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夏至》禾芋

3、十二月

　　班级里面的喧闹声音由着方雪离开之后渐渐大了起来，向也低着头，总觉得隔壁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似的。
　　慌乱中手中捏着的铅笔又在桌面上落下几道凌乱的痕迹。

　　向也被程屿盯得发慌，她不敢转头，从心底蔓延着一种局促的感觉。
　　书包被她扯到身前，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却让她伸手掏了又掏。

　　“你在找橡皮吗？”
　　程屿声音温和，面庞带着的笑也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温暖。

　　可向也还是想逃。
　　她捏紧书包布料，抿着唇沉默了一会。

　　又觉得这样不大礼貌，僵硬地点了点头，“嗯。”
　　“我这儿有。”

　　程屿说着，一边把一块白色还未拆封的橡皮放在桌角。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透着光似的。

　　伸出食指，慢慢把那块白色的橡皮推着过了两个桌子拼起来的边界。
　　“可以借你用。”

　　向也蜷了蜷手指，稍稍愣神。
　　她盯着那块橡皮看了一会儿，又缓缓把头低下。

　　声音有种不易察觉的小，“谢谢，不过不用了。”
　　新买的橡皮用来擦桌子上乱画的痕迹，未免太过奢侈了。

　　更别说还是别人的。
　　她和程屿也不熟。

　　程屿动作微微顿了下，倒是没坚持。
　　默默把橡皮拿了回去。

　　向也觉得。
　　他像是有些不高兴了。

　　向也表情微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总是这样，能让自己周围的人都变得不开心起来。

　　班级里面喧闹声没停，方雪几分钟之前出去了。
　　那之后便是更乱，几个好事的男同学在讲台上握着拖把杆笑闹着玩。

　　班委刚好领了书回来，正从前排往后慢慢发着。
　　学委是个梳着齐刘海的小姑娘，她模样乖巧学习又好。

　　向也观察能力一向不错，在学委发到他们这排的时候，她就捕捉到几次她偷瞄过来的目光。
　　自然，不可能是看向她的。

　　向也转头，看了一眼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摆弄橡皮的程屿。

　　他模样慵懒，后排的地方大，他椅子靠着墙，长腿伸到前排椅子腿还得微微曲着。
　　侧脸的轮廓硬朗，鼻梁高挺，眼睫扑闪着，双眼正盯着手中翻滚的橡皮发愣。

　　向也盯着他看得有些走神，猛然被前排同学书本掉落的声音惊的回了神，这才连忙挪回视线。

　　学委齐刘海刚好发到他们这桌。
　　她抱着一本书，瞪着大眼睛在向也和程屿之间来回看了几轮，模样有些为难。

　　“不好意思啊，可能班长数错数目了，语文书少一本。”
　　说着，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悄悄把那最后一本书放在了程屿的桌面上。

　　“不好意思啊向也，你等下课再去老师办公室要一本吧。”

　　向也没觉得有什么，只点了点头，“好。”

　　程屿一直没吭声，盯着手里的橡皮转个没完。
　　齐刘海把书放下之后还在他桌边站了一会儿，见程屿迟迟不肯抬起头来，才尴尬地转身。

　　向也盯着她走了几步，紧接着额前的碎发不知道被哪里来的风扇动了下。

　　桌面轻轻“咚”了一声。
　　再低头的时候，面前已然多了本崭新的语文书。

　　她奇怪地扭头，程屿态度依然很温和，只是没转头看她。
　　“这本给你吧，我一会儿再去问老师要一本。”

　　“不用了。”
　　向也下意识的拒绝着。

　　她又把那本书推回到程屿桌面上。
　　“我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程屿噎了下，他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盯着还回自己桌面的那本书看了会儿。

　　向也有些紧张。
　　高一的时候班级人数是单数，不善交际内向的她便在一开始分班的时候就落了单。

　　刚开始确实还有些不习惯，但久而久之也就那样了。
　　如今身边忽然坐着个人，还是个那么引人注目的天之骄子。

　　班级里面若有似无的视线和目光总是朝着这个方向看。
　　让她总觉得局促不安似的。

　　总害怕自己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就让人家觉得讨厌。

　　性格使然，向也一直不太喜欢麻烦别人。
　　总觉得让别人帮忙就是要欠人情的，她不想欠别人什么，觉得自己还不起。

　　况且，去办公室拿本书也不是什么大事。
　　自己也不是做不了。

　　那之后程屿便不怎么找她搭话了，发着书收着作业再打扫一下班级卫生，一上午的时间也过得很快。

　　向也把自己负责的那片区域扫完，想趁着午休之前找方雪要本语文书。
　　顺便，也想提一下自己想要换座位的事。

　　程屿那样的人，太好，太骄傲，和她这种人相比完全是割裂开来的存在。
　　她不喜欢凑得太近。

　　方雪的办公室在二楼，向也下了两层楼梯找到位置，规规矩矩地敲了两下敞开的门。
　　“进。”

