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汉尼拔的刀》野村万斋酱

1、初次相见

　　广岛的枯枝在塞纳河里发了芽，金钟蟋蟀终究没有撑过这个秋天。枫丹白露，一家餐厅悄无声息的倒闭了，好似从未出现过，鸽笼里已经空荡荡，只剩下几片羽毛。现代主义的建筑审美拔地而起，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理性的，激进的，像极了某一刻的Hannibal。冷静的，冒险的。
　　往来的信件再也没有紫藤花，斯宾塞体拐了几个来回，刻意的营造一种不规则的对称。

　　Hannibal大概是习惯了一个人，像是彻底离开莱克特城堡那一天，灰蒙蒙的天。
　　但是他永远记得，在叔叔的那幅画里，紫夫人裸体躺在躺椅上的样子。

　　紫夫人是老师是母亲是妹妹是情人是他童年里所有缺失的女性角色。是为爱犯下的罪证。

　　---

　　中央公园的鸽子被来来往往的人喂的胖乎乎的，圆滚滚的肚子因为下雨的缘故沾了不少泥点子。
　　贵妇人们的丝绒大裙摆长裙自下了车就小心的用手指捏着，漂亮的洛可可风味的高跟鞋以最小的着力点，迈过连通东西街道，正在新建的福特大道。

　　刚下过雨，很多人手里还握着雨伞，有些还未发觉雨停的迷糊人也在看到周围的人收起伞后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染。

　　后现代风格的建筑在福特大道西边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和洛可可式，哥特式，巴洛克式混杂在一起，这昭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以及另一个时代的崛起。二战被创伤带来了一个新的审美，时代就是这样，总会在一次次死亡中焕发出新的生机，不管你是谁，都在为下一次的浪潮做着准备。

　　汉尼拔穿着有些发旧的皮衣，漫步在街道上，他的步子很慢，因为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解决了那批蓝眼睛团队，那些让他恨之入骨的纳粹败类。他从不以审判者自居，但是在杀人的那一瞬间，在利刃划破羔羊的喉咙，心脏，筋脉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身上的毛孔如同呼吸的鱼鳃，血腥味顺着毛孔一直穿透到他的眉心处，让他的眉心轮好像收到了一种类似悉达多的召唤，他在升华，他好像飘了起来，他凌驾在人类之上，而这些…无理的、残酷的、不共戴天的宿敌就完全成了待崽的牲畜。

　　他是高高在上的…

　　可是此刻，他跌落了下来…从那雪白的天迹跌落进了深渊。

　　紫夫人永远的离开了她。

　　就像他对她说Never一样。

　　医学院的课程他已经全部修完，他将有足够的时间处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

　　看上去鲜少有人踏足的桥洞。
　　破旧且摇摇欲坠的木桩横在梁上，桥洞里水洼遍地，只有最外端因为地势原因免于积水的侵蚀

　　汉尼拔就坐在这一处。

　　孤零零一个人，好像回到了他十三岁之前。

　　又或者他从那场噩梦以后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就连紫夫人也未曾真的靠近过他。
　　他走累了，想歇一歇，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割下格兰茨的脑袋后突然断裂。导致他对一切都漫不经心起来。

　　他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呼吸，甚至是血液的流淌，但唯独不清楚自己到底还要做什么去做什么，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觉得雨后泥土的芬芳可以缓解他的头疼，他贪婪的吸了一口。

　　雨又下了起来，西边刮来风，雨水斜着钻进桥洞下，他不可避免的被波及了。但是他纹丝不动，整个人像是雕像。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此刻是一潭死水。

　　没错，他的心永远不会再跳动了。

　　哒哒哒

　　有规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但是他毫不关心。

　　越来越近了…他的鼻翼微动，他嗅了嗅，眼睫微颤…

　　这是，丁香油的味道。

　　那个人终于走近了，她的影子被阳光拉长，落在了汉尼拔的身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把棕色的油纸伞。

　　四目相对。

　　汉尼拔屏息，他的视线像是锋利的刀子，紧紧的逼仄着眼前的女人。

　　黑色的头发被阳绿簪子盘起，两鬓处散落了几缕发丝儿。葱白的脸，凝脂的肤，雪白的貂毛裹住了她的脖颈，改良的白色唐装配着貂绒的袖口和衣边，明明是春日，但是她的脸色呈现的病态的青白显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她将雨伞举在汉尼拔的头顶。

　　声音如珠玉落盘∶“你淋雨了”

　　她这样说着，浑然不觉自己也是淋雨的那一个。

　　汉尼拔的喉结动了动，他瞅直了眼。

　　像极了…他心想，真是像极了紫夫人。

　　那样浓郁的东方韵味，给这无聊的枫丹白露都添染上色彩。

　　“你淋雨了，不起来吗？”

　　女人微笑，淡的像是雪莲一样。

　　她伸出手，汉尼拔鬼使神差的递过去，像是紫夫人对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很冰，跟他一样冰。

