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hroned·神冠依旧》真夜彗星群

131、长谈

　　无尽的洁白，无法言说的巨大遥远空阔……

　　这里是【星穹宇帐】，阿依菲儿的神域，虽然这么说，但是其实阿依菲儿创造这个地方并非是有意的，这片纯白的空间只是因为种种巧合混合而成，不过那都无所谓了。

　　只是顺带一提，星穹宇帐这个名字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只是阿依菲儿随意起的名字而已，有一日，或者说某个幻念似的时刻闪烁之瞬间，阿依菲儿就有了对这个地方起名字的念头，于是星穹宇帐这四个字就应运而生了，别怀疑，这四个字真的只是祂随手选择的，恰巧能组成说得过去的意思，也只是因为祂想要如此而已。

　　偶尔偶尔，这里会有两位以上的存在——现在就是那偶尔的时刻。

　　“一直以来你都很抗拒完全神化，脱离了物质形态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虽然对你的选择所知甚少，但是至少还是明白你是完全不能对此苟同的呢。”

　　阿依菲儿漫布于虚空之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而她的声音毫不含糊地传到了一旁鲜红的存在——诺薇丝蒂，当然，现在依旧以凡人的名字称呼她有些不合适，这里存在的是神明，世上唯一一个作为人类信仰的拢合者，诺薇丝蒂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职，人类整体的信仰还是归一的，教会对又有机会并入自己神话体系的所有其他神灵都保持着激烈反对态度，考虑到如今的教会其实只存在了六百五十年，以及教会的极端排外，神系并未有怎么拓展其实是可以谅解的。

　　可惜也因为这种宽泛而模糊的信仰让人神的全能变得十分不明晰——在这之前，彼列存在的时代，彼列教团的强烈意识还是赋予了彼列“憎恶”“复仇”“人类守护者”这三个相互交织的神职，由于彼列并非是人化信仰神，而是自然信仰神，所以祂的神性就是自己的本性，而神性又是会被神职，以及信徒影响，所以彼列自然会充满憎恨，并且渴望着复仇……

　　原本，彼列的思维并非是会这么人性化，祂的情绪也不应该与人类这么类似……但是数万年被囚禁在无底深渊之内，并且不断被真祖龙的锁链吸收神力精华，让她产生了巨大的改变吧。

　　然而诺薇丝蒂确实实打实的人化神——更要命的是，自从她成神的那一刻之后，她从来没有吸收过任何信仰，因为现在世间并不存在了……彼列教团解散之后，大多数消沉的信徒们碌碌而终，只有少数的信仰不足的边缘信徒才能大摇大摆地开始新的生活，如果告诉他们，新的人神已经出现，他们能接受吗？

　　普世的教团们，都对着一个其实并不存在的神明祈祷着，要不是阿依菲儿看他们可怜，将那微不足道的信仰之力收集起来，这些信仰也毫无用处，更不用说诺薇丝蒂了。

　　就算能接受，诺薇丝蒂自己会接受吗？倘若神明拒绝的话，那些信徒也无法自称为信徒，无法提供任何信仰。

　　在人类状态的时候，诺薇丝蒂能尚且能对神性虚弱无感，但是一旦解除了神性的封印之后，自己原本情绪就会变得寡淡（虽说她在人类形态的时候情绪已经十分寡淡了），并且巨大的空虚无时无刻不让她感到不快。

　　虽说她确实驯服了神性，但是骑上一头被驯服的马还是要比牵着那匹马有巨大的不同的——现在诺薇丝蒂脑中拥有的远远超过凡人的智慧，原本令她无法理解的魔法，如今触手可得，及能延伸到五感以外的更多感官给了她很多全新的视角，这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令她欣喜，然而另外一方面又令她感到恐惧。

　　——这真的是我吗？

　　——倘若再这样下去，我还会……

　　——对不起，母亲，您一定是想告诉我，物质存在的情感波动十分幼稚吧……可是纵使幼稚，那也是我无比珍贵的部分。——

　　诺薇丝蒂的念传输到了阿依菲儿，她现在已经习惯用念语了，因为那样更顺手一些，她觉得好像她之前的一生都在带着手套拿着小刀小心翼翼地将水果拨开，而现在她终于能徒手就将水果拨开，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就是这种微不足道的转变诺薇丝蒂人类的部分感到害怕。

　　“我从来没有那么说过，这些难以用寻常方法标上价格的东西，其价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自的观点……尊贵也好，低贱也罢，其本质上要是真是有区别的话，大概也只身为生物的一厢情愿吧。”