　　“老师，语文书少一本。”
　　向也走到方雪的位置旁边，说着自己的来意。

　　“喔——语文书是吧？等我给你找一本。”
　　方雪在自己位置上翻腾了一会儿，大概是没找到，又跑到其他老师那边去借。

　　向也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咬了咬下唇，纠结着怎么开口说换位置的事。

　　方雪找了一圈，在一个老教师那拿了一本过来。
　　“呐，这本给你，真是不知道班长他们怎么数的？这都能少一本。”

　　向也接过语文书抱在怀里，却迟迟没挪动。
　　方雪这才觉得奇怪，放下笔定定看着她，“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就……老师……”向也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想说吗？”

　　“我想……能不能给我换个位置？”
　　“嗯？”

　　因着程屿的影响极高，刚刚分座位的时候方雪特意注意了一下。
　　跟女生一张桌的话似乎会引起什么不好的影响。

　　但她万万没想到，向也会主动提出换位置。
　　“怎么了？和程屿同学相处不来吗？”

　　向也摇摇头。

　　“他哪里不好吗？”
　　“不是。”

　　“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坐着。”
　　方雪松了口气，“向也，和人沟通也是学生应该做的，程屿同学很优秀，你和他坐在一起没什么不好的，有空的时候多问问他功课，这学期排名没准也能往上窜一窜。”

　　向也成绩不好，在班级里面一向是垫底的名次。
　　可她看起来乖巧懂事，方雪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只会干着急。

　　“咱们这学期学校还设置了进步奖，你现在进步空间很大，可以试试。”
　　说着，方雪在一旁堆着的文件里面翻了翻。

　　又递给向也一张表格。
　　“这个是我们这学期的贫困生补助申请表，你拿回去填一下再过来给我。”

　　“老师……我……”
　　“哎呀好了！”方雪推着向也转身，“快回去吧，我这也要去吃午饭了。”

　　向也拗不过，她本来就不太好意思开口说这事，如今还被拒了。
　　也没打算再说。

　　只是偏不逢时，她低着头走了几步又忽然抬起头来的时候。
　　正好看见程屿站在门口。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身上，嘴角没再带着那标志性的微笑。
　　大概是听见了她和方雪的对话。

　　想到这，向也一下子慌乱了起来，手指用力捏着手上拿着的东西。
　　不安地别过头，绕着程屿急促地出了门。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向也从未遇到过如此尴尬的情况，回去的路上一遍又一遍安慰着自己他或许只是刚到。
　　其实根本没听见什么。

　　向也脚步近乎快出残影，只求快点逃离这尴尬的场面片刻。
　　却不知身后不远处的少年立在原地，把她狼狈的模样看得清晰。

　　程屿靠在办公室门口，盯着长廊上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紧紧锁着。
　　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这个女生。

　　可她偏像是跟他有仇一样，见了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躲都不及。

　　“喂，程屿，你怎么在这儿？”
　　左肩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扭头看见杨柏展在他面前笑得灿烂。

　　“新班级怎么样？可惜没和你分到一起，以后放学只能去你班蹲你了。”
　　杨柏展自顾自说了许多，见程屿一直没吭声，抬手又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怎么了？总不能是新班级不合心意吧？”
　　“哎，你不会是……”杨柏展上下打量了一下程屿的模样，“啧，总不能是第一天就被小姑娘堵着送情书了吧？”

　　程屿回神，没应他的话茬，莫名问了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嗯？什么可能？”

　　“有人一看见我就觉得烦。”
　　“……”

　　“那确实有。”
　　杨柏展摩挲着下巴，又用力拍了拍程屿的肩膀。

　　“比如呢？”
　　“比如我啊，比如全天下每一个嫉妒你美貌的男人。”

　　“那如果对方是个女生呢？”
　　杨柏展皱眉，“那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其实是个男的。”

　　程屿瞥了杨柏展一眼，也没顾他倚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直接转身进了办公室的门。

　　“嘶哎！”
　　杨柏展没什么准备险些趴在地上，开口想骂又反应过来这是办公室门口。
　　只能恨恨忍下这股子怒气。

　　“真是的，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又没说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