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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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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身冤,死亡骨。
此处常年不见天日,到处都是腐烂的人骨,惨死的亡魂日夜愤怒咆哮,吞噬周围一切活物。
寻常人不敢踏足,修为高深的人不屑踏足,这里阴冷,污秽,腐朽,是修真界最肮脏的地方。
凄厉的鬼哭声中,一只血迹斑斑的手从腐臭的尸体堆中伸了出来,那只手迎风摇摆了一圈,扒拉开堆积的尸骨,再然后,一个黑色的影子挣扎着爬了出来。
绿幽幽的鬼火中,那个影子比常人矮了一截,颈部以上空空荡荡,竟是没有头的。
没有头就没有眼睛,这意味着他是看不见的,那影子爬起来没挪腾两步,又摔回尸体堆里。
这次他没急着站起来,而是伸手在钻出来的地方摸了起来,折腾了半天,才终于在一堆烂骨头烂肉里翻出一颗圆滚滚的头颅。
将头颅举起来,放回它原本该待的位置,头颅和脖颈接触的瞬间,那双本该永远闭上的眼睛蓦然睁开,红芒闪烁,璀璨如流星,灿烂似骄阳,却在转瞬间消失在眼底。
啪嗒,头颅再次掉了下来,咕噜噜滚了几圈才停下。
黑色的影子有些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的捡回了那颗头。
没办法,修为不够,只能将就着用了。
他在尸骨堆里摸爬滚打了十天,大概是十天吧,看不到太阳看不到月亮,只有鬼火和阴气的地方每时每刻都是难熬的,只是再痛苦的事情他都经历过,到也不觉得如何,每天浑浑噩噩游魂一样荡来荡去,迷茫而困顿,不知今夕何夕。
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那颗头时不时的就往下掉一掉,这么多天下来已经掉了几十回了,好在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在这个原本应该没有一个活物的地方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心脏被掏空却奇迹般没死的人。
他将脏污的手在身上擦了擦,那身同样脏兮兮的破袍子并没有让他的手干净多少,可他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然后他像是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将那个人抱进怀里,飘飘荡荡的一颗心似乎瞬间安定下来。
阿离醒来的时候正是旭日初升的时候,早起的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暖融融的,仿佛褪去了所有的寒意。
对于自己还能活着这件事,她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事实又一次证明了,她果然不是个正常人,或许正如那些人所说,她是个怪物吧,毕竟心脏被人掏出来吃掉却还能不死的,全天下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摸了摸空空荡荡的胸口,本来破了一个大洞的地方被人缝的严严实实,看得出来,给她缝合的人手艺不太行,针脚粗大,歪歪扭扭的像条丑陋的蜈蚣。
“技术,不行,尽力了,将就,用。”沙哑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不太顺畅,仿佛刚学说话的稚童。
阿离一扭头,就看到了足以让正常人吓得昏过去的一幕。
昏黄的铜镜前,一人腰背笔直的坐在凳子上,一手针一手线,正努力的将自己的脑袋缝在脖子上。
阿离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她既没有昏也没有叫,而是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需要帮忙吗?”
镜前的人顿了顿,也没推辞,直接起身走了过来,然后将手中的针线一递,“喏。”
那张削瘦狭长,青白中看不出丝毫活人气息的脸近在咫尺,阿离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对方脖子上的尸斑,可她拿针线的手依旧很稳,没有一丝颤抖的痕迹。
她的手艺显然要比对方好了太多,针脚细密,又快又好,不一会儿就将对方的脑子和脖子缝的严严实实。
咬断了手中的线,她习惯性的露出一抹笑,“可还满意,不喜欢的话我拆了重来。”那模样,好像她缝的不是脑袋,而是给对方做了一件新衣服。
他晃了晃脑袋,还挺结实的,并没有再往下掉,“多谢。”
阿离摸着胸口,回道:“礼尚往来。”
对方想了想,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一醒来,就缝了一颗头,阿离刚想询问一下现在的情况,门就被人敲响了。
“进来。”面前的人退开一步,应道。
房门被人推开,来人哆哆嗦嗦的声音响起,“衣服、衣服拿来了,洗澡水也备好了,要、要抬进来吗?”
“抬。”
“是是是。”那人立马退了出去,很快,又和一个老妈子一起抬着浴桶走了进来,两人后面还跟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捧着衣服缩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塞到地下去。
三人将东西放下后撤的飞快,就像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阿离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又是泥又是血的衣裙,又看了看对方死气沉沉的脸,和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尸斑,他们两人也确实和鬼没什么区别了。
“过去,洗。”
阿离看了眼一点都没有出去意思的人,道:“先生不暂避?”
男人皱了皱眉,“有屏风,看不见。”
阿离很想说这不合适,但她很快摸了摸自己那张坑坑洼洼的脸,自嘲的笑了,就这幅尊容,比对方都不如,哪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呢?
她脱了那又破又脏的衣服,整个人浸泡在热水中,温暖的感觉从头传到脚,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
可她知道不是的,胸口那个被缝合起来的地方,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跳动的痕迹。
因为那里面少了一颗心。
解开打结的头发,阿离一边清洗一边问:“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屏风外的人沉默了很久,久到阿离怀疑他是不是没听见,要不要再问一次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你不知道到?”
阿离惊讶,连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她努力的翻了一遍自己的记忆,确定对这个人没有印象,才说道:“先生见过我?”
“不是,先生!”男人没有让她疑惑太久,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骤然响起,“是夫君!”
