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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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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西贡,连路灯都稀疏,更逞论公共交通的影子。
赵珑夕急匆匆奔下楼,又只能站在闸门大落的士多店门前,六神无主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这个钟点,搭的士过海还要额外算费用,就算她不心疼分分钟破百的车费,这城郊深处,要召来车子接她,都不知要等到何时。
难怪听说她住在西贡,Eva姐会露出那种诧异的神色。
可是当时Eva并没有提醒她。
情急间,赵珑夕看到泊在树下的机车,心一横,重新转身上楼,敲响了房东阿程住的房间。
阿程仍未睡下,游戏打得正是兴奋的阶段,听到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带着兴致被打断地烦躁。
“谁啊?”
开门却见赵珑夕一脸忐忑地站在楼梯间里,五官被瓦数很低的灯泡映得有些暗淡。
阿程上身未着寸缕,精壮的腰腹大剌剌裸.露着,底下也只随意地套着一条宽松的居家短裤。
四目相对之下,赵珑夕率先反应过来,迅速地垂下眼。阿程顺着她躲开的眼神低下头,也面色尴尬地低骂了一句,闪身躲回门内。
“什么事啊?”阿程随手抓过一件白色背心套在身上,一边朝外问。
“实在对不住,这么晚还打搅你,但我有点急事需要去养慈医院,可不可以拜托你车我一程?”
赵珑夕心中着急,话也讲得顺畅起来。
“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这个点这边好难call的士,我又赶时间……”
听到她要去医院,阿程加快动作,抄起玄关处挂的一件花衬衫披在身上,干脆利落地锁门下楼。
“走吧。”阿程三步并两步地向外走,一边好意提醒,“怎么,你身体不舒服?养慈可是私家医院来的,你的保险够不够cover费用?”
“多谢,是工作上的状况。”赵珑夕这次诚实告知。
“有无搞错,这个点还要跑去工作?老板每月出多少粮给你啊,这么搏命。”
阿程嘴上闲谈着,手脚的动作仍然迅速。
机车如出鞘的利剑,破开黑夜,很快,连尾灯都消失在夜雾里。
赵珑夕全程紧握手机,时不时便举起来看一眼屏幕,盯着导航图上那个红色圆点一寸寸接近目的地。
机车斜斜地贴向地面,在最后一个路口处紧急刹停,甩出一个漂亮的摆尾,紧赶慢赶地踩着时限抵达。
前方肃穆的乳白色建筑亮着通明的灯火,通往医院正门的街道两旁泊着好几台黑色轿车。制服统一的安保人员背着手立在侧旁,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架势。
阿程远远望着这副景象,惊奇地“嚯”了一声。
“开这么大阵仗?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住进去了。”
赵珑夕无心思考太多,将头盔摘下来,嘴里百般道谢。
正要向前跑,阿程又将她叫住。
“喂!我在这里等你,出来之后call我。”
深夜里逼不得已地麻烦到他,赵珑夕已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连忙拒绝:“还不知要忙到几点,过后我会自己想办法回去。”
养慈医院内充斥着洁净而清新的香气,令人闻不出任何刺激性的消毒味,装潢也不似一间病院,更像是高级的度假酒店。
去到办公地点,Eva姐手下的整个team都在,人人一副被扰了清梦的怏色。
赵珑夕小心向相熟的前辈打听状况,怎么也没料到,如此大动干戈地将众人召来,原来只是为了李家三少爷那点不值一提的破事。
夜间早些时候,李忱舟在荃湾制造的那场车祸很快也传回到太平山顶的李家掌门人李仁光耳中。
李仁光虽身为港岛首富,日常行事却十分务实朴素,时至如今仍然延续着未发迹前的生活习惯,一块千元出头的国产海鸥表戴得脱了漆面也不见换下。
对于其他两个儿子,李仁光同样要求严苛,勒令他们与自己保持如出一辙的低调,唯独对李忱舟这个幼子毫无管教之力。
每每遇上李三少爷的荒唐举动又见报端,李仁光总会大发雷霆,并将怒火层层向下轰烧,要求公关部及时应对,不允许街头小报藉此大做文章,更不允许集团声誉因之受损。
这一回也不例外。
稍有不同的是,李太太听说宝贝儿子遭了车祸,紧张得夜不能寐,生怕他被撞出个三长两短来,非要连夜押着人到医院做完全身检查才肯安心。
