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山有木支

6、第六章

　　寂静的饭桌，桌上香喷喷的一盘鱼，是余母的拿手好菜。

　　余父、余母和十一二岁的余星分坐在方桌的三边，桌上没有人说话，余母夹了一条手长的昂刺鱼放在余星碗里。

　　鱼的香味流入鼻间，他悄悄看了余母一眼，低头翘起唇，一条鱼他吃得很慢，像是舍不得很快品尝掉这美味。

　　余星清醒的知道自己正处于梦中，看着这场景，仿佛再一次尝到了那条昂刺鱼的味道，奇怪的是并没有印象中的那般美味，每一口都感到舌尖发痛。

　　眼前花了一瞬，再低头，吐在骨碟里的刺已变成了刺目的血，他痛苦的面容和余父余母平静的脸在眼前交替出现，渐渐重合，定格在那双极端冷淡的眼上。

　　那双眼定定地注视着他，他跑不过，躲不及，闭上眼睛也在脑中浮现，冷淡得不像人类的眼睛，像两颗死鱼眼珠。

　　叩叩叩——

　　规律的敲击声撞入耳膜，引起奇异的波动，世界扭曲变形，那一双眼颤动两下失去形状，融进破碎的世界消失不见。

　　咯嗒——门把被轻轻扭动，吱——一声门开了，余星走进门，睁开眼，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

　　“做噩梦了？”许臻靠在门边，单腿支地，另一长腿交叉着随意点在前面，深深看进余星眼里，“喝水吗？”

　　余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点了头，晃过神已捧着水杯，温热的杯壁温暖了他发凉的掌心。

　　许臻将水递给他后就站在窗边，透过玻璃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杯温水下肚，余星垂下眼睫，从梦中抽离，或许是许臻的存在让他感到莫大的安慰，前有未有的想要倾诉。

　　“我梦到了一条鱼。”

　　一条盛在碟子里的昂刺鱼，是我妈的拿手好菜，记忆中的味道非常好。那天，我妈亲自夹了它放在我碗中，我很高兴，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在口腔细细咀嚼品味，其实我并不很会吃鱼。

　　余星抬头看许臻对上他的那双漆黑深邃的眼，一瞬忘了说话，而后弯唇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牵扯着面部的肌肉，眼里也泛起笑意，是非常漂亮的一张脸。

　　漂亮的双唇上下碰触了两下，吐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美。”很迷人。

　　以为许臻像往常一样不会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他笑了一下，没指望得到回复，正要岔开话题重新提起那条鱼。

　　“或许。”许臻靠着窗台，推开一扇窗，风瞬间涌进来，窗帘扬起一角，遮住他上半张脸，余星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唇侧的梨涡上，他的声音显得缥缈，“你现在该照照镜子。”

　　直视你的眼睛。

　　寂静的空气在房内流动，掺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微妙气息。

　　心脏砰砰直跳，鼓胀的似要跃出，一声咕噜划破寂静的茧，心脏如被刺破的气球迅速瘪下去，余星耳侧爬上几抹红。

　　——为这突如其来的腹鸣。

　　“下楼吃饭吧。”许臻短促的笑了声，关上窗户，留下一句，“菜要凉了。”

　　从厨房出来，擦干手上的水，经过饭桌时将纸扔进桌下的垃圾桶，余星用指尖轻捻了下花瓣，低头嗅了满鼻香气。

　　四下看了看，许臻不在大堂，余星走到门口，在廊下找到他。

　　顶上亮着一盏小灯，晕着暖黄的光，许臻已经洗过澡了，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发尾仍是湿的，在盘着腿打游戏。

　　余星摸了摸口袋，是空的，想起手机忘在了楼上，他只犹豫了一下，就在许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夜色笼罩，院外路灯闪着微光，此时身旁传来胜利播报声，随后被毫不留情地掐灭。

　　许臻将手机扔在一边，似是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人，他伸直长腿，双手垫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偶有虫鸣，微风拂过，廊下的灯轻轻晃了晃，院中的草地时亮时暗。

　　身侧的呼吸渐渐平稳，余星侧身面朝许臻，目光在他线条锋利的脸上游离，继续被打断的话题。

　　他把声音放得很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

　　“其实，我不是天生不爱吃鱼。”

　　吃那条昂刺鱼之前，鱼是我的大爱，尤其是我妈烧的鱼，虽然并不很会吃，但没有消减我的热情。那天，我仔细地吃完了鱼身，像往常一样轻吮鱼头，上下牙相触的一瞬间，意外发生了。

