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魂》安倍间吾

1、骄阳，残月，极星

　　荒魂
　　一、骄阳
　　在漠上踽踽独行的滋味显然是不好受的，金色的沙在扑面袭击而来的风魔怂恿下铸成一道道弧形的剑气打在我的面颊上，一群人，一群骆驼，留下一声声飘荡徘徊而迟迟不肯散去的人类的奸笑和戏谑……
　　“这就是孤独吗？”我想……湖面上映出了我的样子:
　　我是一只，被人类俘虏的狼，一只原本的野狼。但，狼是不会变成爱犬的，我是无法被驯服的。
　　他们穿着轻纱，在闲聊着，我被拴着锁链，躲在一遍的布帐下。
　　我的身型是那么的娇小，毛色暗淡不好看，黎明的黑灰夹杂雪白;双眸闪着清澈的宝石绿，额前却刻着一道老兵似的神秘的却又丑陋的伤痕，一点儿也不好看;我的爪牙都很锋利且毫无黄浊驽钝，脚掌因为我天天锻炼磨上了厚厚的疮痂，可是我却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除非，他们伤害我的朋友，我的同类，白毛的“小狗”，圈养狼和狗杂交的后代，野狼和他们圈养狼当然不一样。
　　从前在狼群的时候……
　　所有的小母狼都时不时扭着轻佻曼妙的步子贴近我，发出一声声甜美的低音，意在向我谄媚与示好；所有老母狼也都夜夜抱着我入睡，舔舐我身上的伤疤，清理毛发。但是呢，嫉妒就像是鲜艳的紫红色火焰，点燃了所有狼群里的其他公狼，我的那些朋友们，他们一个个像是遁入了夜的昏黑，气得红了眼，于是处处针对我，处处打压我……
　　人人都说我宽厚随和，老实本分，其实我还是很幼稚的。其实我比狼群里任何一头狼都要年轻，只有当他们都撒手不管，摆烂躺平的时候，我才会当他们的小领导。但这又让我成为了眼中钉，不是人人都能做好一位尽善尽美的王，在视线聚焦的至高点，你的光辉毋庸置疑，但同时你的错误也会被无限放大，一点黑色的火苗在透镜的折射下便会瞬间蔓延成饕餮似的吞噬一切的浩劫之火。但是我口无遮拦的毛病也改也不掉，谁一搔动或是严重些攻击我一下，我会立马以牙还牙，绝不让自己吃一点亏。
　　我呆在族群的最后一晚，虽然我勇猛无比，但也敌不过猎枪的碾压，就连我的养父……
　　斑斑血迹被那收了小费的尘土掩去，我的喉管差一点就要被要断了，喝!幸亏我的朋友成为了新的猎物猎物吸引了那群畜生的注意，他们，他们才是畜生……
　　我饥肠辘辘，腹中像翻滚旋转的户织，“咕噜噜——”地响，眼皮也耷拉着，仿佛这一闭眼，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就再与其无关。
　　“站起来……站起来……”一个声音透过眼缝中的璀璨星河传到我的耳朵里。是我的朋友吗？
　　“你，是谁?……我，在哪?……”我心想着又低鸣着。
　　“活下去，我好想见你。”说完，不知是一缕青烟还是一团芳魂，一片黛绿与粉红的交织中，同样的一双绿色眼睛映入眼帘，随即升上天际，成为寒夜的一段极光……
　　我的疲惫被渐渐流淌至全身的热血冲碎，他猛地站起来，发出一声悲哀的怒嚎，随即—
　　浓重的乌云笼罩被破晓的白刃切开，透出片片纯白的刀背，残云被烈日受尽，绽出一轮发红的太阳，赶走了漠上的寒气，扫清了漠上的雾障，撕开了夜幕，迎来了曙光……
　　或许太阳就是这样，虽说不断地爆炸出普度众生的光和热，但过度的膨胀，或许有一天会迎来不可知的淫灭……
　　我披着旧狼王的皮毛，掩盖通体雪白，变成普通的灰黑，带着额前二郎神“第三只眼睛”似的疤，一边高昂着尊贵的头行走，去寻梦中人，一边硬咬着牙，强忍着痛，为自己疗伤……
　　走完同一段路，回到两个世界……
　　二、残月
　　世界上什么东西叫怪物？
　　可能就是我吧，没有性别，不男不女。
　　怪物，怪物，怪物，没有人会喜欢怪物，没有人不会喜欢排斥怪物，我也这么认为。我从一出生起，就一直被人欺负，被各种人所抛弃，我理解，我很不好，黯淡得像银河里的一粒尘埃，没有别人的光，就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所以，我也更不想和其他狗狗们群居，与其每日每夜殚精受怕，处处堤防，还不如依靠自己的智慧在这黄沙漫天下的一星绿洲中苟存，即使很艰难。是的，我或许确实奇怪到不可理喻。
　　我舔舐这自己白皙的皮肤，自己的身子和野马那般膘肥体壮，走动时会有血丝在嫩薄的肌肤上隐隐作痛，时明时灭，很疼很疼。
　　我是如此古怪，没有哪一个种群和部族愿意接纳我，当然我也不想强扭着到哪一个集体当中去，像一位隐士的高人，独钓的渔父，又像炼丹的老道士，坐禅呢喃的高僧，仿佛在那对玉色的眼睛尽头，能预知一切，其实我也只是个孩子。我喜欢夜里出门，性情古怪，捕猎时固然不去寻那些自认为比自己强大的生物，我不会自讨苦吃，其实我只是有些害怕，就连旗鼓相当者也不愿出手争夺，多数时只是将所得的猎物拱手相让。当然了，我不会为了一小团肉酱而大动干戈。因为我早已被驯服了。
