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回忆篇·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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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在下，像是哭泣、像是哀悼。
灰蒙蒙的雨中街道倾斜成陌生奇异的画面，他微弱的喘息着，重伤导致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空思绪，任由雨水浸打。
这不是他的记忆。曼清楚的知道。
机甲曼的回忆过于庞杂，他当时只能接收情绪最强烈的部分，剩下的记忆在他入睡后，以梦的形式反馈给他。
这是机甲曼的记忆。
试图动弹双臂，曼却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奥特身躯，而是一只怪兽的利爪。
沼泥般黏黑的怪兽臂爪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痕，却没有半点血色。
雨水早已反复冲刷他的伤口，驱散了浓重的血腥味，鲜血也因此流干凝固。
曼不知道他在偏僻的巷角里躺了多久，灰暗的雨天抹去了时间的概念。
来到地球前，他和追捕自己的宇宙杀手发生了一场恶仗，封锁光之国的评议会宇宙人要对奥特一族赶尽杀绝。
即使他附身在怪兽百慕拉的尸身上，也很容易被有特定识别能力的宇宙人发现。
而且他并不能完全掌控这副怪兽的身体，行动起来很不灵活，毕竟不像人间体一心同体，更别提战斗和发射斯派修姆光线。
他需要一副能匹配他意识的机甲。
这也是他拖着伤势严重的身体，也要降落在地球的原因——他要找到那名亚波人机甲师。
一到地面他根本站不稳，脱力的倒在隐蔽的巷口，意识也因为剧烈疼痛而模糊。
他必须尽快起来，如今这副怪兽样貌如果被人类发现，很容易引起骚乱，招来追兵。
曼费劲地调动全部意识，试图支配狼狈的身躯，踉跄地重新站起来。
“扑通！” 沉闷的重物跌落声。
他还是滑倒在地，伤口又崩开猩红的血肉。
曼没有气馁。
他咬牙一次次支撑起疲软疼痛的双腿，强迫自己适应濒临溃败的怪兽身躯，在冰凉的雨中和自己默默较劲。
就像，宣泄着无处释放的愤怒不甘。
当他再次摔倒在坚硬的地面，疼痛快要贯穿他的意识时，曼不得不暂时停歇徒劳的挣扎。
雨滴从天上坠落，像一颗颗透明陨石，砸入他混浊的眼眶，砸入他腐化的伤口，砸入他疲惫的内心。
这里似乎变成一片被遗弃的灰色天地，仅有他孤零零的淋着永不停歇的大雨。
怪兽的眼神逐渐放空，快要遗忘了自己。
直到，一双黄澄澄的小雨靴突兀的闯入，停在了曼的视野里。
稚嫩的小黄鸭雨靴成为他世界里夺目的明亮色彩。
雨似乎停了。
曼挪动麻木的脖颈，才看清雨靴的主人。
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全身穿着鹅黄的雨衣雨靴，像只刚出生毛绒绒的小鸭子。
帽沿下露出一点蓬松的乌黑卷发，她澄亮的紫色眼眸透出怯懦和好奇。
不是雨停了，而是她为骇人的怪兽撑起了小小的雨伞。
幸子？！
曼相当确定，这应当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你、你是恐龙吗？”她似乎还是害怕，但仍鼓起勇气，用脆生生的童音问道。
曼没有张嘴，他的意识也变得迟缓，小女孩在他的眼里出现朦胧的重影。
“不……百慕拉、我叫……”他混乱的用意念回答道。
幸子被震撼得张大嘴巴，圆溜溜的眼珠充满惊奇。
这只恐龙会说话！
她将小雨伞放在曼的头顶挡雨，毫不迟疑的迈开步伐“噔噔噔”的跑开，溅起一路水花。
小雨伞并不能完全遮挡风雨，它并没有百慕拉的头那么大。
狰狞的兽头上，顶着一把小黄鸭雨伞挡雨，仿佛是一幕喜剧，可爱得引人发笑。
被吓跑了吗？
曼能感受到此时另一个自己复杂的情绪。
果然如此的叹息，隐晦的失落……以及赞同小女孩警惕做法的自我安慰。
起码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即使害怕的跑开，也不忘给他留把雨伞。
曼想笑，但没力气。
他该走了，已经被人发现，这里并不安全了。
