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春和》画禾

5、雪尽

　　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傅雪尽被来电铃声吵醒。
　　接通，经纪人方顺英的声音传来，“雪尽，你还没起床呢？赶紧起来给我开门，我在门口。”

　　终于进门，方顺英一眼看见沙发上扔着的剧本。
　　她捡起来说：“陈总说你不喜欢这两个剧本，要我再物色物色。怎么回事呀？我给你挑这两个剧本，合作的是大导演，男主角又都是票房保证，这是要保证你的票房成绩。
　　“你算是电影新人，背靠大树好乘凉，有点漂亮的票房成绩，以后才可以安安稳稳走电影路线，当电影巨星。”

　　傅雪尽窝在单人沙发上，睡眼惺忪，只听进去了“电影巨星”四个字。
　　她轻轻一笑，因为睡意未退而慵懒至极。
　　“顺英姐，签我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很挑剔。一部戏最后的成绩如何，与我无关，我要的是我饰演的角色的形象。”

　　“我知道你看中角色形象，所以我给你挑这两个剧本女主角的形象都蛮好的呀，温柔大方善解人意，这样的设定加上你的外形，一定能在影院里迷倒大片。”

　　方顺英看着傅雪尽，她头发凌乱，穿着黑色T恤和及膝短裤，还不怎么清醒，但整个人就像在拍戏一样，是化妆师、造型师耗费时间和精力努力打造出来的凌乱美，每一根发丝的位置都是精心摆放。
　　在认识傅雪尽之前，方顺英很难想象有人就算不捯饬自己，也依然气质出众，美得令人失语。

　　闻言，傅雪尽笑了一下，又轻又凉薄。
　　“你自己看过剧本没有？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换句话说不就是特别有眼色的佣人，把男主角这个主人伺候得很到位吗？顺英姐，你真的觉得这种角色适合我？”

　　方顺英是没详细看过剧本的，只看了大致剧情。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雪尽，其实角色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饰演这个角色，能给你带来什么。第一，票房成绩。第二，百万片酬。这两个剧本你随便接一个，我可以马上给你联系房产经纪。”

　　“我是很想要钱。”
　　傅雪尽闭上眼睛，苍白的小脸没有任何表情，在乱发衬托下，有股不怒自威的冷意。
　　“但是，我早就给自己立了规矩。”

　　方顺英问：“什么规矩？”

　　傅雪尽缓缓睁眼，目光清冷，像沉在清潭里的两枚黑曜石散发出淡淡幽光。
　　方顺英冷不防被她看得忘了呼吸。

　　“一入行，就是仰人鼻息的小演员，如果连演的角色都得奴颜婢膝，那我还能去哪里喘口气？”

　　“……”

　　方顺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
　　应该没有幻听吧。

　　傅雪尽说，她一入行就是一个仰人鼻息的小演员。
　　那么此时此刻，窝在沙发上，一脸冰霜，不容置喙否决经纪人安排的是谁？

　　见方顺英不出声，傅雪尽“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希望我在商业片里蹭票房，有了成绩才有更多选择，你是为我好。可是你也知道的，出道以来，我就演不来情情爱爱。虽然我演的是偶像剧，但不都说我看男主角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吗？”

　　方顺英眼里燃起一抹希望的光辉，说：“演得不好，你也还是红了。雪尽，这两个剧本就接一个，当演偶像剧一样，看男主角的眼神像在看傻子也无所谓的。”

　　傅雪尽才二十一岁，五年前一出道就声名鹊起，备受关注，因为长得美。

　　“怎么可能一样？”傅雪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我演的偶像剧，虽然有谈情说爱，但更多的是剧情，讲的是女主角的历险和成长，多的是看点。”
　　然后睨了剧本一眼，漠然说：“这两个剧本，女主角就是个花瓶，摆不摆出来都一样。”

　　傅雪尽其实也没有特别高尚的艺术追求。
　　她只是一个俗人。
　　可是接受没有灵魂的花瓶角色，想想都会令她自厌，觉得自己无比廉价。

　　过去五年，傅雪尽对于接什么剧本没有多大的选择权，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十分庆幸，到她手上的剧本和角色都各有精彩看点。

　　方顺英眼里的光芒熄灭，败下阵来。
　　“行吧。你不急着赚钱，我就好好给你物色新的剧本。”

　　傅雪尽满意了，沉思片刻，道：“商业片的主角大多是男性，你就别麻烦了，还是给我找点像样的偶像剧演演吧，一样能挣钱。”
　　说完，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刷牙了，你要走的话把那两个剧本也带走。”

　　入行以来，方顺英没有碰到过傅雪尽这样的人。

　　她看不上的两个电影剧本，是无数事业上升期、企图敲开电影大门的女明星的香饽饽。
　　她不仅看不上，还要转身继续在偶像剧里打转。

　　是傻吗？

　　傅雪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一个月前，方顺英能说得出来，她文静、乖巧，是有礼貌的女孩。
　　也像她自己说的，是仰人鼻息的小演员。

　　当上她的经纪人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方顺英越来越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这个月相处下来，她感觉得到傅雪尽在慢慢卸下伪装，露出真面目——冷若冰霜、不苟言笑、脾气古怪。