　　人类，我喜欢人类，因为这个山洞就是他们为了保护我这种珍稀物种而建造的，他们给了我一切一切，我要感谢他们，他们会抚摸我，亲吻我，爱我。
　　我明白我自己，没有狼锋利如剑刃的爪牙，没有羚牛强壮如磐石堆砌的身体，更没有寓言故事中的狐狸那般聪明，我觉得自己在这一处风蚀石壁下的洞窟里安安静静地活着，每日观着阴晴圆缺，料世事之变，也不免有些恶趣味。我像月亮那般多变，心满时，月满或近趋于满，万物安然，他会像祈祷那般长鸣起欸乃的圣颂；心缺时，月缺或近趋于月半，他会眼角含泪，伏地不起，低声嘟囔着些什么，像是讲着俚语，念着梵文；心空时，月食或月陨成血红，他会有如一头发了疯的魔物，周身似裹覆着一团团妖火，冥火，净火，他的双眼会充血成殷红，赭色，再是暗红，我还是有一些些狼的本性啊……
　　再度睁眼，狼骸遍地。仿佛冥冥中有神明在指引，人类只是作为神的刽子手和行刑官，可是我的心中竟无丝毫不安和罪恶感，我在那呢，被人类拴在身边，眼看着他们狼王一家被剿灭，却无可奈何，只能用不标准的狼语让他离开。对啊，我早已是人类的爱宠了，为他们歌唱，蹭蹭他们，为他们扭动身姿。
　　“那漆黑的，与夜融于一体的，俊美无俦的身影，是谁呢……”说着，我纵身一跃，落入清凉的绿洲一眼冰泉，让鱼鳞似的伤痕一个接一个凝结成痂，我闭上眼，合眸时，两行清泪落入冰池，化成两颗晶莹的结晶，在丽日的三棱镜下折射出一圈圈七色的王冠，为这位自卑的，孤单着独食黑暗的无冕之王加冕。忽的，头顶一阵树叶窸窣狂响，挟着一阵疾风，映出一片黑影，遮住了半边的太阳，又一闪而过。
　　或许，在黑夜之后的光明才会更加美丽，有黑暗的地方就一定会孕育出光明。黑色的世界里，白色更加耀眼夺目；白色的世界里，黑色更加显眼，暴露无遗，便会被尽数消灭，邪，不胜正，但有正，就会相较之出现邪，这是人间和造物的韵律，很悦耳，又很刺耳。
　　或许月亮就是这样，总是认为自己永远比不上永恒燃烧的太阳，而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夜空中会有多么闪耀，久而久之，月的身段就被放得越来越低了……
　　我在光，水，风的轮番沐浴后挪回洞里，独自承受一无所有的悲伤，又独自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场场人世之变，独自流着泪望向水镜中不堪的自己……
　　三、极星
　　我叫“木兰”，是一只金毛军犬。
　　在我成年的那天晚上，我被授予了军犬的资格。他们逼我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技能，虽说是惯例，捉捕可以作为军犬的幼犬或者狼。但毕竟当时我确实都不知情，他们挣扎着，扑腾着，双腿有韵律地踢动，在他俩先后被捕获以后，随即我从悬崖峭壁与峡谷湍流的间隙中逃脱。可是，人类将我的父母做成了狗肉菜肴。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们俩只狼每天都在犬舍追捕我，他们一直追，我就一直躲，我遇见了，一个洁白如玉，天天吃吃睡睡，仰天长啸，一个漆黑如墨在，他说让他和人类友好相处，喝！怎么可能！
　　在那以后，我又每日每夜不停地锻炼筋骨，夯实自己的搜捕技巧，我或许无法做他们的领导狗，当然我也不想做，我只想做好自己，好好学会缉毒搜捕，做好一只优秀警犬的本分。
　　或许我的利爪和比不上狼那般锋利，或许我的大脑不如狼那般狡黠，或许我的嗅觉不如狼那般灵敏。
　　为生存，更为享受，所以必须不懈努力，不断超越。做更好的自己，承认自己的不足，并把它当做最宝贵的财富。有多大的提升空间，就意味着你能变得有多强。物竞天择的规律制约下，每一个生命体也要在优胜劣汰中保持良好的心态，过多，则满溢，过少，则枯竭，不多不少，恰到好处。我一定要，灿烂地活下去……
　　黄昏已至，太阳还在吐露着红莲，月亮却已经娇羞地拨开了遮脸的云扇，我张开了双翼，在一片日色与月色的交织中，在白昼与黑夜的相会里，侧着身子，成为一道鲜明的分解线……
　　太阳的嚣张气焰，月亮的无病呻吟，那还不如做一颗璀璨的北极星。日月总会骤然变化，但北极星不会，它总是会在，在人类迷茫的时候指引人们前进，踩着亘古不变不停息的步伐……
　　大漠沙如雪，在日月同辉的掩映下，闪成遍地金光银光，像是一地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