　　阿依菲儿的身形在虚空之中缓缓变换，逐渐逐渐，祂变成成年之后的形态，端庄而典雅。

　　“我知道，孩子不愿意长大，大人也厌恶着孩子的愚蠢……获得智慧的代价就是失去愚蠢，拥有平和就意味着失去冲突，对神来说，或许这就是少数的悲哀吧。”

　　阿依菲儿停下了步伐，她的声音也从原先的清澈空灵变成了温婉高洁。

　　——是的，现在我站在了星穹以上，视线能洞穿无数种可能之后，原本的决断在现在的我心底就显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诺薇丝蒂身上华美的红色长裙之上氤氲着血色的流光，她的眸子中也好似能看见星河的倒映。

　　“是吗，那么现在。你的决定还会是……”

　　——我还是要以人类的形式存活……至少，等到我认识的人全部回归到死亡的怀抱之中，那个时候我就会离开物质世界，拥抱我的本性。——

　　“多好的决定，我很喜欢，当然，就算你说要取代我的话我也会很高兴的……我打算创造一个世界，你的协助会让这个过程的乐趣翻倍的，等到创世结束，那个宇宙就交给你管理吧。”

　　——是吗？您喜欢当始乱终弃的坏人吗？——

　　这一句话虽然顽皮，但也是诺薇丝蒂本心所发。阿依菲儿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如果那很有趣的话，我不会介意的。”

　　……

　　——我能听见，随着风涌来的泣诉之声。

　　——我能看见，伴随月光挥洒的，贞人之涕泪。

　　——我伸出手，光辉却从指尖滑落，我挽住风，但它最终温存着道别。

　　——虔诚者双手合十指向苍天，头却低垂，凝视尘土。

　　“……最后，天堂坠落到地狱，天空成为了新的大地；而英雄成了刑死者，贤人成了帝王。”

　　艾尔希坐在了曾今东海岸都市郊区外的高地尖塔之顶，凝视着远端慈悲的月，嘴里喃喃地念着。

　　艾尔希已经熟背无数遍的文章，是神训，那里面模糊地记载着神对世人的要求，是她安身立命的源泉——不过，现在她也无法那么确定了。

　　所以，刚才她吟念的，并非是神训之言辞，而是另外一本在文学家们眼中价值远远高于通俗读物的小说《涕泪骑士英雄传》，当然，由于其中很多语言的用词太过于“惊世骇俗”，这本书已经被明令为“禁书”了，虽然艾尔希也是当权者之一，但是这并不妨碍她阅读这些书籍。

　　当初读的时候，自己明明觉得这里面很多言辞都相当幼稚，现在却绕在嘴边，忍不住复述了一遍……

　　艾尔希自嘲地一笑，纤眉下的颤动的眸子，无意间划过远去的寂静与萧瑟——那种景色，便化作尖刀划过她的双眼，血淋淋的要只是双目就好了，但是并非如此，血淋淋的是事实。

　　月之华光，先是爱抚着晶化的巨大废墟。慈悲的黯淡，于明净的黑曜之上洁净地弯折，有意无意地将风停雨霁的景象递交到这个悲哀者的眼中。

　　艾尔希是个演技派，之前在仓库会晤的时候，说的话，很多也都是有意而为之，她通过读取记忆所看到了景象——终极膂力，确实让她无比震撼，到底能不能掌握也是一个未知数，但是她还是承认了自己无法掌握，因为那里的对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偷窥的存在”。倘若不这么说，恐怕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这是演技无疑，但是之后的复仇之语——她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表演出来让安格劳斯以及其他人放松警惕的，还是自己其实本来就想这么做。

　　因为没有办法了，这句话是真心话没错。

　　——还有什么办法呢？

　　艾尔希的脑中，只有一个可能的想法——但是仅仅想到那个想法，都令她厌恶。

　　如果真的那么做的话，自己就会变成自已一直所憎恶的人。

　　明明这样的选项，换做六年前的自己是一点都不会考虑的，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现在非常想那么做呢？

　　意识到六年来的生涯对自己巨大的改变，艾尔希只能哑然一笑。

　　明媚的夜色，多么明媚，只是这样奇美地景色，却是建立在数万人的鲜血之上。

　　尖塔之顶，霜风穿贯。

　　异常冰冷的夏夜之风，令艾尔希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蜷缩成几乎一团的她再次望向了天空中青蓝的月。

　　某一瞬间，她的眼睛似乎看到的是诧然迥异的世界。

　　洁白，无穷无尽——那是艾尔希的回忆。

　　那个时候……

　　耳边浮现的，是超乎万物的缥缈之音。

　　——你在寻找什么呢？

　　过去这样倾诉着。

　　但是其实，艾尔希也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