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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复活1 ...

  •   春分那天,难得天气放晴,阳光驱散湿气,明晃晃照在一大摊血迹上。

      春望小区,死了个人。

      警戒线拉成一圈,办案人员正在对女住客进行询问。
      买菜的、遛狗的人迅速围拢,神秘地捂着嘴,快速交换着信息。却又说得大声,旁人听见便伸长脖子凑个耳朵,看八卦的人像磁铁般聚集,不多时就围了一圈。惶恐、惊奇、掩饰、忌讳的神色均匀出现在每一个人脸上。

      “我听说有人摔倒了,死了,也真够倒霉的。”
      “见着尸体了吗?女的?男的?还是老人?小孩?”
      “没见着,也不知道谁报的警。”

      住宅楼入口的旧台阶边沿是破瓷砖,沾了血迹,还是鲜艳的红色,没有凝固。
      沿着血迹往上看,回南天地上凝了水,水珠之中有鞋底踩出的长长划痕,散开的垃圾袋和一只白色的拖鞋叠在一起。

      这么大的出血量,铁定是死了。

      但没人知道死者尸体去了哪里。

      ……

      林暮晴面朝泥土趴着,一动不动。

      如果猜得没错,和她握手的,是一截干枯的指骨,从触感上判断,已经死了好多年。

      “对不起打扰您了,我这就滚。”她急忙从浅坑里爬起来,身上的寒毛一根根竖着,一不小心,又踹到了亡者的另一节脊椎。
      倒也不是害怕,她也是摔死过一次的人了,只是作为人类,对同类白骨有种与生俱来的排斥。

      身上盖的土只有薄薄的一层,一抖就落。
      浅坑里还有把铁锹,杆子上缠着碎布条。埋葬她的人急匆匆挖了坑,盖了土后脚底抹油跑路,留她在这黄山的土坑里,独自跟被挖出来的半截死人骨头作伴。

      这是祈运镇的乱葬岗。
      林暮晴已经进入了目标世界,上辈子倒大霉,出门扔垃圾的时候脚滑摔死,人类管理局的主神找上她做交易,再一咬牙一睁眼,她就已经取代了镇上的痴儿。

      此时日头初升,林暮晴低头打量自己,死而复生的身体没有腐烂的迹象,但是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要么是泥巴,要么是已经发黑的血。

      掀开破烂的衣角,侧腰处还有一道大口子,血迹已经凝固,新长出来的痂像胶水一样粘黏着两侧的皮肉,伤口因她的到来开始缓慢愈合。

      她平静地放下衣角,用手掌抚平,开始翻看原主的记忆。

      记忆并不完整,原主天生痴傻,无亲无故,一直在小镇上流浪,到现在已经第十九个年头。早些年还有个拿低保的奶奶带着,用卖废品的钱给她买口饭吃,老人去世之后,她就成了天生天养的孩子,祈运镇墙角缝中的一根野草。

      野草也顽强,风吹拂,雨灌溉,日月轮转,也就长成了大人。

      可惜天公不作美,七天前,痴儿因意外死在了镇上。

      林暮晴接收到的记忆混乱不堪,像万花筒一样稀碎,甚至出现三只耳朵一只眼睛的馒头片。只有在原主完全清醒时,记忆才有逻辑。

      她看不到痴儿是如何死亡的,想来当时应该处于痴傻状态,主神给的资料里,只简单标着“碎玻璃造成的刺穿伤。”只是尸体又为何到了这乱葬岗,中间没有写明。

      没有写明代表着不重要,人类管理局的主神是这样说的:“生死有命,你只要完成任务就好。”

      她带着主神的任务而来,目的是找到扰乱世界规则的关键人,找出BUG,赚取五分复活值。

      至于关键人,在进入世界之前,主神给她看了一段视频。

      视频中有一位散着头发的中年妇女,皮肤粗糙,眉头紧锁,四十来岁,长相再普通不过。
      是镇上的李芝。

      巧的是,视频里的李芝也出现在这乱葬岗,她神情迷茫,在原地踱步。片刻后,李芝看向了痴儿的尸体,瞧见薄土漏出来的衣服后,她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古怪,慌不择路,最后匆匆离去。

      那神情,林暮晴甚至怀疑,李芝就是凶手。但这段视频的时间,是在痴儿死亡一天之后。

      主神告知任务时,林暮晴脑海中有了具象,如果把三千小世界比作运行的程序,关键人就是携带BUG的载体,出现BUG时人类管理局会收到警报,然后派出修复员进行排查原因和解决问题。

      这么形容多少有些冰冷和高高在上,林暮晴是第一次做任务,她来之前向主神确认:“这里的人,是活生生的人吗?”

