所缭乱的气息。待平息后却没说话，只这般静静地偎在他的怀中，轻轻地呼吸着只属于他的味道。

　　而他从开始见到那抹熟悉的背影时，才是勉强地平息了多日来的恐慌。当她回过头来，那抹照在她容颜上的阳光，仿佛也照进了自己最柔软最敏感的心中一般。

　　两人虽然都没有言语，但有一种发自心底的触动正如海底的震动一般，慢慢地再彼此的身体传开；又如一根不可剪断的细线，将两人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

　　若雪被唤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边已染上了大片大片的橘红色，血红色的太阳半掩再墨绿的山头上，远远望去犹如一幅色彩鲜明的油画。

　　当听到他的声音时，若有若无的薄雾再次蒙上了她的双眼。她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角，确定了这并不是自己的一场梦。那个她日夜期盼的男子终于是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身后一空，他以优雅的姿势翻身下马，并示意她下马。看着他伸出手，她的心中泛起了一圈涟漪。他还记得，她是怕马的。可是他知道吗？再离开他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成长了不少，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娃儿了。

　　她虽然知道了这个世界上的牵手代表着什么，心中也明白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下马根本不再是一件难事，但她还是伸出了她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温暖有力，将她柔嫩的手紧紧地抓在手中，仿佛是握着什么珍贵的东西，再也不容许有任何人介入。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知道，心中的那圈涟漪正在慢慢地扩大。

　　很快她便安全着地，她抬头看向这个尽在咫尺的男子，暖金色的阳光映在他完美的五官上，染上了迷离的色彩，竟让她感到如此地不真切。似是受了蛊一般，她的眼就这般望着他，再也没有舍得眨一下。而他深邃的眼也这般望着她，仿佛千言万语都隐没在彼此的对望中。或许语言太过苍白，他们竟都不知要如何开口。

　　寂静的山林中，时间就这般在他们的对视中慢慢流逝。

　　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她终于是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这句话曾几何时她也对他说过，虽隔了好久，但此刻她的心境与那时又是何其相似，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他的眼角轻轻地抽搐，那双黑色的眼眸中折射出半点幽暗的光芒，严重的捉摸不透一闪而过。随即他挽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狡黠地说道：“本王怕再不来，你这娃儿要跟别人跑了。”他的笑容让她心头一暖，却没留意到他眼底划过的一抹惆怅。

　　“嗨……现在我可以男孩子，要跑也是别人跟我跑的说。”她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

　　他半眯着眼，这才细细端倪其眼前男子装扮的若雪。这身玄色的衣裳虽不符她娇憨的性子，却也把她英气的一面穿了出来，倒还真是一个俏公子。

　　“本王不许。”他依旧半眯着眼，声线里却透着一丝丝的危险。

　　“你说不许就不许啊。”若雪假装生气微皱着眉头，以是她对他的不满。随即又低下头来，略显憨态，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咕哝了一句：“不过，我自己也不许。”

　　这句比蚊子还小的声音依旧是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看着那个正紧张地捏着她自个儿手的少女，眼中闪过短促的流光，“那你倒说说，你自个儿为什么不许呢？”

　　“唔……因为……因为我不喜欢女孩子啊。”若雪沉吟了片刻，再脑中搜刮了一阵后，很是诚实地把答案说了出来。

　　“那你喜欢谁呢？”他却不打算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捧起那张略微绯红的脸，看向那双略微慌乱的眸子。

　　若雪被他这么一望，心里好似大姑一般，眼珠微转避开了那道扰人的目光。刚刚相见时的对望不都好好的，怎这会同样来自他的视线却让她感到如此的慌乱。此刻的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有股热浪直冲面颊。她的脸蛋估计可以煮熟鸡蛋了。

　　“喜欢那只猪？”他依旧略带笑意地看着她，偏了偏她的头让她的视线望着他。

　　她快速地摇了摇头，立即又点了点头，随即又再次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她怎么回答啊！她是喜欢那只迷你猪，但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好像又不一样。至于不一样再哪里，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就对了。

　　本以为他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却突然放下手没再逼迫她回答这个扰人的问题。这自是让她松了口气，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划过一丝失落感。

　　再次回到找明细和她所住的地方时，她还真是吓了一跳。这么多的官兵包围在哪里的场景，她还是第一回见到的说。但随即一想，若只单他一人来到这里不仅带不走他们，包不好也得落得个成为丽花园一员的结果。只是他怎会寻得梨花园？这地方不是与世隔绝，外人绝对无法寻得的吗？莫不是……

　　当她走到院落见到那抹熟悉的粉色身影时，她才证明了她的猜测——的确是那只说要去搬救兵的迷你猪PP。

　　迷你猪一见它的主人，眼睛顿时一亮，拨起它粉嫩的双腿飞奔到她的身边。

　　只见它先是奔跑，再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怀中。她低下头来，用脸颊摩擦着它略胖的身体，口中发出了一串清铃般的笑声。这只猪呵！