　　先前怎么会看走眼呢？
　　方顺英一边将剧本收进公文包里，一边思考自己看走眼的原因。

　　以前和傅雪尽不算熟，见面时也都有陈风微这位大人物在场。
　　谁敢在陈风微面前甩脸色呢？

　　现在和傅雪尽熟悉了，也成了她的经纪人。
　　那么她不再装模作样，露出真面目，也是自然而然。

　　“一入行，就是仰人鼻息的小演员，如果连演的角色都得奴颜婢膝，那我还能去哪里喘口气？”

　　方顺英忽然柳暗花明，自己是签了一位脾气不得了的祖宗啊！

　　等傅雪尽洗漱好了出来，方顺英决定再和她聊聊，说点好话弥补自己的过错。

　　傅雪尽往沙发上一倒，摸着肚子说：“我好饿。”
　　方顺英：“……”

　　在手机上订了一份早餐外卖后，方顺英柔和地笑着说：“对不起啊，雪尽。当你的经纪人，没考虑你对剧本和角色的要求，就擅自给你找了这么两个剧本来。”
　　傅雪尽毫不在意地说：“没事的，顺英姐，工作上有点分歧很正常。”
　　“那就好。”方顺英说，“我就怕你生气，后悔签和风了。”

　　傅雪尽凝望天花板，没有立刻回应方顺英，仿佛在出神，没听见她说的话。
　　方顺英见她不吭声，脸色微变，不得不以为她真的后悔了。

　　一个月前，除了和风影视，还有海纳影视在内的多家影视公司向傅雪尽抛出橄榄枝。
　　对于傅雪尽的价值和前程，业内是十分看好的。

　　那时，方顺英并不觉得自己能代表和风影视顺利签下傅雪尽，因为海纳影视也在派人频繁接触傅雪尽。
　　纵观整个行业，海纳影视与和风影视看似并驾齐驱，势均力敌。事实上，在电影领域，海纳影视稍胜一筹，是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演员想在电影界立足，手上至少要有一部海纳的电影。

　　傅雪尽是一个不知道走了什么运的家伙，出道作品就是海纳影视的文艺片《风之影》，是唯一的主角。不是海纳的签约艺人，后来双方却又合作了两次，一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

　　虽然，傅雪尽与和风影视合作得更多，五年内高达五次，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她的新东家应该是海纳影视，毕竟海纳影视对她有知遇之恩。

　　不一会儿，傅雪尽笑了起来，“想太多了，顺英姐。我要是真的生气，我把你这个经纪人换掉不就行了？”
　　方顺英：“……”

　　换掉经纪人。
　　白纸黑字的合同写得很清楚，傅雪尽有这个权力。

　　“不过你放心，”傅雪尽坐起身来，看着方顺英，认真地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是很喜欢你的，不可能把你换掉。”
　　就凭方顺英会在她饿的时候二话不说给她点外卖，她就知道这个经纪人靠得住。

　　这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语令方顺英受宠若惊，“所以……你是因为我，才签和风影视的？”
　　她的人格魅力有这么大吗？

　　傅雪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说：“你人好。”

　　-

　　一个月前，傅雪尽在纠结过后，终于决定签约海纳影视。
　　但是，“萧和宇”出现了。

　　他用方顺英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她理所当然以为是方顺英，听到的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磁性的嗓音。

　　他说：“傅雪尽小姐？”
　　尾音微微上挑，是慵懒又随意的疑问。
　　猝不及防听见这个声音，傅雪尽忘了呼吸，就像陡然坠入时空隧道，回到遥远的少年时。

　　那时的她活得恣意，却又因为对萧和宇格外在意，心里别扭，藏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中，就有她用录音笔偷偷录下萧和宇的声音，然后戴上耳机，反复地听。

　　距离没有萧和宇的声音，已经过去五年。
　　在这五年里，傅雪尽的耳畔飘荡过的声音数不胜数，但没有任何一个声音能与萧和宇的相媲美。

　　她也以为自己早已忘记这个声音，甚至对其免疫，即使再听见也没什么。
　　可是，她的心颤抖了起来，那种久违的、偷偷摸摸听着萧和宇声音的羞耻令她的脸颊泛起暖意。

　　“傅雪尽小姐？”电话里的声音重复道。

　　就好像她设置了循环播放。

　　“……我、我是傅雪尽。”
　　傅雪尽竭力冷静下来，还不能确定这个声音就是萧和宇的，也许只是一个声音与他相似的人。

　　得到她的回应，男人满意地轻哼一声，开门见山说：“嗯，我是方经纪的助手。先前方经纪与你聊过经纪约的事，你只想签五年，方经纪已经帮你争取了，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空过来和风影视，我们再谈谈合作细节？”

　　傅雪尽沉浸在他迷人的声音和温柔礼貌的语气里，一时间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男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懒洋洋问：“傅雪尽小姐，你在听吗？”
　　傅雪尽像做贼心虚一样，手足无措结巴了。
　　“在、在听的。”

　　话音刚落，她敏感的耳朵就听见男人低低浅笑的声音，风轻云淡，对她有不可言喻的吸引力。
　　又因为这一声低笑过于轻，就像是薄雾，像是虚幻。

　　傅雪尽以为自己幻听，因为对方很快公事公办地重复问：“你今天有没有空过来和风影视，我们再谈谈合作细节？”

　　傅雪尽再没有多想，点了点头，老老实实说：“有的，我有空。”
　　他又轻声笑了，“很好。”

　　这段时间，傅雪尽在公司、在方顺英身边，都没有见到这位有着一把好嗓子的男助手。
　　而方顺英的助手，一直都是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