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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蝉风雪 ...

  •   “……”

      面容清和秀丽的小公主端坐在宫殿中央。

      她年纪很小,看得出面容青涩稚嫩,脸上表情却十分冷淡,不似十二三岁的孩子该有的。

      如果让一个但凡在这后宫里待了几年的下人进来看到,一定能认出这就是最不受宠的三公主文琦月。

      即使再不受宠,生为公主也是金枝玉叶,文琦月一身白色衣裙,看似素静,金贵的面料上藏满了银线绣的暗纹,她虽没有天家女儿该有的贵气逼人,却也端庄清贵,此刻一个人呆在这几乎空荡荡的大殿,身边无一个下人侍奉,几乎显得莫名其妙。

      而外面的场景也是无比安静,此刻正是正午时分,金乌高悬,为了隔绝暑气,别院中无论回廊或卧房一律门窗紧闭。

      即使酷暑使得活气凝滞,这偌大的,富贵显眼的别院也显得太过安静了一些,过于空旷了一些。

      而且,如此别致的院落,所有者必然非富即贵,更别说有公主这样身份的人待着,既然如此,这样宽敞的地方,又为何看不到一个下人?

      凝固的景色安静了许久,忽然,沉闷被打破,主院的大门被轻声敲响,首个出现在院落里,乌发白面,身着海天霞色纱衣的侍女前来请求入门 ,这是她来到这院子里发出的第一声轻响,即使还未面见主人,也是垂首弓腰的恭敬模样,不过几下,里面便传来了一声不咸不淡的回应。

      “进。”

      端着玉盘的女子轻声细语地谢恩,声音比她敲门的力道还要轻的多,她单手推门,第一时间未曾迈步,低头斜看,视线中,未曾见到一丝光亮。

      原本通风极好的屋子因为各处门窗禁闭一片漆黑,还有股似有似无,让人有些不适的透冷香味,推门侍女的到来才给这处寂静破如一丝活气,可惜屋内的主人并没有这份兴致欣赏此番意境,更不打算领情,连头都未曾回过,只叫她放下东西走人。

      侍女仍然是垂首低眉的模样,弱声答是,唯恐激怒了眼前的贵人,看上去只想尽快离开眼前这座仿佛能吞人的屋子。

      即使端坐的人未曾回头,也能从她背影模糊的稚嫩轮廓看出其年纪尚轻,虽然语气不见少年人的轻飘,侍女也不曾敢因此怠慢少女半分,让走便马上溜,而是像是踩在豆腐块上一般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慢慢后退,生怕一个疏忽踩碎脚下道路使得自己摔得头破血流。

      奇怪的是,在院子里的时候,她行走在坚硬的石砖路上,说不上有多慢,却无声无息,连风一般飘忽的声音都没留下,现在走在屋子里,每一步都分外轻缓小心,但都会引起一声声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脚步声。

      只是端坐着的,不曾知道这些的少女后悔了,收回了放她走出屋子的恩赐。

      “先站着。”

      “……”侍女立马停下脚步,也没有完全听从命令站在原地,而是直接跪了下来,头埋得更深。

      “怎么这么害怕?”少女直起身转了过来,暗色笼罩,从她背后袭来,依旧看不清她的面目,文琦月的声音清亮,不见灵动只见正肃:“难道本宫在外面的名声,也到了让人战战兢兢的地步了?”

      “不敢,公主千金之躯,奴婢万万不敢冲撞。”那侍女直接伏在地上,倒是没有由敬畏变成惶恐,也可能是怕抽抽涕涕惹了皇族心烦,只是声音发紧,迅速回应道:“只是奴婢愚钝,不知您还有何吩咐。”

      “本宫歇息够了,这屋子太暗太闷,去将窗子都打开吧。”

      说罢文琦月便坐回案桌旁,盯着那碗解暑羹汤出神,也不动勺,侍女不曾寻机会去观察她的所作所为,主子一下命令回身落座,她便起来执行,压着步子走到窗前。

      那控制着屋脊开合的机关也没有打开,如果打开了,表面的砖瓦便会收拢,露出内层,由珠贝云母薄片构建的内脊,贵重万分的材质与工艺,使得这间屋子即使全部门窗禁闭也能透进光亮。

      这屋子本不该这么暗的。

      思绪略过,垂下眸子当做未曾发现,侍女正要抬手触碰窗棂,就听那边的公主冷笑出生,语气古怪。

      “我叫你开窗,你真的敢动手吗?”

