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13、咖啡

　　韩修很有分寸，和骆泫肌肤接触的面积很小，而且一触即分，没等骆泫觉得别扭，他就把手撤走了。
　　骆泫把手往衣服里一蜷，虚着握了下，确实很凉。
　　“没关系，”他把羽绒服脱了还给韩修，“谢谢。”
　　室内的确暖气足，韩修把衣服接了，没再穿，就在胳膊上搭着。
　　剧院门口是安检的地方，但这会儿太早了，机器没开，而且韩修是骆泫领进来的人，就不用麻烦了。
　　“我先帮你把票拿了。”骆泫带着他往票房那边去，走得很慢，让韩修看了看剧院。
　　韩修之前确实没见过这样空旷的剧院，大厅里只有保安和清洁工，剧场的几个门都锁着，票房都没开。这栋建筑是玻璃墙，此时毫无保留地放进来傍晚的光，大气又明亮。顺着墙的地方架着舞剧和另外一场歌剧的海报，韩修看了眼，一下就找到了骆泫的名字。
　　票房的柜台后面没站着人，但再往里的办公室里亮着灯。骆泫在外面敲了下，宣传部的人就出来了。
　　那人对骆泫很客气，打过招呼，问：“这么早啊？”
　　“嗯，”骆泫说，“我之前留了张今晚的票。”
　　“就一张对吧？”那人从抽屉里拿了信封出来。
　　骆泫点头，和那人说谢谢。宣传部的人笑了笑，问：“骆导，您朋友？”
　　每次演出票房都会留票，给演职人员的家人朋友。不过骆泫是个例外，很少让他们留票，这次特意交代了留一张，还要前排中间的位置，所以这人才多问了句。
　　骆泫稍微回头，说：“对。”
　　韩修站骆泫身边，远远地朝那人点了一下头。
　　“给。”骆泫把信封给韩修，“吃过饭了吗？”
　　韩修把票从信封里抽出来看了眼，诚实地回答：“没有。”
　　“啊，”骆泫可能是没想到这个答案，说，“那我们......”
　　韩修问：“你也没吃饭？”
　　“没有，”骆泫笑了下，就站大厅里，说，“我们可以出去吃，附近有餐馆，或者你也可以跟我在剧院的员工食堂吃。”
　　韩修说：“我和你吃食堂吧。抱歉，今天是我来早了，你还有没有工作？有的话不用招待我。”
　　骆泫摇头，说：“我那边已经没事了。”他摸出手机按亮看了眼时间，“但是食堂五点半才开，我们可以到二楼的咖啡厅坐一下。”
　　其实这个时间他可以带韩修到后台转转，总导演的朋友，绝对没有不能进的道理。只是骆泫觉得还没和韩修熟到那个份儿上，而且他对舞台后面的那条走廊和那些房间有点特别的感情，他和邹亮交往的时候也有过高兴的日子，但他从没把邹亮带进过后台。
　　那里是他默默守护的最后一点点净土，没人进得去。
　　当然，邹亮也没想过要进去。那人对艺术不感兴趣，还有偏见，从没来看过骆泫的演出。
　　二层就一个咖啡厅和一个吧台，可以喝东西还能点些三明治什么的，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地方很大，桌子样式好看，椅子背都高高的。当然，这里的咖啡一杯五十，剧场里的东西都好贵。
　　“喝点什么？”骆泫在点餐区看了看墙上的菜单，然后冲韩修笑了下，说：“我来点，免费。”
　　“好啊，”韩修小臂搭在台子边上，看上去非常随性，说，“那下周我请客吃饭。”
　　两个人之前本来就还欠着一顿饭，这会儿莫名有加了一顿。骆泫抬头，疑惑地说：“嗯？”
　　“今天从票到咖啡都是蹭你的，上次冯总给我的那两张票其实也是你的。”韩修笑着看他。
　　“哦，”骆泫笑了笑，说，“没关系的。”
　　两个人一人点了杯咖啡，找了个角落的座位。韩修还要了牛奶，往自己的咖啡里加了点儿，然后问骆泫要不要。
　　骆泫点了下头，韩修于是也给他倒了点儿。
　　然后骆泫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搅着咖啡笑了笑。
　　韩修坐对面端着杯子看着他，等到骆泫抬眼的时候问：“笑什么呢？”
　　整个二层就他们，周围很安静，这会儿没客人，连音乐声也没有。骆泫靠在宽宽大大的椅子里，掌心里咖啡发烫，对面那人带着笑，就这么看过来，但绝对没到让骆泫觉得过界了难受了的程度。
　　很舒服，说不出来的适宜，所以心情忽然就向着好的、放松的方向震动了一下。
　　“我就是想到，”骆泫轻轻咳了一下，说，“我就是没想到你会……加奶。”
　　“不加奶很苦啊，”韩修还带着笑，但皱了下眉，似乎是想到了那种味道，说，“我其实一直都很疑惑，真的有人喜欢喝黑咖啡吗？”
　　骆泫没搭话，就是一直很浅地笑着。
　　其实他刚才也没说实话，他的确是没想到韩修这人喝咖啡还要加奶，但他笑是想到了邹亮之前喝咖啡的习惯，绝对只要黑咖，和他说金融界的人和外国人都这么喝咖啡。骆泫提出过质疑，邹亮说他不懂。
　　可其实骆泫也是出国学习过的人，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邹亮贴上了没见识的标签。
　　而眼前这位彻头彻尾的精英，上来牛奶加了半杯。
　　想着想着骆泫的笑容就逐渐没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韩修和邹亮做对比。
　　明明是两个如此不同的人，而且和他的关系也如此不同。那天郑磊和冯兆津的调侃确实让骆泫觉得和韩修之间气氛有点暧昧，但韩修也许根本不喜欢男人，和邹亮和他都不一样。
　　他们挨着窗坐，还是冷的，骆泫一直用咖啡杯捂着手，稍微缩肩膀的动作韩修早就看见了。但这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就在自己的单位，回到后台拿件衣服也行啊，结果就是一声不吭。
　　“冷，”韩修把搭在椅背的羽绒服扯下来递过去，说，“穿上。”
　　他动作流畅，但这一声其实挺强势的。
　　骆泫说：“不......”