      “是人。”主神耐心回答:“不是程序,不是纸片,所有人都真实存在,类似于你们说的平行世界。所以,正常人的行为我们无法干扰和预测,我们只做修正。”

      林暮晴问:“怎么修正呢?救赎?帮助?还是消灭?……不会是让我去跟反派谈恋爱吧?”

      主神:“……”

      林暮晴:“不是有那种流行元素嘛,反派爱上……”

      主神打断她发散的思维:“别想了,什么三教九流的都可能是关键人,谈恋爱没有好结果的。而且李芝都四十了,您是真没把世俗放眼里。”

      “行。”林暮晴长吁了一口气,挺好,她还不想谈恋爱,主神说她前世买的彩票中了五百万还未兑换,要是谈了恋爱不想离开,还得在爱情和财富之间做选择,多纠结。

      她是横死,阳寿未尽,做完任务还得复活回去的。

      林暮晴前一生平平淡淡,要是生前有过不去的坎,还不了的债,那死了也就死了,多少算是天公作美给了她解脱。可正因着这平淡,回忆起往事来都温和轻柔,是徐徐晚风,令人舒坦。她心中多有不舍。

      再说了,五百万啊,谁不爱财呢真是的。

      至于修复的手段,主神说用什么方法自己判断,只要让事情回到正轨上就算成功。

      林暮晴将身上的泥土搓掉,又抹了把脸,将凌乱的头发理顺。

      痴儿大约是不怎么打理自己的,头发已经长过腰际,双手也略显粗糙,想来面色也不怎么好看。流浪的人风餐露宿,哪里有能看的脸?

      林暮晴倒也没太在意,她捡了根短树枝,将头发挽起,盘在脑后,一下子变得利落精神。

      身体状态不算太差,能走,还走得很快,一看就是爬惯了山路。林暮晴健步如飞,她带着那铁锹,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乱葬岗。

      像猛鬼下山。

      这一片山都是坟场,林暮晴时不时看到倒扣的瓦罐在土里露出半截,上面还压了些大石头,她被埋尸的地方也有。

      这是镇秽物的阵法,当地的习俗,防止孤魂野鬼返生。

      痴儿是不懂这些的,脑海里没有概念。但是林暮晴懂,来之前她接收过目标地的资料。

      这个小镇信奉鬼神,虽然从未有人见过恶鬼,但流传下来的习俗会严格遵守。越是偏远的地区越严格,特别是死生大事,忌讳最多。
      至于有没有用不好说,主要是活人求个心安。

      倒是和她所在的世界差别不大。

      快到山脚时,远远瞧着山路上有人朝这边走,眼睛刚看到了人,唢呐和铜鼓的声音就跟有生命一样钻进了耳朵里。
      林暮晴往树根处躲了躲,打眼一瞅,竟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也不出奇,这里是坟山,能上山来的也多半是这些人。总不可能是来露营吧。

      林暮晴参加过乡下的葬礼,那队伍浩浩荡荡见尾不见头,可眼前的出殡规模,竟是小得不能再小。

      那队伍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人,除去抬棺仪仗和法师,算下来送葬的亲属就只有两个。一个小个子的女生捧着个遗照,应是孝女。一位中年妇女在最后方吃力地举着花圈,大约是亲戚。

      孝女的孝服帽子遮了大半张脸,两根辫子搭在胸前,也看不出是哪家的女儿,遗照照片选得不好,糊成一片,林暮晴离得远,看不太清。

      许是丧事办得简单,连丧乐都稀稀拉拉,不成调子。不过多时,出殡的队伍在山岔路上拐了个弯,往镇里常用的墓地去了。

      生老病死,也是常事。林暮晴不打算过多探究,因为心里惦记着别的。

      ——原主身边还带着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叫江蓠,极度怕生,瘦瘦弱弱看着可怜,往日里靠着原主讨来的食物过活。原主消失这么多天,那女孩儿也不知道境况怎样。

      林暮晴本不是个心软的人,只是让她丢着江蓠不管她良心过不去,镇上的小孩不知善恶,瞧见流浪狗都要踹两脚,更别说失了倚仗的江蓠。往日里痴儿还护着她,现在林暮晴不管,就真没人管了。

      林暮晴操着铁锹下了坟山,又凭着记忆走了好些土路,才终于回到了小镇的公路上。

      祈运镇看上去,就像是新旧交替的产物,社会发展的春风吹到这儿,吹了一半就拐弯去了别处。
      柏油路是新的,但这里没有高楼,大多是四层高的自建房,细碎的方块瓷砖上,有流水的痕迹。楼房看上去稍显陈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闲散、破烂又落后的气息。

