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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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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婚,她要嫁给一个死人,哪怕对方是皇帝,也已经是死人了。
奇异的,焉闻玉并没有多么抗拒或者害怕。
她本以为,会给一个老头做妾。
既然注定这一生要坎坷孤苦,嫁给活人死人又有多大区别?
她哪有选择的余地。
丁嬷嬷怕她不识时务,开口敲打道:“被家人卖掉的女子,多得是生不如死,为奴为婢,或沦做娼伎。”
“我……会死么?”焉闻玉抓住了水面一片花瓣。
热气氤氲,温暖她的四肢百骸。
“不会,大晟王朝未有殉葬先例。”丁嬷嬷道:“进了皇宫,你好歹能求个半生安稳。”
一开始太后确实动过心思,但有国舅爷在,他哪能允许活人陪葬,一旦外泄,帝王之名遗臭千古,非同小可。
安稳?这是她能想的么?焉闻玉垂下眼帘:“我会好好活着。”
她已经偿还了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斩断过去,不欠任何人。
丁嬷嬷对此还算满意:“聪明才能活得长久。”
沐浴过后,焉闻玉被隆重妆点了一番,金灿灿的凤冠霞帔,沉重又耀眼。
丁嬷嬷全程跟随指点,没多久又来一位房嬷嬷,是太后身边人,细细检查她的衣着妆容,还给塞了一柄玉如意。
无不昭示了对此的重视。
太后无法给皇帝立后,这会儿是按照寻常人家娶媳妇的规格办事。
焉闻玉被丁嬷嬷搀扶着从偏殿出来,拜见上首坐着太后娘娘,左侧是国舅爷。
一个小太监,手里捧托着一顶垂珠冕旒伫立一旁,以此代替皇帝。
焉闻玉被指引着叩拜天地,敬茶长辈,太后双眸红肿,布满红血丝,喝了她的茶。
小太监跪在地上,手中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太后拉过焉闻玉的手,搭在冕冠上。
她的语气极为轻飘:“旁人有的,我儿也要有……往后,你就是他的妻子。”
焉闻玉打量眼前这顶冕冠,沉重而又尊贵之物。
这就是她的‘丈夫’?
太后扭头看她,道:“哀家不指望你下去伺候他,但是今晚洞房花烛夜,你必须去守着他。”
“洞房?”焉闻玉愣愣抬起头。
“怎么,你不愿意?”
太后通红的双目锐利起来,嗓音低哑:“我儿英武不凡,文韬武略不在话下,若非老天无眼……!”
他必定妻妾和睦多子多福!
这是一个失去孩子濒临发疯的母亲,太后恨极怒极,也无奈至极,倘若老天爷此刻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捅过去。
管它什么大罗神仙,带走她的皇儿,通通都该死!
国舅爷长叹一口气,站起来道:“就去守一晚上吧,也别为难这个孩子。”
他朝着房嬷嬷一摆手:“太后累了,先回宫歇息。”
太后不肯走,也不让他走。
转身命令宫女传菜,一字一句道:“皇帝的喜酒还没吃,岂能散场,令恩侯,坐下。”
令恩侯驳不过她的执拗,只得重新坐下,陪在一旁。
酒菜一一摆上桌,席面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宫人们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丝毫的动静,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华灯初上,满堂空旷,不见宾客,太后娘娘一意孤行,非要给皇帝办一场喜宴。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或者,只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
焉闻玉坐在冕冠旁边,在嬷嬷示意下给令恩侯敬茶,叫了舅舅。
太后这才罢休,拜了天地与高堂,还认了长辈,往后她的皇儿有一位未亡人在世上。
*******
焉闻玉食不知味,饭后立即被丁嬷嬷送往重昭殿,让她伺候陛下‘洞房花烛夜’。
她乖顺得很,不敢忤逆太后的旨意,就怕改了主意一声令下,叫她下去陪伴。
一脚迈入重昭殿,焉闻玉才开始害怕。
尚未发丧,白布还没挂起来,不过廊下一排灯笼是白色的。
这座殿宇太宽阔了,夜里凉风四窜,人影寥寥。
丁嬷嬷领着来到寝殿外,门口跪着好些个太监宫女烧纸钱,好在没有啼哭声,太后吩咐,今夜有喜不准哭。
“进去吧。”丁嬷嬷站在门口,示意她往里走。
焉闻玉微微探出脖子打量,只能瞧见寝殿的外间,烛火幽幽,仿佛深不见底的兽口。
“……只有我自己么?”
丁嬷嬷伸手推她入内,道:“今夜你在龙榻前守着长明灯,不许擅自离开,若发现你不在榻前,禀明了太后,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放下这句话,她也不进去,将两扇门合上,留焉闻玉一人。
门外的小太监一边烧纸,一边齐声恭贺陛下喜迎娇娘,场面颇为诡异。
“嬷嬷!丁嬷嬷……”
焉闻玉的喊声无人应答。
她在门后站了好一会儿,才挪动步伐,朝着寝殿内室走去。
转过一架精致的八扇折屏,没敢抬头,生怕看见一口棺材。
幸而没有棺椁,鎏金兽耳炉里香烟袅袅,屏风后摆了好几个冰盆,这才凉飕飕的。
焉闻玉胆子小,磨蹭许久才凑近几步,规规矩矩的行跪拜之礼:“民女、民女拜见陛下。”
死者为大,这还是天子,她低着脑袋贴在自己手背上,恭恭敬敬的。
好半晌,才敢用眼角余光粗略扫一眼,龙榻上的皇帝,颀长身躯,恍若静眠。
焉闻玉还是害怕的,她可以嫁给死人,但不要与死人同屋……这多可怕……
她抿着小嘴,绕过一排莲花金盏烛,找到了长明灯所在。
跪坐于蒲团上,这就是她要守的位置了。
夜,才刚刚开始,好似无限漫长。
周围太安静了,空旷的寝殿,只余下焉闻玉自己的呼吸声。
她的手中紧紧攥住金锁,未料到,这东西真成了唯一的念想。
祯儿属牛的,当初执意要在金锁上面弄一对牛角,显得不伦不类,颇为怪异。
这会儿小小牛角顶着她掌心,却像护身符一般,带来莫大的慰藉。
人一旦静止,思绪便会翻涌,焉闻玉想着未能道别的闺中好友、孟氏无情的模样、以及没来接她的焉家……
她眼眶渐红,为自己悲戚。
没人知道她在哪,可能也不在乎,便是即刻死去,亦无人知晓。
她这辈子都见不到奶娘知夏和祯儿了,亲生爹娘为何不来寻她?是担心被刘家讨债么?