　　亲昵了好一阵，她才换了个抱它的姿势，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脑袋，用仅他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这只小胖猪，还是那么胖，看来你办事不尽心呐！难怪找救兵也要找这么久。”

　　那只猪对她的说法显然很有成见，只见它举起它的小胖腿拉着它粉嘟嘟的双耳，拉下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胖，我只是瘦得不明显地说。”虽然它只是一只小公猪，但谁规定小公猪是不能爱美来着？任谁也不能打击它的身材，包括它最亲爱的小主人。

　　“好好好，都依你。”若雪拍了拍它的脑袋，眼中满是无奈。这只猪哦，依旧没有改变，还是那么臭美。“那珠儿呢？她还好吗？”

　　那只小胖猪调了个姿势，闭上它的双眼，翘起小胖腿不紧不慢地说：“好好好，一切都好。”随即若雪便听到了它轻微的呼吸声，看来这只迷你猪再这次的旅程中的确是累坏了。

　　赵明辰对她和小猪的亲昵方式已经是见怪不怪，他看了眼那只已经进入了梦想了小胖猪，轻轻地捏了捏它的身子，严重闪过一抹促狭，“这只猪不仅和你一样贪睡，连触感也相同。”

　　若雪听了这话立马是瞪了眼，却又不敢大声斥驳过去怕吵醒了那只刚睡着的迷你猪。就这般有些气鼓鼓地望着他，瓮里瓮气地说了声：“我带它去房里休息。”

　　知她不是真的生气，他便没拦她。正好趁此可以将该办的事都处理一下。

　　她抱着这只已经睡着的迷你猪带到自己的房中，将它放到自己的床上，并为他拉上了被子。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番，遂出了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找了几处地方，她才在客厅中见到那个刚才被她抛下的男子。

　　客厅里已经点上了蜡烛，给原本有些肃静的大厅蒙上了暖暖的橘黄色。摇曳的烛光在他的脸上闪闪烁烁，让刚迈入客厅里的若雪看不清他的容颜。

　　若雪的脚步声打破了大厅中原本的安静，却没让那个男子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突然坏心一起，她放轻了自己的步伐，悄悄地来到他的身边。正想吓吓他，待看清他的神色后，却微微地愣住了。

　　烛光虽然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的脸上染了层柔和的橘黄色，但他眼中的冰冷却丝毫未减，就像寒冬中的冰一般寒冷刺骨。这样的他，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心中不免涌起了疑惑。刚才出门时，倒是遇到了赵明溪，但那家伙竟好似不认得她一般，不仅没向她打招呼连看她的神色都透着一种疏离。刚才一心念叨着这人，倒也没在意赵明溪的异常，现在想来，莫不是这两兄弟闹翻？还是说，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吗？

　　当赵明辰注意到若雪时，已悄无声息地将眸中的冷意敛了下去。若雪见他恢复了原本自己熟悉的样子，却没立马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这两兄弟刚见面是没有理由闹翻的，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他们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如果是棘手的事情，这样问他，他是不会说的。她了解他。

　　“饿了吧？我这就去叫赵明溪和紫萱姐姐来，我们一起吃饭。”见他点头，若雪又开始跑动了起来，全然没看到他刚缓下来的脸又挂上了一副深思的表情。

　　晚饭的气氛有点僵，空气中似乎流动着某种压抑的气息，让若雪险些喘不过气来。赵明辰的到来明明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怎会造成现在的局面。莫不是因为紫萱姐姐的事？

　　“紫萱姐姐，你会跟我们走的是吗？”若雪将手中的碗放下，定定地看着正在吃饭的紫萱。紫萱拿着筷子的手明显停了下来，却又马上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若雪淡淡地笑道：“我是不会离开梨花园的。”说完，她又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饭。

　　若雪正想说什么，却看到赵明辰向她投来一抹奇怪的神色。那神色是在示意她不要说话，她接收到这信息，有些不甘心地开始默默地吃饭，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

　　坐在紫萱身旁的赵明溪，注意到紫萱的筷子正无意识地搅着碗中的饭粒。他垂下眼，眼中闪过一抹捉摸不透。

　　*
　　烛光在还是红色的新房内摇曳着，最后静静地投在了门上的“喜”字上。

　　坐在床上的紫萱略垂着眼，微微抖动着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阴影。

　　“真的不考虑下若雪的话吗？”屋内的赵明溪娴熟地沏了杯安神茶，将它递给了紫萱。

　　他竟还记得自己晚上有喝安神茶的习惯。在紫萱手中的茶杯微微一动，荡起的波纹破碎了她姣好的容颜。她握紧了茶杯，抬起眼睑微微笑道：“梨花园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它的。”