      镇上的人常年泡在这气息里,从出生那一刻就被定了型,要是不离开,人生轨迹便一眼望得到头。

      柏油路两边有些零散的商铺,大多都是五金店,理发店,或者是还把香烟陈列在门口的小卖部。店铺都没开灯,黑洞洞的,省电。

      林暮晴以为没人看店,经过时,门洞中突然间又冒出个人来。

      “哎呀,这不是那傻子……”手里攥着一把瓜子的老板瞧见林暮晴在看她,急忙止住了声。

      林暮晴眼睛清澈透亮,带着警告和不悦狠狠地瞪了回去。
      痴儿也叫林暮晴,养育过她的老奶奶给取的名,但是镇上没人叫她名字,都叫她傻子疯子,病名久而久之代替本名,活在了世人的口中。

      她这一瞪倒把老板给镇住了。瞧她的样貌,除了头发稍微整洁点外,破烂的衣裳和沾着血迹的手,看上去就像是丐帮长老成了恶鬼,来镇上索命。

      老板心里直犯嘀咕,她试探着递了一把瓜子给林暮晴:“哎,清醒着呢?”

      林暮晴接了瓜子,但是没有回答问题。

      老板见她举止正常,便放了心,痴儿不发疯的时候不伤人,难得遇上清醒的时候,还能聊上几句。
      老板一个人看店无趣,便抵在门口跟林暮晴唠嗑:“你去哪了?好几天没见着你了,隔壁黄婶子说你被人贩子拐走了嘞。”
      她一边说一边嗑瓜子,清脆的声响透露着轻描淡写,眼神从头到脚把林暮晴打量了个透。

      林暮晴一听,便知道自己成了镇里的谈资,大概衍生出了好几个版本,每个版本都有个骇人听闻的起承转合。
      但是,即便是她被拐走了,应该也没人去找她,顶多饭后叹一句,可怜人啊。

      镇里的人对痴儿的态度很模糊,她们怕她发疯伤人,又可怜她无依无靠,女人们偶尔会发善心给她一点东西吃,也并非放在心上当成了个事儿,路上遇见了或是空闲里想起来才有,跟喂养野猫没有区别。

      就像面前五金店的老板张婶。

      心眼坏一些的,会欺负她傻,将她当免费劳动力帮忙捡废品、搬砖头,挑水泥,却是一顿饭一颗糖也舍不得出的。

      更坏一些的人,会对她纯粹地散发恶意。不过,自从原主发疯,把一个路过偏要伸脚踹她的男人打得头破血流之后,这些有心欺负她的人便怕了,见着她都绕道走。

      林暮晴想,倒是和自己一样,是个不好惹的性子。前世她在学校被人欺负时,也是要大嘴巴子打回去的。

      张大婶嘴碎,即便林暮晴不说话,她也能自顾自地讲下去:“哎瞧你这衣服脏的,还沾着血呢,自己跑回来的?你还认得镇上的路啊?要不要帮你报警?”

      她也不管问这么多林暮晴答不答,自己就脑补出了好些情节,幽幽叹一声造孽哦,假意揩眼泪。
      想起什么又腾出手,伸手一探,从墙角的钢材上面挑拣出一件旧衣服,递给林暮晴:“本来想用来擦地的,给你穿。”

      跟痴儿说话不用讲人情世故,擦地的衣服拿来送人也不用找什么由头。

      “谢谢。”林暮晴接过来,口齿清楚,字正腔圆地回答。

      张婶嗑瓜子的嘴停了一秒,斜着眼睛看林暮晴:“你是不是生病,把脑子烧糊涂了?”

      痴儿没受过教育,也没有礼貌的概念,拿了东西从不说谢的,开心了只会傻笑。

      “江蓠教的。”林暮晴张口瞎编,她问道:“对了婶儿,你知道江蓠去哪儿了吗?”

      “小丫头找你好几天了。”张婶诶了一声,抬手一指:“刚刚还搁对面坐着呢,这么快就不见了?”

      正说着,斜侧里的巷子突然冲出个瘦小的人影,直直撞进林暮晴怀里。

      林暮晴下意识圈住了撞上来的人,低头去看,正是她要找的江蓠。小小的人仿佛没重量似的,松垮垮的衣服套在身上,能看到瘦弱的肩胛骨。

      江蓠在哭,林暮晴正要叮嘱别把鼻涕糊她身上,还没开口,怀里的人就仰起了小脸,泪水蒙了眼睛,哭得喘不上气了,还要抽出空来叫她的名字:“阿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复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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