“爸爸！有一只会说话的恐龙叔叔，声音超好听！”
小女孩和父亲分享发现的活泼声音越来越近，曼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她不害怕他现在的样子，还去而复返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在他心里发酵，好像连疼痛都淡化了。
父女俩的身影逐渐清晰，幸子激动的拉着父亲跑到从未见过的怪兽面前。
小女孩的父亲体型壮实，脸廓和下巴蓄着一圈胡须，显得十分敦厚强悍。
“小心别弄湿里面的衣服，不然你妈妈肯定追责我。”老父亲忧心的叮嘱。
虽然意识不清，可曼还是一眼认出对方的真实身份——次元亚波人。
目光对上宝贝女儿所说的恐龙，亚波人父亲神色一变。
“奥特曼……”他反应过来说到禁词一般，急忙捂住嘴巴。
他，正是曼所寻找的机甲制作师，曾经被曼救下的一名亚波人。
“爸爸，他受伤了，我们可以帮帮他吗？”幸子凑近看才发现恐龙身上很多吓人的伤口，她于心不忍。
父亲的表情十分凝重，感染着幸子也紧张起来。
“我扶奥……我扶他回去，你先回家叫妈妈打开光能治疗仪。”
生怕恐龙死掉，小女孩恨不得能飞回家准备治疗仪。
亚波人吃力的扶起虚弱落魄的他，朗声掩饰惋惜的感叹:
“你来讨债了啊。
我没想到你真会有这样的一天。”
曼明白他意有所指，心中自嘲:
是啊，维护正义的奥特战士有一天变成了可悲的过街老鼠，谁能想到呢？
——
曼以百慕拉的模样，被收留在幸子家养伤，以及等待全新的一副机甲。
光能治疗仪的能量有限，最多只能加快创伤愈合，身体的伤口还需要慢慢自我修复。
被安置在地下实验室，曼每天最多的活动就是伤口换药，和不断用这副怪兽身躯锻炼，以此磨合意识的操纵力。
午夜梦回，他总是看见故乡被毁灭，族人被冻结的画面，时刻提醒他不能懈怠，不能遗忘挽救和复仇的责任。
目前力所能及的行动只有提高体能和磨合身心，起码能让他稍微减轻负罪感，安心一些。
驻足在宽大的实验门口，小女孩笨拙的抱着巨大的医药箱，目瞪口呆的看着怪兽又快又稳的拉练健身器材。
做怪兽也要这么卷吗？
怪兽原来可以练出胸肌吗？
病兽就该听医嘱休息！
乱糟糟的想法自然而然在脑海闪过，小女孩对自己有时过于熟练的吐槽习以为常。
她跑到比自己大好几倍的怪兽面前，小手指戳了戳对方缠着绷带的小腿，人矮但努力提起磅礴的气势控诉道:
“受伤的百慕拉还不能锻炼！达咩达咩！”
面对稚声稚气的指控，曼不免自觉的暂停动作，蹲下身子安抚道:
“抱歉，下次我不会这样做了。
今天怎么是你过来？你爸爸呢？”
平时这个时间点都是幸子的父亲来给他换药，她一般会在旁边认真的观摩惊叹。
曼主动接过小女孩怀里沉甸甸的医药工具箱，避免她的小胳膊一不小心折了。
幸子很满意对方的识相，粉扑扑的小脸带上一点自豪:
“爸爸妈妈沉迷制作机甲，就把你交给我啦。
我现在是你的医生。可不要小瞧我！”
她软嫩的小手牵住曼的利爪，带他坐到椅子上，顺便播放爸爸提前准备的解释录音:
“你的伤势基本稳定，机甲的研究也到了关键时刻，我可能从异次元出不来。
所以我把换药和监督你休息的重任委托给幸子，她对伤口的处理很熟练，尝试相信她吧。”
曼觉得不可思议和有些荒诞。
五六岁的人类小孩怎么会对伤口很熟悉？
即使十分信任亚波人夫妻，但离谱的情况还是突破他的想象。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换药——”曼尝试自食其力。
然而对面的小孩子已经眼含泪花的瘪起嘴。
“百慕拉不相信幸子。
我知道因为我还是小孩，但是幸子真的没有骗你……”
越说，她越委屈的抹眼泪，曼看得出她在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尚有婴儿肥的脸蛋皱成了包子。
“不能完成爸爸交代的任务，幸子真是太逊了。”她自责的揪住手里的绷带胶卷，像被遗弃的小狗，不知所措。
曼僵住，一时之间满脑子的复仇恨意都被推后，只能思考起怎么让小朋友不哭鼻子。
说实话，他的带孩子经验仅限自家皮糙肉厚的奥特弟弟，可是人类幼崽脆弱经不起折腾，何况幸子是小小只的娇弱女孩。
犹豫的抬手，曼不确定这只能割破咽喉的爪臂会不会弄伤幸子。
最后他还是非常轻缓的用爪子拍了拍小女孩毛绒绒的脑袋，浑厚磁性的嗓音无奈妥协道:
“那就麻烦你了，小医生。”