　　但是她的手很软，不像他，满手的茧。

　　“玉伶”

　　玉伶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眼睛微眯，如漆的眸子渐渐泛起了晶莹。

　　汉尼拔很快抽回了手，他头颅微低，眼睛上抬，压出浓厚一片玩味，他眸色加深，像是对猎物的审视。很快，神色便恢复如初，“汉尼拔”

　　玉伶没想过会遇到一个人，正是因为先入为主的设定，让她的态度不由自主的温柔且礼貌。

　　在靠近这里之前，她以为自己会看到阴森之物。
　　她有看日运的习惯，当然，是在眼皮跳的厉害的时候。起卦死门在巽，腾蛇缠身，己癸格局，值使门在惊门。毫无疑问，这个情况很糟糕。

　　出于某种好奇，也出于想给这无聊透顶的生活找一点乐子，她还是带着点期待感来了。

　　桥洞在孚日广场像北十五里。她来到这里费了一番功夫，小路年久失修，这里掩藏在一片森林后，荒凉的要被人遗忘。

　　出乎意料的是，她看到的了英俊的少年，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阴翳，他在故作轻松。

　　因为她看到了，触碰他的那一瞬间，她的灵觉感受到了这个人是从地域而来。他的心被冻结在冰川之中。

　　有趣，又有些棘手。

　　她又想起那个卦。死门有时也是一种新生，在巽，精神疾病或者慢性疾病，腾蛇缠身，己癸相应，她可以肯定，这位年轻俊美的汉尼拔是需要还债的。

　　人，命，债。

　　可惜，国别不同，她并不想徒添烦扰。
　　玉伶修的是茅山法脉，十六岁拜师学艺，如今也有十年光景。本是在师门推荐下前往印度研修密法，但是阴差阳错，她踏上了驶往巴黎的轮船。虽然这里远没有印度的宗教气息浓厚，但是她还是喜欢这里的。她不会法语，不过在这里她的英语也吃得开。她靠着师门人脉在为华人办事儿看风水。她打算再挣一些钱就离开。

　　她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对故土的思念她可是一日都未停止。但是这里新奇的东西又太多，她觉得自己靠着手艺也是可以留下。如果回到故土，她倒可以过得更轻松，因为她可以在金陵女子学院任职，挣着两份收益。

　　“不离开吗？要下暴雨了。”

　　玉伶撑着伞的动作不变。

　　汉尼拔闻言，仰头看着阴霾的天，声音低沉。

　　“是的”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到躲雨的地方，这雨下大后一时半会是不会停的”

　　“我没有地方去”汉尼拔陈述了一个事实。紫夫人已经走了，他确实无处可去。再过几个月他将前往美国巴尔的摩的约翰霍普斯医疗中心任职。

　　“人总会有地方去的。”玉伶一语双关。

　　“是啊，总会有。”

　　玉伶审视着汉尼拔，她突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别样的好奇。她不渡魔鬼，但是她想看看地域而来的活人。

　　“如果你没地方去，或许我家可以作为一个选择？”

　　玉伶笃定汉尼拔会答应。

　　因为她看到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日本女人，他将那个女人的影子与自己叠在一起了。

　　汉尼拔微笑∶“Maybe？”

　　两个人挤在小小的伞下。汉尼拔提议他来撑伞，他走的很急，因为他不希望，玉伶开口说话，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当做紫夫人还没有离开。浓郁的丁香油的味道在暴风雨欲来之前发挥到极致。

　　他们穿过森林，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从小巷再折入一家杂货店，这里的人不论晴天雨天都是很拥挤的。

　　汉尼拔收起伞。

　　“从杂货店的后门出去就可以到达我家了。”

　　玉伶话音刚落，一个肥胖的德国佬伸手想要摸一把玉伶的圆润的臀部。玉伶察觉到了，右边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她只能往汉尼拔这里瑟缩一下。

　　汉尼拔察觉，揽住玉伶的肩膀，微微侧身，肥胖的德国佬自然就触到了汉尼拔的身上。

　　他眼睫微颤，难以言说的怒火和嫌恶涌上心头，像是一块黄油在擦拭他的衣服。

　　似曾相识的场景。

　　他感叹。

　　他忽然扣住这块黄油，熟练，迅速，准确的将他的手翻转过来，他甚至可以透过肥胖的脂肪看到骨头骨折画面。

　　“先生，你的手越界了。”汉尼拔没有停下，他的笑容越浓烈，眼中的残忍与冷漠就越璀璨，他欣赏这些低贱的人脸上因为他而露出恐惧的神色。

　　“啊…我的手！我的手！”

　　“汉尼拔，我们走。”

　　玉伶并不想引起过多注意，她拉住汉尼拔的胳膊离开了后门。
　　汉尼拔再次撑死伞，他的视线扫过拉住他的手，有些恍惚。

　　“谢谢你”玉伶说。

　　“这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

　　玉伶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前方的白色二层洋楼上。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