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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谋 ...

  •   “嘶……”马都伯捂着脖颈半坐起来,发觉旁边的辛覃不见了,自己正在室内,脸色变了一变。

      半个时辰前他听到箭矢破空声,转过头时辛覃还愣愣地问他怎么了。他顾不得解释,拉着辛覃掩在沿街店铺的石墩下面。

      没想到城楼上的贼人见一击未能杀死马三,仍指挥弓箭手弯弓搭箭,他们这一队士兵已经换防,没有穿甲,一时间伤亡惨重。
      不少人被这变故吓得不轻,也有人转身想跑,立马被射穿了大腿,哀叫着,翻滚着,血滴落在薄雪上,染红了人眼。
      如此高的准头和力度,没有十几年的苦功根本练不出来!

      要知道朔风呼啸,夹带着雪粒,刮得人脸疼,普通人的箭根本射不到五十步。

      除非,除非......他们动用了巨弩。可射穿士兵大腿的箭并非弩箭。

      千钧一发间,马三没有细想,也顾不得许多,他冲出去大吼:“列阵!带上伤员,寻找隐蔽物!”

      大殷朝百姓的平均寿命是四十余岁,马都伯十六岁参军,二十三年的苦旅,他已经行至暮年,武冠下白发斑斑点点,怎么也遮不住。

      这些年积攒的功勋足以他安度晚年,在家中含饴弄孙。但他离不开了,同袍的血,马踏出的飞扬烟尘,西来商队的阵阵铃,皇城内百姓平淡的生活将他的血肉熔铸在城门上。大殷的城门是他,他就是大殷城门。

      他无疑是最有经验的士兵,他离城门侯只差一步。

      马三的眼角爬满了风霜,皱纹和白发竟遮不住他的锐利和锋芒,像刚直的铁剑。

      士兵看到他提着环首刀,立在他们身前,挥刀挡下流矢,心就安定下来,迅速围拢成队,把哀吟不止的伤者置于队中,一边抵挡,一边匆忙朝着城内退去。

      离北阙越来越远,箭矢越来越稀疏,正当他们觉得逃出生天时,异变窦生。

      雪下得越发大了,天地茫茫一片,目距只有几步,他们不确定后方追兵是否放弃,也不知道前方又会有什么险恶。

      突然地面震动起来,远方奔雷驰来,是一支不小的骑兵队伍。

      是敌是友?能够在长安驰马的军队屈指可数,虎贲,羽林,郎中骑,还有执金吾的缇骑都渗透了多方复杂的势力。

      怎么办,迎还是避?士兵不约而同地看向马三,马三咬了咬牙,道:“避开,不能正面撞见。”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都伯,绝对不能贸然卷入这场内斗中,否则必定尸骨无存。八年前的皇位之争犹在眼前,多少高官因站错队伍而惨遭清洗,这次八成和当时一样,岂是他可以趟这趟混水的?

      马三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一行人尽量放轻脚步地向坊间走去,鹅毛大雪布满视野,地面已经积了一层白雪,长安城实行宵禁,福延坊自然不例外,虽不如皇宫戒严,但是进出很是麻烦,擅闯宵禁者轻一些便是杖打三十。

      福延坊坊门紧闭,马三有一个亲密的战友在这里当值,若是运气好撞上了,就能逃过一劫。

      马三心中默念着菩萨保佑,正要从暗处走到值司门房。

      一只手搭上他的右肩,他心头一跳,还没回头脖颈被重重劈击,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室内,身边没有一个人。马三心里有一瞬的错愕,随即打量起房间来。

      布置得很像高宅大院里的清雅茶室,案几上有一支瓷瓶,插着一支红梅,香味淡雅。

      他下了榻穿上鞋子时感到地板有升腾的暖意。乖乖,这是皇上才能用的暖石吗?

      没待他细究缘由,门外的说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安远门守军叛乱,抢夺布防控制权。长乐门、永宁门、安定门三门也不容乐观,执金吾和城门校尉剑拔弩张。城郭二十里外的白林大营也发生异动,看来今夜长安城注定不会太平。”一道冷静的女声说。

      “宫里怎么样?”嗓音清澈,如泠泠清泉,听起来比前一个人年轻。

      年长者回答:“还没消息传回来,恐怕,大长公主已经控制局面了。”

      少年没再说话,门外沉寂下来。

      门突然敲了三下,马三装作刚醒的样子,说:“请进。”

      来人是一身素衣的女道士,一开口马三就知道是个冷静缜密的人。

      “马都伯,你带领这支安远门守军来坊间何事?”