幸子眼前一亮，破涕为笑的欢呼一声，蹦蹦跳跳的跑去拿医药箱。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风火火又强烈。
大不了等幸子出去后，他再重新包扎一遍。
曼暗自琢磨，视线无意间落在金属镜面的墙壁上，怪兽百慕拉的镜像正咧开密密麻麻的危险尖牙，仿佛准备捕食。
是他在笑。曼失神的想。
他收敛了那一点微笑，恢复成面无表情。
专注的幸子没察觉曼的变化，已经熟练的打开有折叠空间的医药箱。
她大半个人都探进发光的药箱隔间拿治疗仪，看得曼都害怕她掉进去，连忙捞住她的腰。
“嘿咻！接下来请配合我，作为幸子医生的第一位怪兽，百慕拉叔叔要听话。”
小女孩戴上医用口罩，讲的头头是道。
幸子迅速拆开曼身上的绷带，面对骇人的伤口新肉根本不胆怯。
好像眼前的他不是面目可憎的凶恶怪物，也不是值得怜悯同情的奥特战士。
对幸子而言，他只是一个需要治疗的人。
小孩子看待世界的目光格外纯粹。
曼摸着心口，如果那里还有计时器的话，也许会从闪烁的鲜红变回充盈的蓝色。
曼才发现，原来他从逃离光之国那刻开始，一直都是心有防备，紧绷的神经不曾松懈。
直到刚刚，他心里的那把锁才松动了许多。
清洁伤口、操作光能治疗仪、重新包扎，幸子一气呵成。
她给曼每道伤口都包扎成大大的蝴蝶结，非常花俏。
狰狞的伤痕长出栩栩如生的蝴蝶结，怪兽像被打包成礼物，一眼看去相当有趣好笑。
曼沉默了。
这是他没见过的操作，他瞬间觉得怪兽吓人的外表还不错。
同时，他诧异于人类幼崽处理伤口的惊人熟练度。
“我早就帮爸爸妈妈包扎过很多次啦，他们好笨，老是研究失败受伤。”幸子嘴上说笨，担心的小表情让抱怨变得温情许多。
“一定很痛吧？”她小小的眉头皱起来，仿佛替曼一起承受了伤口。
不等曼回答，小女孩陡然精神一振，兴奋的跑向实验室角落的冰箱:
“爸爸答应了我，每次换药后我可以吃雪糕当做奖励噢！
我请你一起吃，用雪糕冻住痛痛的感觉！”
她一溜烟跑回来，用勺子将一大盒雪糕分成两半，顺便挖起一大勺凑到曼的嘴边:
“百慕拉叔叔，你试试好不好吃？”她殷切的目光仿佛闪闪发亮。
“原来给我换药是为了吃雪糕。”曼忍不住想逗逗小不点。
“才不是！呃……有一丢丢是想吃雪糕啦，主要我也担心你呀。”幸子的脸更红了，似是不好意思，生怯怯的辩驳道:
“爸爸说身体受伤就算不管它也会自我愈合，但不管心里的伤就会一直溃烂。
我才不想你的心脏烂成个大窟窿，那就没怪兽陪我玩了，所以我要努力治好你。”
曼微愣，无言的目光饱含复杂的情绪波澜，欲言又止的注视着童言无忌的小女孩。
他知道亚波人为什么让幸子过来照顾自己了。
不仅仅是为了身体的康复，还希望治愈他战败的丧家之痛。
这一家人实在过于温暖，给予他体贴入微的照料。
可是……现在的他只会给幸子一家带来麻烦与敌人。
幸子已经乖巧的坐在怪兽叔叔旁边吃雪糕，小脚高高地晃荡出快乐的弧度。
眼看百慕拉的情绪忽然陷入沉寂的痛楚与压抑中，不知缘由的幸子内心十分慌张，雪糕也失去了滋味。
她说错什么话惹得百慕拉叔叔不开心了吗？
他好像很悲伤，一定是遇到过超级糟糕的坏事。
幸子眨了眨灵动的双眸，似乎藏了什么好主意。
“百慕拉低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魔法。”她牵住曼的利爪晃来晃去的撒娇，童声童气听得人极易心软。
从善如流的低下头颅，曼这次离幸子的脸很近，是她踮起脚就能摸到的距离。
仍散发雪糕凉气的一双小手捂住曼额头的两边，意料之外的冻意令曼半眯起眼睛。
小女孩煞有其事的左手一甩、右手一丢，虔诚的双手合十念咒:
“甩掉不开心，丢掉坏回忆！一切坏东西都飞走啦！”
幸子说完害羞又开心，笑脸如盛开的百万葵花，是破土而生的小太阳。
她毫无准备的被纳入宽厚的怀抱，拥抱她的双臂似乎微微颤抖。
怪兽的头颅完全低垂，依赖着脆弱的小女孩。
她成为怪兽怀里唯一的支撑。
往日稳重浑厚的嗓音越发低沉，喑哑如地穴里幽暗难测的深潭，藏着涌动的情绪。
一向被称赞成熟可靠的他此时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呢喃的请求道:
“抱歉…突然很想拥抱你。
就这样呆一会，一会儿就好……”
曼听到另一个自己不谋而合的心声:
他想贪恋这片刻的安宁。
作者有话说第24章 回忆篇·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