　　由舌尖传递到大脑的刺痛让我瞬间说不出话，吐出嘴里的残渣，我伸手在舌尖摸到了一根硬物，它死死地扎进我柔软的舌面，我狠心把它拔除，顾不上看它到底是什么就冲进洗手间。

　　那瞬间，我眼前黑了几秒。

　　冰凉的水浸过我受伤的舌，加深了我的痛楚，一连漱了三遍水，水里还有明显的红。

　　对着镜子张开嘴，探出舌，舌尖上赫然一个深洞，已将舌面扎穿，周边仍有血液流出。

　　我又漱了几遍口，慢慢走出洗手间，碗里还有饭，我已吃不下，只想躺着，经过饭桌时瞥到碗边的一根弧形的尖刺，粗壮的尖头上残留着血迹，大概是昂刺鱼颊边的哪根骨头，我不知道。

　　“全程，他们安静地吃碗中的饭，没说一句话，甚至没看我一眼。”余星笑了一下，自嘲道，“我想如果能看到，那双眼一定和梦中如出一辙，极为冷漠。”

　　话音落下的一瞬，起了一阵风，吹散了他的尾音。

　　许臻的湿发已半干，余星伸手轻捏他的发丝，睡梦中的人没有反应。

　　今夜月色温柔，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锋利的线条，看着竟有一些温柔。

　　余星小心坐起身，上楼拿了一条毛毯轻轻盖在许臻身上，将毯边掖进身下。

　　他没急着走，蹲在许臻腿边，静静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眼里浮起笑意，伸出食指轻点在许臻右唇侧上方。

　　这里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关了大堂的灯，留着廊下的灯，余星轻轻上楼，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许臻睁开了眼。

　　今夜无梦。

　　【今天我不回来】

　　一天的好心情被这条消息毁了，余星盯着聊天页面上的这行字出神，直到一阵悦耳的风铃声打断他的思绪。

　　进浴室洗漱，水流带走清早的昏沉，余星彻底清醒。

　　湛蓝的天上飘着几朵云，云很白，随风飘动。

　　昨夜他拿下楼的毯子挂在椅背，盖过的人已不见了，余星坐在许臻躺过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手中的牛奶，伸手拽下背后的毯子粗粗地盖在身上。

　　太阳的温度仿佛都聚焦在毯上，余星无端发热，脸埋进毯中，仿佛还能闻到一些残留的气味。

　　电话在这时候响起，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神情变得轻松。

　　“顾明。”

　　顾明似是在忙，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响：“没事吧？”

　　“没事。”顾明的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像是他捡了什么东西后才将手机靠近耳边，“点的外卖到了，没拿稳掉了刚捡起来。”

　　然后，余星听到打开塑料盒的声音，顾明哀嚎一声：“不是吧，盒子什么时候裂了一条缝？汤全流出来了。”

　　那边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余星能想象到他连抽一叠纸，拼命擦拭桌面的样子，他的脸一定皱成了包子。

　　等那边动静小了，余星才说：“要不重新点一份吧？”

　　“不用。”顾明很倔强，“我点的米线，汤没了就当干拌米线了，能吃。”

　　终于收拾好战场，顾明这才想起有事没说：“对了星星，我给你寄了一包快递，今天就到了，记得签收。”

　　“你给我寄了什么？”余星很好奇，用手扯着毯边的穗子玩，“重吗？”

　　“就是一些特产啊，还有我妈新做的牛肉酱，也给你寄了一罐。”顾明吸溜了一口米线，被辣的吐舌，连忙用吸管吸了一口送的盒装饮料，继续说，“应该有点重吧，你得想法开车去，你搬不动。”

　　纵然心里有了准备，看着眼前的这一大包东西仍是愣了一下，送走好心送货上门的快递小哥，余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这包东西弄上楼。

　　用剪刀拆开最外层的包装，露出里面两个不算小的包，其中一整包都是各式各样的肉，另一包东西不多但是很有份量，一整罐的牛肉酱和一瓶酒。

　　余星有些哭笑不得，顾明是有多怕他在这饿着啊。

　　拍了照片，他发给顾明，跟了个拥抱的表情包。

　　顾明很快回了同款表情包过来，底下还有一句。

　　【这酒度数有点高，悠着点哦。】

　　酒是S市特色酒，味香不辣，就是后劲大。

　　花了一点时间才把这些东西整理好，他中午没做饭，吃了顾明寄来的肉。

　　花瓶里的花几天没换了，余星重买了一支插上，正准备上楼，听到熟悉的喵喵声，他循声找去，在院墙边的青竹旁发现一个白胖的身影，爪上的橘黄色露了一半。

　　“团子，过来。”余星在离它一米远处半蹲下身朝它招手，团子虽胖，动作却很灵活，一把跃入他怀中。

　　抚着它顺滑的毛，余星低头笑：“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