      现今皇室作风肆意奢靡,更是一个个将“养身散”当饭吃,几乎都是喜怒无常暴虐无道的性子,和他们朝夕共处的下人们过的有一天没一天,说不定今天好好的,明天就变成了哪个王爷帝姬宫殿里的一面鼓。

      也难怪那侍女过来送个羹汤一副上刑场的模样,活在这么一群活阎王身边,喘个气都不敢放松,但也并非毫无例外,疯子里总会有个正常人,而且正巧就是她面前的三公主殿下。

      她门风清正,是如今后宫里唯一的汉室贵族所出,从来端肃大气,习惯了不争不抢,今日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硬扯出了一股骄矜劲。

      “……自然要遵从殿下的意愿。”

      “遵从我的意愿?”贵人笑了,温柔醇和,几乎令人如沐春风,她对着侍女的方向招手道:“那你过来。”

      她的意图未必就如她悦耳的声音一般温和,侍女顿时浑身紧绷,但也只能一步一步往过挪,越往过走就越不对劲。

      控制房脊机关的机括自然在主人手边,三公主随便在地上动了动,被隔离了许久的阳光变倾泻而下,这才将自己露了出来。

      过于年轻了,年轻到她清秀湛然的面孔,与端庄肃静的气态结合的过于独特,因为年幼,这样故作清冷的神态又显出了几分倔犟,就如往前朝代传说中那些年幼的神女一样,清冷的缺乏人气。

      越往过走,越靠近她,侍女便越能感觉她她毫不掩饰,刻意而针对的恶意,原本战战兢兢的侍女明白了这点,脚步顿了顿,反而一反常态,每走一步便放松一分,那仿佛被刻意制造出来的脚步声也因此逐渐消失了。

      有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依然缠绕在鼻尖,引得侍女再次察觉到了什么,一直飘忽存在的危机感膨胀,微妙的躁动开始在心底蔓延。

      “真是装模作样。”

      高坐的主人长了一张完全不符合她刚才行径的柔皙脸孔,相反,那卑躬屈膝的侍女,即使经过修饰柔化,也能隐约看到她面容上被掩盖了些许的稠艳,美的灼人的人往往性格都不该这么“好”,至少相反的例子,三公主本人是没有见过的。

      两个人越靠越近,从一开始就萦绕在周身恼人香气也越逼越近,像是香料被扔进火堆一样,芬芳因此爆裂开来。

      “……”

      缓步走到了白衣王女面前,侍女的头反而不再那么低了。

      “不装了?”文琦月满心烦躁,眼前的美貌侍女在此刻分外不顺眼,公主殿下嗤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废这份心?”

      文琦月自侍女进门时便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浓的能扎穿她脑仁的香气,不属于酷暑的热烈,反而透着一股冷意,是每年寒冬,只能从落雪梅花那处闻到的味道,分明就是从眼前的侍女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是这女人的信香。

      ……无法忽视的香味缠绕在鼻尖,扰得她心烦意乱。

      虽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早已接受了冲破桎梏要面对的东西,文琦月在真正碰上的时候还是无法彻底压制情绪,她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不受宠多年,父亲无视母亲懦弱,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战战兢兢活了十几年,早就如惊弓之鸟,敏感多疑又脆弱不堪。

      眼前的女人,这个美丽非凡的侍女,是个不折不扣的珍贵坤泽,这样的娇人,放在外面甚至会引起势力争抢,如今有人拱手相送,文琦月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和年龄无关,因为她偏偏是一个装成中庸的乾元,承诺将她拉出深渊的人,在这个关节眼上送来这样的美人,态度不止暧昧,还让她感受到了阴郁的轻视,公主的自尊被刺的发痛,目光深沉地盯着面前的美娇娘,怀着的情绪却堪称怨毒。

      额角直跳,伪装多年的文琦月现在正处在信期,如今本能令她像是一头饿了许多年的狼,而眼前的人就是一块特意为她准备好的“肉”,想必送来的这个人是经过细心挑选,如此契合,连发丝上散发的香味都是如此合适不过,仅仅是看着她,即使再不愿意,也无法压抑那股本能,这缕梅香只要还在,公主体内的血就沸腾的无法平息。