      马三不卑不亢地说:“马某今夜换防后,正欲返回大营,不料遭受叛军偷袭,为保全自己抄小路来福延坊避一避。”

      他试探着说:“是您还是那位公子救了我们?”

      那道姑笑了笑,知道刚刚的谈话被听了去,“的确是公子救了你们,当时事情紧急,脖子可还疼?”

      马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竟然是被一个小公子偷袭了,他抱拳道:“马某不敢,在此谢过仙姑了,那位公子是?”

      话音未落,一位白衣公子摇着折扇翩翩而至,他面如冠玉,亭亭如青松翠竹,脚步轻盈,轻功了得,落地无声。

      他腰间缀了一个汉白玉佩,莹润古意,像是上了年头的记忆。

      “在下季念明,京兆尹之子。”他温文尔雅,轻声慢语,“还请马兄勿怪晚生方才无礼。”

      马三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礼待过,他心头一热:“公子谦虚了,我那些兄弟呢?”

      “他们在前厅,纷纷夸赞你马都伯智勇无双,力挽狂澜呢。”重云仙姑打趣说。

      季念明合拢折扇,示意重云离开,带了几分凝重说:“我理解马兄心系战友,但是还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此次城门之乱涉及宫变,是最上层的一次洗牌。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我们这些下层,要想保全自己,不是要远远避开,冷眼旁观,而是要躬身入局。”

      “入局?”马三很犹豫,“可是......”

      季念明点点头说:“马兄是否担心我们以小博大,螳臂挡车?”

      马三没再说下去,他的表情说明了他就是这个意思。

      季念明叹了口气:“这年头普通人的命最轻贱,上头制定一些法度,没有考虑基层的实际情况,再加上恶吏欺人,官绅相护,结成利益共同体,百姓根本没有机会从下突围。”

      他话锋一转说:“马兄从士卒做到都伯,花费了多少年?”

      “至少二十年吧,然而那些权贵子弟不必资历不必军功,就能坐拥祖辈的荫蔽,尽管他们是酒囊饭袋,也能加官进爵。不算他们,朝野人人阿谀奉承,结党营私,指鹿为马!善士叹沉埋,恶人得暴横。你说这世道,你愿不愿意让你的孩子降生在这世道!”季念明的眼眸里似有火焰灼灼。

      马三一生没有子嗣,他想到了战死边疆的侄儿,阿哲还那么小,因为将领畏战,留了五百人断后,那五百老弱病残死战不退......那里比他去过的北方更加北,不知道那里冻不冻骨头。

      他每夜都在想,他一生在为谁守门?

      今天他挡了一些人的路就要死,大人物们不会关注他一个无名小卒的前半生,哪怕他曾为了这王朝酣战至天明,他有平常人的爱恶喜怒,是执权柄者“立誓”护佑的万千苍生之一。

      季念明又说:“国家好比人体,一个人是一寸肌肤,一根毛发,一块血肉。人有代谢,朝代也有更迭,人若不慎长出了恶疮,唯有沥尽血肉,将脓水排干,才能好起来啊。”

      “在我看来,我们并不算是不自量力,农民生产粮食,蚕农养蚕缫丝,织女机杼不停,是他们的生产创造构成了世界的基础,没有他们,那些王公贵族的穷奢极欲不过是天上楼阁,水中明月。”

      “民心,一切都大不过民心,抓住它,不仅不再受规矩制约,还能够成为规矩。”
      马三看着青年俊秀的侧脸,他眉宇舒展,顾盼神飞,侃侃而谈,谁都不会想到他说出了对于他出身的阶级大逆不道的话。
      也不会想到他有着比这更疯狂的想法。

      马三想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季念明也不会让他全身而退了。他虽是身不由己卷入这场纷争,但绝不能坐以待毙,为人鱼肉。
      “最后一个问题,您为谁做事?”马三单膝跪下,右手握拳捶胸,宣誓效忠。
      “为一个新世界。”季念明回过头来,眉眼清隽,风姿绰约,眼中光亮熠熠,含着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初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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