　　他看清了她眼中的坚定，知自己无法说服她，却依旧开口说道：“我一走，恐怕……”

　　“你放心，我既已出嫁，我爹爹便不会再逼迫了。只希望你们再也别来梨花园，扰了这里的安宁。”她知道此话一出，她是再也见不得眼前了男子了。这些天相处以来，自己那已平静了十七年的心似乎是有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波澜。

　　他点了点头，他和皇兄自会安排得当不让那些人再来扰乱梨花园。沉吟了片刻，他又开口说道：“你不愿意去外面闯闯，见识下与梨花园不同的天地吗？”

　　她摇了摇头，依旧拒绝了他的好意。“你要出梨花园和我要呆在梨花园的原因都是一样的，你又何必劝我。”

　　她不跟他出去，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见识外头的世界，也并非因为自卑而产生一种配不上他高贵身份的想法。她明白，梨花园需要她，她有自己的责任。

　　眼前的他慢慢向自己走近，高大的身影再次将她笼罩，她却全然没有洞房那天的紧张。

　　“这令牌你倒收着，以后若想出来了，遇到麻烦可以向当地的官府求助。”他顿了顿，将令牌放在她的手中，眼中闪过短促的流光，“若想见我，也可带着它到宫里来找我。”

　　她心下一动，心田中似乎被羽毛拂过一般，那种异样伴随着血液慢慢流淌到全身各处。她举起茶杯，冒腾的热气直扑向她的脸部，给她略垂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浓雾。
　　*
　　银色小船似的月亮选在绒绒的庭上，似水的月光温柔了整片大地。高高的芦苇丛在月光下折射出玄梦般的色彩，而芦苇丛前正站着一个身着淡红色衣裳的少女。她左手擎着一盏灯笼，右手绞着裙上缀着的攒心梅花络子，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那双绣着荷花的绣花鞋，听着芦苇丛被风吹拂发出轻微的唏婆声响，心里有道不出的情感。

　　日落之后，若雪便和赵明辰在田野中散步。两人似乎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没说出口，只这般静静地在田野中行走着。好玩的若雪本该对这种行径索然无味，却因有他的陪伴内心多了一股雀然和期许。途中，她一直微低着头，偶有几只萤火虫才让她抬头注视，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抬首之际，目光中偶掠过赵明辰，却发现他正盯着自个，遂又垂首，只觉得一股热浪直冲脸部，想来已是红若流霞。

　　待两人行至芦苇丛时，他却将手中的灯笼放在她的手中，只嘱了让她在这里好生待着。她虽因他没有缘由的离去而感到诧异，却也没多疑虑太久，只这般在这里静静地等着，没有丝毫的烦躁。

　　若雪就这般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有余，在自己的思绪不知飘到何方之时她听到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芦苇被人拨开的沙沙声。她慢慢地抬起头，长长的睫毛掀起一帘流光旋转。芦苇丛中大片大片的萤火虫迷离了她的眼，但是最令她炫目的并不是这片浅绿色，而是那个还在芦苇丛中奔跑的身影。是他，愿意放下他高贵的身份，愿意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在田野中奔走。只因她不经意间对萤火虫所流露出的欣喜。她只觉得眼角发涩，她抬起右手揉了揉眼角，之后便不可抑制地向芦苇丛中跑去。

　　灯笼中摇晃的烛光影影绰绰地绣在她的身上，翻动的裙摆明快了整个芦苇丛。很快，她便跑到他的身旁。这一次，她卸下她的娇羞，虔诚地深深地望向那个正含笑地看着她的男子，他眼中的宠溺温柔了她的整个世界。眼前四处飞舞的萤火虫，耳畔他略沉的喘息声，在她的心中交织出一幅令她永生难忘的画卷。

　　而正含笑望着她的他，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随即欣喜之情遍布他的全身。他，终于在她的眼中找到了他一直想要的情感。他的笨娃，终于是要长大了。

　　她踮起脚尖，虔诚地坚定地，似飞蛾扑火般在他的唇畔蜻蜓点水了番。她懂了了那种情感，它异于亲情和友情，异于她以往所经历过的任何东西，那将会是她此生最珍贵的东西。而她所希望的便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他都会出现她的世界中，不离不弃。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行径，心中顿时涌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未等她的唇离去，他已反客为主，揽过她的身子，加深了这个吻，温柔地，辗转地，缠绵地。那些扰人的人，且让他暂时地遗忘吧。还有什么比得上此刻的幸福呢？

　　“啪”的一声，若雪手中的灯笼滑落到地上，烛火忽明忽暗，缠绵了整片田野。

　　只是他们都没有看见，不远处的天空，正似墨汁进了水一般，黑暗正在慢慢袭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