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仰》秋遇安

4、重生(四)

　　“阿浔！”

　　荼靡走到桃花林中，柔柔起舞！脚尖点着地上的桃花，在雨花中轻盈转圈！她同普通女子跳舞不同！姑娘家跳舞，向来是柔软唯美的！而她倒是刚中带柔，神色依旧清冷。额间浅浅显露出了银色标记。

　　看着她跳舞，向烟浔心中一颤，喉结微微滚了滚，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易！

　　向烟浔起身，一手拉住了她，看着她被雨淋湿的发丝，手不易察觉的颤抖着。哑着嗓子道：“这般大的雨，会生病的，进去！不要跳了。”

　　“这舞是慰藉逝者，安慰生者！是我们合柚族的习俗，这是我第一次跳，是不是跳的不好！”荼靡并未甩开他的手，倒是有些委屈！“以往姑姑们都不许我跳这舞，说晦气重，我不应该沾染这般东西！不过，生生死死不过是世间常态，我并未觉得有何晦气之言！”

　　向烟浔对上荼靡清澈的双眼，唇瓣动了动！

　　他知道的，她虽是看着一脸冷淡，其实心底善良着！她眼睛清澈的几乎能将他看个透！

　　先生死了！他那般敬重信任的先生竟然会落得一个心思不轨，叛国卖国的名义被活活逼死！上吊在了那般高的红梁上，遍地血书都是在诉说他誓死保护的国土忘恩负义，残害忠良！而他，就算再伤心，也不能显露出半分伤心！若是面色不对，怕是又会摊上狼狈为奸的罪名！

　　先生死了三天，这三日，他如往常一般，早起练剑、品茗、抚琴、赏画、对弈。无一人觉得他有任何不妥，就连向烟浔自己都觉得并未有何难过！

　　而荼靡便是像一把桃花剑，戳破了他所有的伪装，静静的看着他，没有猜疑，没有怜悯。

　　向烟浔一把拉住她，便是拥入了怀中！头埋在她肩上！压抑了整整三日的不解、难过、委屈在此刻，随着滴下的雨，一同发泄了出来！

　　荼靡比他低了整整一个头，向烟浔弯着腰低着头靠在她身上，身体微微颤抖着。荼靡本是不习惯旁人与她这般接触的，而此刻，她并未抗拒，任由着他将自己抱住。

　　“先生死了！前些时日他还同我讲，要同我一起，守着大好河山，踏这千山万水！讽刺的事，杀掉他的，竟是叛贼两字！”

　　荼靡听着，未言。

　　“现在他们不当我面而言，不过是碍于我手上的兵权和地位！其实我是知道的，朝堂上，人人都想着如何将我扳倒，想着如何让我同叛贼挂上干戈！你说，这世间是不是可笑！忠肝义胆之人被之陷害，那些油嘴滑舌奸臣之辈倒是高高在上，衣食无忧！”

　　荼靡缓缓抬头，注视着他，目光流转。向烟浔眼上惫色夹杂着忧伤。轻声道：“阿浔，才不是那般胆小如鼠之辈！少年心似骄阳，应是青衣白马步天下，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真的甘愿止步于此吗？”

　　“不甘！”向烟浔回答，随后，便是加大了声量，将心中压抑已久的心结呐喊而出，“我不甘！”

　　荼靡淡淡歪头看着他，赤诚的少年气汹涌的扑面而来！嘴角浅勾道：“愿你春祺夏安，秋绥东禧！”

　　讲罢，荼靡抬起头，踮起脚尖，便与他额头相对，两人呼吸交错，鼻尖轻碰。

　　隔得很近，近到能够闻到荼靡身上淡淡的檀香！

　　向烟浔的脸颊瞬间红上了心头，心脏微紧，瞳孔微缩，咽了又咽口中的唾沫！

　　这习俗他知晓的！合柚族在慰藉亡者时，额间便会显露出柚记！以往见过这般的场面，不过那次所见，那人头上是红色印记，而书中记载也是鲜红色，而荼靡竟是银色！额头相对便是安慰与祝福的！

　　说实话，这般的仪式，对于他这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来说，真是浑身上下都不习惯的！可也莫名的心中一梗！

　　荼靡缓缓离开，没有一丝的犹豫，便是躲到了亭下！

　　向烟浔目光一晃，便是快步跟上前：“你……你该不会，对很多人都做过这个吧？”

　　荼靡没明白他话中之意，只是淡淡觉得有些冷了起来，轻搓了搓手：“什么？”