　　但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韩修已经到了他身侧的手，拎着外套，手掌看上去就非常有力，而且一动不动的。他又看了眼韩修，那人面无表情，和他对上眼神的时候扬了扬下巴，是让他接衣服的意思。
　　骆泫伸过去的手很慢，他说：“谢谢。”
　　穿上之后的确暖和多了，就是有点大，骆泫伸了两次胳膊才把手露出来。
　　韩修看着，这么一个皮肤白长得好的人穿着件明显大了的羽绒服，羽绒服还是他的，鼓囊得有点可爱，还有种不纯洁的感觉。
　　然而韩修面不改色，就闲聊似的问：“你今天早上刚回来的？”
　　“对，”骆泫点点头，回答，“我下了飞机就过来了，现在行李箱还在排练厅。”
　　韩修说：“太辛苦了。”
　　“其实还好，”骆泫还是很委婉的，喝了口咖啡，说，“演员们更辛苦。我不上台，像这样演出的日子，我是最轻松的那一个了。”
　　“但整场舞剧都是你的创作内容，”韩修说，“是不一样的辛苦。”
　　骆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是不一样的辛苦。”
　　韩修问：“你们是不是也越到年底越忙？”
　　“我们是越到节假日越忙，”骆泫说，“年底也忙，剧院肯定会在元旦排演出，旺季。”
　　普通人放假休息了才会想着进剧场，所以骆泫他们的时间表确实和大众是反着的。韩修点了点头，说：“你们这行很不容易。”
　　骆泫说：“你们也......”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愣了一下，往口袋里找了找，最后从身上的羽绒服兜里摸出了韩修的电话。
　　他把手机递给韩修，说：“你的。”
　　韩修笑着接过来，看了眼，是洪莉莉。他没站起来，直接坐在骆泫对面接的。
　　骆泫是很有教养的人，下巴颏儿稍微一偏，始终看着窗外。整个人专心喝咖啡看风景，意思就是给韩修接电话的空间，非常尊重人。
　　洪莉莉就是请示一个出差的时间，关键那边儿是外省的项目，得和省里的人见面，确定下来的时间都到明年了。韩修对着电话“嗯”了一下，然后说：“那就年后。”
　　挂了电话之后他就把手机放桌上了，正面朝上，一个非常坦荡的姿态。然后他主动说：“工作电话。”
　　骆泫转过脸，轻轻地笑了下。
　　“年底事情乱，”韩修说，“还没元旦呢，先把春节后的差约好了。”
　　“这么早，”骆泫挑了下眉，说，“之前就听说你们那行竞争压力很大，果然。”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一小下，因为骆泫了解金融行业的唯一渠道似乎就是邹亮。然而骆泫马上说：“我听兆津......冯总说过一些，他经常给我讲你们投资界金融界的故事。”
　　韩修目光里似乎有点调侃的意思，但骆泫咳了声，垂个眼的功夫，韩修就又恢复了。
　　“没有一行是轻松的，”韩修说，“尤其是冯总这样自己出来单做的，风险更大。”
　　两个人都掌握着，不会让话题往邹亮那边去，主要是骆泫不愿意，韩修看出来了。所以他们不会聊到感情，浅浅地讲讲各行各业，适当地互吹一下，没营养的话反而能拉近距离。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骆泫带韩修去吃剧院的食堂。起身的时候韩修扫了一眼，说：“你的咖啡没怎么喝，不喜欢？”
　　“啊？”骆泫回了下头，“哦不是，我是饿了，咖啡太清胃了，越喝越饿。”
　　他从早上下飞机到现在就没顾得上吃饭，下午在剧院找人试服装，又导了场彩排，太累了，这会儿仔细看的话其实他的嘴唇都有点儿发白。
　　韩修立刻皱了眉，说：“早知道给你先在咖啡厅买个东西吃。”
　　“不用，”骆泫下楼梯的时候扶着扶手，笑了下，说，“这不就去吃饭了么。”
　　从剧院一层的侧门出去，走员工通道，食堂是个单独的平房建筑。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舞蹈演员在吃饭了，头发都梳好了，紧紧地盘着，还没化妆。
　　几个人看见骆泫的时候都有点儿想起立，骆泫做了个手势，没让。
　　演员们就坐着，说：“骆导好。”
　　“好。”骆泫一直笑着。
　　都是年轻的演员，没受过骆泫的单独指教，不是很熟悉，所以骆泫没有介绍韩修。但演员们都对骆泫很尊敬，还是对韩修说了您好，韩修站骆泫身后点了点头。
　　两个人买好了吃的，端着餐盘经过一桌演员的时候骆泫停了一下。有个看着年纪很小的姑娘面前就是一碗哈密瓜，削成块的那种，别人都握着筷子她拿个小牙签。
　　骆泫在桌边稍微俯身，问：“就吃这个啊？”
　　姑娘刚毕业不久，平时和骆泫说不上话。这会儿骆泫忽然和她距离很近地说话，还是这么关心的话，面对领导的紧张和面对温润青年的羞窘都在作用，她点头的时候耳朵都红了。
　　韩修没走远，就站在骆泫身后看着。几个小姑娘也看着他，脸纷纷地更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