阿离差点一头栽到浴桶里,生平第一次手脚慌乱,连被人背叛挖心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先、先生?“
“是夫君。”
对方像是不知道自己落下多大的雷一样,声音平淡,毫无起伏。
可阿离却从平淡的背后听出一种笃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先生可是认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你。”
阿离头疼,“我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记忆还算不错,出生至今虽也与人有过婚约,但都没能成事。”言下之意,她从没和人成过亲,更别说什么夫君了。
可男人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他皱眉:“你和谁,有过,婚约?!”
脑中闪过一张冰姿雪貌的脸,阿离赶紧挥退瘟神,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我此前并未见过先生,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是你的妻子?”
“是我,妻子。”阿离解释了一大堆都没用,对方只认定这一件事,至于名字,“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很正常啊。
阿离:“......”
她忽然想起给他缝脑袋时摸到的,那藏在层层密发下的拇指般大小的洞,嗯,这是个脑子被人打坏的人,不能和他计较,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房中安静下来,连屏风后的水声都没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他现在的这个身体虽然说话不太顺畅,但听力还是很好的,几乎能通过那些声音辨认出对方在干什么。
她在擦头发,有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像是滴在了他的心上,她在穿衣,纤长的手指晶莹剔透,指甲带着淡淡的粉,灵巧的将衣带系出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忽然问道:“你的,名字?”
阿离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她很想调侃一句,哪有做人夫君的连自己妻子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但是想到对方恩人的身份还是忍了下来,“阿离,我叫阿离。”她如此说道。
阿离?他转身,轻灵的脚步声从屏风后拐了出来。
第一眼让人注意到的就是那头长发,锦缎似得流淌而下,如同最美的梦让人情不自禁沉浸其中。玉色的锁骨精致温润,半遮半掩,带着一点湿气,撩人心魂。单只这一个侧影,足以将世上最美好的词都堆砌在她身上。
直到看清楚那张脸。
他一眼就看出,那张脸皮曾经被人用最残忍的手法给剥了下来,虽然五官组合的恰到好处,但这张脸已经毁了。
明明被无数人用各种目光打量过,但此时此刻,阿离第一次有了想躲的念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她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
她后退半步,垂落下来的长袖遮住了眉眼,“吓到你了?”
“我看了,三天。”
那股莫名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阿离自嘲,“是了。”她没醒过来之前他该看的不该看的恐怕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想通了便也释然了,她又重新露出温婉爱笑的模样,“那么,咱们来说说正事吧,先生救我一命,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夫君。”他皱眉,不满意她的记忆力。
阿离哑然,不过她也不是容易妥协的人,索性换了个字重新问了一遍,“你救我一命,我该如何报答?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要什么?这个简单,“要你,”他答得干脆。
阿离:“......”
她不喜欢欠人,那会让她像没洗澡一样浑身难受,但对方的一句要你,让她下意识的摸上手腕内侧的封印,脸上的微笑保持的辛苦。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但男人的危机意识还是拯救了他,关键时候,他忽然说道:“我叫,阿圆。”
“阿圆?”
“阿圆!”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是,刚才,现在,知道了。”
阿离意识到了什么,手慢慢放了下来,捏住了袖口。
反而是对方不满的说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叫,阿圆?”
“为什么?”
阿圆挑高了眉,得意的说道:“因为你叫阿离。”
阿离看着他,眸中染上一抹真切的笑意。
就因为要报恩,阿离多停留了两天,也弄明白了身处的地方。
这里是一出庄园,主人家姓刘,曾经或许辉煌过,这从园中的布局,和那些斑驳了的精致雕刻可以看出一二,只是现在显然是落魄了。
庄园的主人早已搬迁,只留下三个看守的下人,就是那天给她搬洗澡水的那三个,她也是之后才知道,阿圆是用他那张僵尸脸,和浅薄的灵力,直接将这座庄园给霸占了。
他的修为虽然看上去不高,吓唬几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段,那三人怕他怕的厉害,平日里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的时候就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全程不敢看他的脸。
阿离有些好奇,便问了,阿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掉了。”
他说的简简单单,阿离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觉得那三人实在是惨。
阿离将手中的梨切好,一块一块的码放整齐,然后摆放在阿圆的面前。
“吃这个吧。”阿离唇角含笑。
恩人只要不说什么夫妻不夫妻的,就还是个好恩人。
阿圆看了看那一块块已经切好的梨,再看看自己手里已经啃了一半的,脸上袖子上沾满了梨子汁。
他的反应比常人迟钝,肢体不协调,就像一个老旧的机器,总会出现卡顿,就连啃个梨,都能啃到脸上去。
到也难为他能拿针线在她胸口缝个蜈蚣出来了。
阿圆不想浪费她的好意,想了想直接扔了手里还剩大半的梨,想去拿她切好的。
而那扔出去的梨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忽然有黑影闪过,将梨捞了过去。
红芒急射而出,在半空中化成光网,向着那个突然出现的黑影当头笼罩,这不是杀招,阿圆也没想杀人。
他快,可对方也不慢,光网即将收网的刹那,长刀出鞘,雪芒破空,眨眼的功夫已经连出二十四刀,硬生生的破开了红光的束缚。
“咦?”阿圆收手,但也不为别的,只因他已经看清了那个黑影的模样。
光芒散去,又瘦又小,身高不比他手中的长刀高出多少的小孩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孩最多七八岁的样子,不会再大了,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也脏兮兮的,那双眼睛却很亮,又亮又利,就像他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