　　“就是，刚刚，你那个柚记，还是，还有……”向烟浔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问，可偏偏就想问到底！

　　“我说过的！”荼靡睫毛微颤了几下，“我这是第一次跳这舞！”

　　“哦！”向烟浔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嘴角上扬，浅浅的点了点头，便是侧过了头！

　　荼靡想的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缓缓走进。知道身上被人披上了披风，这才缓过了神来，浅浅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向烟浔。

　　向烟浔没有说话，也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荼靡眉眼一挑，原本一脸的清冷色变得妩媚了起来，伸出手勾起向烟浔纤细的手，笑得张扬：“阿浔，这般夜色，孤男寡女的，就这般看着，怕是错过了这风花雪月！”

　　“冷吗？”荼靡看着自己被她勾起的手，被她冰冷的手心给冻住，轻蹙起了眉头，抬起看着她，满眼的关怀，丝毫没有在意荼靡嘴上的春话！

　　荼靡不敢对上向烟浔这般的神色，立马别过了头。只觉得他这般的真诚不该浪费在她身上的！

　　哪怕他猜忌怀疑、害怕厌恶都好，至少能让她觉得内心好过些，可这人，怎么就这般将自己留在了身边！

　　“阿浔，你可真是阿浔！”荼靡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愧疚，再次抬头看向了向烟浔。

　　他清瘦了好多！以往那般意气风发的样子变了，变得清冷雅正了不少！以往一条黑带半束发也已是用白玉簪束发。反倒是更为让人为之心动！

　　向烟浔尚未回答。只是将她身上的披风拉了拉，淡声道：“我从未变，是你，目光从未在我身上停留过罢了！”

　　荼靡看向向烟浔，坐立良久，这才揣摩出他话中意！‘他这是在责怪自己同他身边这般久，竟不知，他并非只会舞刀弄枪的武辈，而还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文人墨客！’

　　过了许久，她才道：“是！如今你我路不同了！都已是看不透的！”

　　他依旧是那个文武双全的大将军，而自己，早已失去了所有，如今便就是一个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可怜人罢了！哪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女！

　　向烟浔看她半晌，笑着揉了揉她的发丝：“你我之路，从未相同过！不过是我自己，一直跟着你走罢了！”

　　轻狂恣意的少年终是吐露了他心中最为柔软的一块！今日，他反反复复的将荼靡以往所住的房间，一个一个物件的擦拭着，脸上的笑意没有消失过一刻，家仆们纷纷以为向烟浔是思念过度，喝了糊涂酒，脑袋昏了！

　　这气氛着实是有些不对劲的！荼靡本是想着自己魅惑向烟浔，来依靠他！可如今为何觉得自己像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一步一步被他所牵引着！

　　“咳……”荼靡轻咳了一声，觉得多少有些不适应的！

　　向烟浔垂下眼睫，关怀道：“外面冷，我们进去！”

　　荼靡抿唇不言，眼底的笑意收了一点，随后便是有些祈求：“阿浔，明日，你同我一道去观祈寺吧！”

　　“好！”向烟浔没有一丝的犹豫，淡淡应道。

　　荼靡眼睫轻压，凝视着他！他就这般信任自己，不多问一句？若自己居心叵测，蓄谋已久呢！

　　荼靡看着他越是平静的眼神，内心便越是煎熬。

　　向烟浔放低了声音，轻道：“你可是有什么想求的！若不然，你直接告诉我也便是！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帮你的！你如今这般身子弱，那观祈寺那般高，怕是伤了你的身子！”

　　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自己意料之外，荼靡陡然一笑，心底发涩：“你呀！我这便是去求姻缘，你如何帮我！难不成你将你自己送给我！”

　　向烟浔轻声一笑，神情如三年前一般，志得意满：“有何不可！”

　　荼靡一愣，不由失笑！忽然张开手，紧紧的一把将他抱住，闭上了眼：“阿浔，让我抱一抱吧！就一会儿，一会儿便好！”

　　她在发抖！

　　向烟浔能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已是轻轻哭泣！她从未在自己面前哭过，这是第一次！每一下都如同在他的心口处插刀，扰得他一片疼痛！

　　“没事了，靡儿，没事了！三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

　　这话，他说的哽咽，像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待她平静下来，抬头再次看向向烟浔时，两眼已是红肿！如同受了委屈一般！

　　雨声大了起来，外面一片的昏暗，荼靡靠在向烟浔的怀中，看着外面的雨！心中一片平静！

　　“三年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