      在这个时候把人送到她眼前,就像是最后伸给她的绳索,将她拉离了深水,也拴住了她的脖颈束缚了她的双手。

      心中情绪翻覆,额角青筋直跳,突然,毫无预兆,公主蒙的伸出手拽住了侍女的衣襟,做出了堪称粗鲁的事情,甚至将她推嚷到了地上,上前攥住了她细白的脖颈。

      两人周身勉强各自为营的的气味顿时紧密缠绕,甚至在剑拔弩张的情景下逐渐交融,几乎是同时爆发的燥热席卷了两人的血脉,也时本就受到影响的神智清明受到重创。

      窗外的热意依旧被隔绝着。

      正值盛夏,大暑时节,蝉鸣不止,森森绿荫于烈日直照下光晕点染,郁色更浓,金阳落于湖心,碎成片片带有热意的裂箔。

      碧波之上晕出淡淡水汽,肉眼可见水面与近景交接处有轻微扭曲之相,色彩本就惹眼的锦鲤也再无往日的灵动活泼,一个个萎靡不振,躲在植株所造的庇荫下不愿出来,高热之下生灵燥动烦郁,却也只能逆来顺受,相比之下,手段多样的人要会享受的多。

      尤其是在这皇家所建的别院之中,这样人间富贵的集结点。

      可身处此处,本应该有所享受的两人却原地落空了念想,侍女只觉得这偏殿特意为近在眼前的“大人物”准备的冰块镇角只是个摆设,没有发挥半分作用。

      镇守在中心庭院四角与中心的孔雀镂空玉雕,座下盛盈着得之不易的珍贵冰块,自然应该该散发丝丝凉意弥漫,为这座庭院的人们所享。

      而现在整个人都被死按在了中心最大玉雕边上的花折枝,或者说是这位进门的侍女,她感受不到分毫清凉,甚至被灼的眼前模糊,皮肤之下仿佛有火苗逐渐成长肆虐,自察觉不对时生出的星星之火,已成长成足以将她整个人燃尽的烈焰。

      这位独占了一座别院的主人公,令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此时就在自己眼前,那人往日温驯柔皙的面孔,只余下冰冷的杀意与反抗本能的狰狞,平时不沾阳春的柔弱双手死死扣在自己的脖颈之上,不断向下施压。

      “躲什么,愿意过来见我,不是你想要的吗?”

      要是往常,即使这位公主殿下真的急眼,动了杀心不惜亲自动手,一心想要她的命,花折枝让她九成九她都不可能近身,莫说出现现在两人紧密相贴,命门被钳制的尴尬场景。

      被一个十分年幼,还从未修习过武功的人逼成这样,莫过天大耻辱,但花折枝此时完全没空闲因此感觉不愉,她因身体的感受与身上人散发出,几乎将她胸口破开的凛冽寒香怒火中烧。

      这安安稳稳,在皇宫里活了十几年,平日里低调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的三公主根本不是什么中庸!

      压制到现在的汛期为什么会恰好此时发作?

      “……嗯!”

      柔韧的手指在箍着花折枝脖颈,试图至她于死地地玩命收紧,花折枝发觉自己现在无法敛气蓄力,便尽量不断挣扎蹭动,即使在这样的场景下,她依然用微妙的技巧迫使那双手从被压迫的喉管上滑开,文琦月的手失了力气,落到一旁。却无法避免的,在两人无意之间按到了后颈的那片皮肤之上。

      于滚烫热意与逼迫喉管的窒息下挣扎的花折枝忽然闷哼一声,事发突然,她本能刻意地压制了音调中不完全属于痛苦的那部分,即使如此挽回也并未起效,反而愈发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霎时一阵头晕目眩,针扎般的触感从那片被触及的滚烫传来,同时带走了花折枝全身的力气,眼前彻底迷糊,脑中一片空白清明。

      “……”

      也许是花折枝那声打破僵局的闷哼太过突兀,钳制着她的人轻微一颤,神智稍稍清明,但与此同时,她扣在花折枝脖子上的手也松了下来。

      那双淡色的眼眸中黏腻的水汽刚刚有了淡化的迹象,凛冽的香气却席卷而来,缠了她满身满头。

      一时间,滔天的怒火都被冲的烟消云散。

      呼吸黏腻的湿热。

      兴许是花折枝人如其名,梅香被眼前的寒意激的纷乱,独属于她的信香已在短短时间内充斥了整间屋子,能够感受到的人,仿佛都能看见花心中秀蕊的颤动。

      孔雀玉雕座下的王女最终还是落入了盛满片片花瓣的冷泉之中。

      明晰而不锋利的鼻梁贴上了芳香的来源,几次试探的轻嗅,越靠近越思绪沉沦,神志不清的文琦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皮肤在自己的呼吸下震颤,震地她贴着的唇角发麻,也带来了酥酥麻麻的痒意,像是唇边有一颗在锅中不断翻滚,时化时凝的酪糖,醇香近在眼前,王女缓缓磕着不甚清明的眸子,终是偏头将那颗蜜含进了唇舌。

      咬下时几乎能听见清晰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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