永别,是焉闻玉未曾想过的事情。
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抬眸,瞥见龙榻上的身影,更是悲从中来。
自幼目睹过表姐的及笄与婚嫁,这是需要被郑重以待的日子,如今笄礼没有了,婚嫁草率,不见亲朋,唯她一人。
焉闻玉越哭越伤心,半是麻木半是茫然,不知前路是何光景。
她自顾自呜呜咽咽,丝毫没有留意到,龙榻上那个她不敢看正脸的男人,眼皮微动。
*******
魏鄞修死了十年,一缕魂魄游荡皇城,萦绕不散。
眼睁睁看着那群人费尽心机,两相争斗,谋夺他的江山。
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性之人,眉宇间的黑气积攒,宛如修罗。
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化作厉鬼时,耳畔响起女子的啼哭声,像一道无形的漩涡,拉扯着他沉沉下坠。
魏鄞修早已忘记沉重是何滋味,仿佛被禁锢被捆缚,好比千斤重,动弹不得分毫。
他骤然睁开锐利双眸,凝视上方熟悉的雀翎锦缎帐顶,惊然发现自己重活了过来,就在这具躯壳内。
女子的哭泣声并未停止,魏鄞修缓缓转头望去,捕获到那缩成一团的身影。
“谁人在此?”
他嗓音低沉,声量不大,但在这别无旁人的寝殿中,清晰明了。
焉闻玉抽抽鼻子,以为自己幻听了。
谁知一抬头,就发现龙床上的皇帝陛下转动了脑袋,正微侧着脸对着她。
他鼻峰挺直,眉眼深邃,目不转睛的视线,绝非错觉!
“!!!”
焉闻玉好险没吓晕过去,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与他四目相对,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吓傻了,眼泪却没止住,泪珠汹涌而出,簌簌落下湿润了长睫,鼻尖都哭红了。
“闭嘴。”
魏鄞修不喜吵闹,是谁把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放进来的?
不过这会儿他暂且顾不上她,这具身体的心脏猛然恢复跳动,血液缓慢流转,他不仅无力驱动四肢,还很冷,非常的冷。
死亡是感觉不到寒冷的,他重获生命,活在十年前他尚未入殓的时候。
“我……呜呜……”焉闻玉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惧交加,诈尸……陛下诈尸了!
洞房花烛夜,她抖着唇瓣,细声细气问道:“你、你是来带走我的么?”
魏鄞修面色苍白,动了动僵硬的指尖,冷声道:“叫训德进来。”
焉闻玉没有得到回答,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陛下不是来带走他的新娘,他是……死不瞑目?!
冤有头债有主,焉闻玉不敢多加耽搁,连忙爬起来,朝着外间跑:“来人!来人!陛下他……他起来了!”
她一路奔向门口,拍打木门,扬声叫喊。
然而没人来打开寝殿,外头守着的小太监以为她害怕死人,道:“太后娘娘吩咐,今晚不许开门,奉劝你省点力气。”
“陛下他起来了,传唤公公进去……”焉闻玉哭着传话。
她哪里经历过这些,不敢说诈尸等字眼,也不信起死回生,都死了两天如何回生。
小太监只当她满口胡言,警告道:“胡乱编排陛下是死罪!姑娘活腻了可别拉旁人下水,这里不是你喧哗哭闹的地方!”
敢在重昭殿放肆,看来是不想活了!
焉闻玉没想到太后安排人盯梢上锁,势必要把今晚的洞房花烛夜给过了,居然不听她任何言辞。
她扒着木门,继续解释:“陛下真的动了,还请公公进来看看,他还会说话……”
小太监懒得理会,尖声道:“能与陛下结为连理,是你的福分,再胡搅蛮缠,仔细自己那条小命!”
看太后娘娘会不会下令斩杀,正好送去陪葬了。
焉闻玉敲不开这扇门,心里又害怕又着急,她不想回到内室,却担心陛下发怒怪罪。
略一踌躇,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回话。
隔着床榻老远就先行了跪礼,焉闻玉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房门上锁不肯开,还望陛下明察。”
魏鄞修习武之人,外间的叫唤能听见。
也是这时,他注意到焉闻玉身上绯红的嫁衣。
魏鄞修何等聪慧,一眼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会儿寒意逼人,他没有精力过问太多,半阖着眼睑道:“到朕身边来。”
焉闻玉心头一凛,红着眼眶求饶:“陛下饶命……”
“过来。”
“陛下……”
“别让朕说第二遍。”他语气微沉。
“我……”焉闻玉呜呜的哭,腿软了站不起来,屈膝爬着过去,凑到床前:“陛、陛下有何冤屈?”
她可以倾听,其他的实在爱莫能助……
魏鄞修没说话,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不敢抬头看他的脸,把他当做冤魂索命?
“朕觉得冷,你躺下,替朕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