是以,公关部的紧急办公地点也跟着移到养慈医院某间空置的特护套房内。
赵珑夕被安排协助一位资深PR监控网络上的实时舆论。
那PR百无聊赖地盯着软件上红红蓝蓝的波峰,一边低声吐槽:“我一看到李三少爷那条新闻,就知道大事不妙,即刻换好衣服等着,果然,不出三十分钟,电话便追过来。”
听上去,语气熟练得令人心疼。
赵珑夕也跟着叹了口气,很快将注意力凝回电脑屏幕上。
打工人哪有资格挑三拣四。
一直坐到凌晨四五点,其实也没有太多具体的事情可做,无非是营造出一种紧迫的氛围来,向上头的人做足姿态,好让他们觉得底下养的不是一班废材。
赵珑夕同带领她的前辈打过招呼,准备起身到门外去醒醒神。
“去吧,回来时给我带一罐可乐。”前辈垂眼盯着手机,头也未抬。
病区的走廊阔静,尽头的护士站上方悬着醒目的红色时钟,无声地闪着方正的数字。
他们所在的楼层是预备病区,常规情况下并不住人,只有在病号满载,或是接待特殊要员时,才会开放使用。
李忱舟自然属于后者。
赵珑夕将半包香烟捏在手里,目不斜视地经过被两名安保人员把守的对开病房门外,心中却还是不由得升起一声慨叹。
这座国际大都会如同最顶级的丛林,拥有她难以适应的社会法则。
有的家庭五口人局困于60尺的笼屋,手停口停,生病是一种奢侈。也有人生来就住山顶大宅,仆佣环伺,出入豪车相随,从未拨开云端呼吸过下层的空气。
赵珑夕穿过电梯厅,循着指示牌寻找吸烟区。
呈半弧形的户外吸烟区被通透的落地玻璃框隔住,葱茏的绿植回环缠绕,宛如一个空中热带花园。
天色已逐渐转明,熹微的光线为不远处的高尔夫球场铺上青翠焕发的生机。
赵珑夕擦亮火机,将点燃的薄荷烟夹在指缝间,对着这样盎然的山峦叠嶂微微出神。
她其实没有烟瘾,连抽烟这档事都是来港后才沾染上的。
快节奏的生活里总有压力大到喘不过气的时刻,除了酒精与尼古丁,也不知还能用什么来排遣。
但她酒量甚差,生怕露了稽态,唯有倚赖香烟武装。
赵珑夕放空着思绪,梦游般将香烟放到唇边,猛然吸入的烟雾卷挟着浓烈的薄荷味在喉头扩散,令她猝不及防地呛咳了几下。
她捂着心口喘息,缓过那一阵不适,耳边却听到一声轻笑,在这清谧的环境里尤为突兀。
赵珑夕直起身,看到入口处不知何时多站了一个人。像是凭空而出,逆着光浸在薄薄的晨雾中,周身裹上一层仙气。
四目相对之下,对方懒洋洋地开了口:“这位小姐,不会抽烟就不要勉强了吧。”
他的嗓音带着男性特有的磁性,像造价高昂的大提琴,但神色和语气却都那么戏谑。
赵珑夕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没来由地对他生出排斥感来。
那人慵懒地倚在玻璃处,一身浅蓝条纹病号服,脸上却没有丝毫病容,反而带着凌锐的盛气。若是换副场景,赵珑夕甚至要以为这是无线电视台新捧的人气小生。
半明半昧的光线下,赵珑夕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直到他迈着长腿越靠越近,不紧不慢的步伐,把松垮的病号服穿得像秀场造型。
那副时常刊载于印刷物上的面容渐渐变得立体,赵珑夕愣愣看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人竟是李忱舟。
——那个剥夺她今夜睡眠的罪魁祸首。
无心去想李忱舟为何会在此时此刻出现,赵珑夕下意识猛退几步,迅速地背过身,一点也不想与这位惯爱惹是生非的少爷打上照面。
她抬脚欲撤,面前却是被绿植封挡的死路,唯一去往出口的通道在李忱舟身后,避无可避。
无奈之下,赵珑夕曲起手肘将大半张脸掩住,重新转过身。李忱舟就定在两步开外,身形将窄路堵死,亦全然没有要让的意思。
赵珑夕不明所以,只能作势猛咳几下,带着一种虚浮的咬字,温馨告知:“Sorry,我染了很烈性的疾病,如果不想被传染,不妨借过。”
她的目光疏冷,先前夹着烟静静出神的样子,有一种出尘的孤傲。但随后被烟呛到的窘迫,又打破了那种避世感,平添几分生动。
如今一开口,调子居然如此温软,虽然港语讲得不是太标准,但腔调意外的好听,像江南夜雨下涨起的浮波。
李忱舟闻言挑起一边眉,略带玩味地盯着她。
他本意是想来借个火,如今看到她的躲闪,却无端起了些逗弄之心。
“是吗?”李忱舟慢条斯理地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有多烈性,难道还会死人?”
这是什么问题?
赵珑夕硬着头皮回答:“如果感染严重,自然也会。”
话音方落,却见他大步迈上前,如一团阴影倾罩。
那副被造物主精心雕琢过的五官骤然在她眼前放大,连气息都如此贴近。
“刚好,我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