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水番外》云山昼

1、第 1 章

　　腊月二十，大雪。

　　解玉静立于门外，雪风凌冽，将那玄鹤大氅吹得冷硬，脸也苍白。
　　但他动也不动，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身前的大门，眼底布满血丝。

　　许久，门忽被推开了一条缝。

　　解玉的眸子亮了些，下意识往前一步。

　　门缝处探出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火红的头发在一片银白中格外显眼。

　　赤卷躲在门后，局促地看着他。
　　“你都在这儿等了小半月了，怎么还不走？”

　　解玉开口，因着灌了冷风，喉咙竟哑得说不出话了。
　　缓了会儿，他才涩声道：“等我见着了寻今，就走。”

　　赤卷有些恼。
　　他胡乱抓着头发，“哎呀”一声：“都跟你说过无数回了，有仙君在，寻今不会出事的。这两日她也得了清醒，能下床走路了，只需再调养一段时日。”

　　解玉毫不让步：“她卧床已近一月，眼下我连伤情都不知晓，你让我如何放心？”

　　“不知晓伤情？”赤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打从你到这儿来的第一天，我可就告诉过你她受的什么伤了——怎的叫不知晓伤情？”

　　裴寻今与缪栩一战，的确身受重伤，但逐日调养下，已渐恢复。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解玉都不肯听。

　　如他所想，解玉又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赤卷叹气：“你也知道，仙君不会让你进去。”
　　以防缪栩心腹找上门，勾盏在宅子四周设下结界，除了他，旁人进不来，也出不去。
　　即便这样，也阻止不了解玉每日来“拜访”。

　　他着实有些怕这人。
　　解玉身上戾气太重，性子又乖张，左右是个惹不起的。
　　由是，赤卷底气不足地搬出勾盏：“仙君自有安排，殿下还请回罢。”

　　听了他的话，解玉垂下眼睫，掩住黯然。

　　见他这样，赤卷又有些不忍。

　　他知道，解玉解决了赤洲寒地的寒兽之乱，就风尘仆仆赶到这儿来了。

　　伤情未愈，又连日静守，已将往日风光张扬的小郎君拖得不成样子。
　　勾盏在宅外设了结界，而这结界之外，解玉又设下无数咒诀。
　　真不知是哪来的气力。

　　犹豫之下，他掐紧了门框，试探道：“先前跟你说了，寻今这两日已经清醒，要不……我替你跟她带几句话？”

　　解玉顿时抬起眼皮，一双桃花眼亮得很。
　　“真的？”

　　赤卷登时后悔。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会帮你说的。”

　　解玉这回却想了许久。

　　赤卷等得有点不耐，问他：“想好了吗？莫不是没话说？”

　　“不是。”解玉顿了顿，“有太多话想同她讲，不过……更想亲口说与她听。”
　　经了别人，总觉不够真诚。

　　赤卷被他这话酸得皱眉。
　　往后一退，合门：“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解玉叫住他，“你告诉她，就说……就说——罢了，还是别告诉她我来了。”

　　“怎的？”

　　解玉哑声道：“她伤还没好，需要静养，无须拿别的事烦她。”

　　“那你不走？”

　　“我再等等。”解玉紧攥了手，“等她痊愈了，才能放心。”

　　赤卷看着门外快被堆成小雪人儿的少年，沉默片刻，最后点点头：“那好吧。”
　　说完，便合门走了。

　　***

　　第二日，解玉又早早来了。
　　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探出一缕妖息。
　　确定宅子里的人内息平稳，毫无乱象后，他才收回了那缕妖息。

　　在外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他忽听见一阵轻唤——
　　“解玉。”
　　听着耳熟，竟是裴寻今的声音。
　　小小的，和落下的雪花一样，飘摇着荡在他的心湖上。

　　解玉倏地抬头，却没瞧见人影。
　　他以为是听错了，结果门里又传来一声——
　　“解玉，你在外面？”

　　解玉讶然，没多思考，话就先脱了口。
　　“在，我在外面。”
　　嗓子发紧，抖得险些破声。

　　紧接着，他便听见细碎的轻笑。
　　瞬间，心跳如擂鼓般，不知何时会破开胸腔，跳动在这冰天雪地里。

　　他紧盯着那扇大门，连眼都不敢眨。就等着门开。
　　但门里，赤卷恰时提醒：“现下门也开不了了，仙君昨夜往门上加了禁制。”

　　解玉反应极快，又将视线投向了墙外的几株树上。
　　片刻，他挑了棵离墙最近的，飞身上了树。

　　这树枝离围墙极近，高度也恰与墙平齐，刚上去，他就瞧见了墙里的人。

　　在赤洲寒地时，他忍过了连日的极端雪天，雪虐风饕、寒兽群攻，也不见他皱半分眉。
　　幼时体弱多病，常年受同伴欺虐，他也咬着牙尽数受了。

　　偏是现在，见着她那形销骨立的模样，心便像被凭空挖去大半一样，创剧深痛。
　　一时间，他连气都喘不上来，眼眶烧红。
　　许久，他只道：“赤卷，快带她回去。”

　　赤卷在旁，心有错愕。
　　“你不是想见她吗？”

　　解玉快将眉拧断。
　　“那也不是现在。”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伤得这般重，怎还经得起半点折腾？”

　　赤卷语塞。

　　“是我要来的。”
　　一旁的裴寻今接过话茬。
　　她看着虚弱得很，脸色如纸，唯一双笑眼藏着灵气。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没站稳，就又要让我回去吗？”

　　解玉垂着脑袋看她，从落了雪的乌发，到泛着红的耳尖，最后是不见多少血色的唇。
　　再开口时，声音不断打颤：“不过分别一月，怎的瘦成这样。”
　　语气中听得怜惜，也听得浓如墨的自责。

　　“一个多月没吃多少东西，是你也得瘦。”裴寻今笑着打趣，“还要谢你，那片护心鳞帮了大忙。”

　　解玉却错开视线，仍不见笑意。
　　“若早知此番如此凶险，我又怎会放你去魔界？”

　　见他这样在意，裴寻今索性转了话题：“你呢？赤洲寒地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一切都好，等你伤好了再细说——你快回去，外面风大。”

　　正在这时，赤卷忽拽了下裴寻今的袖子，焦灼道：“快走，仙君要回来了。”
　　裴寻今点头，和解玉道别后，便提步离开。
　　但还没走出几步，就又被他叫住了。

　　她转过身。
　　“怎么了？”

　　解玉远望着她。
　　先前没见到她时，慕恋成了把日渐锋利的刀，却只悬在心尖，未曾落下。
　　而目下，那刀贴紧了肉，稍挪开视线，就会狠狠划在心上。

　　但他强忍住，摇头：“没什么，你快回去罢。”
　　只是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裴寻今仿佛看见了一只讨宠的猫。
　　看着并不在意。
　　可尾巴却实诚地摇来甩去，偶尔喵一声以惹人注目。

　　裴寻今侧过了身，忽说：“解玉，我的身体已好些了，仙君的意思是让我常出来散散心，所以……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一时间，解玉感觉心跳都快停了。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挪开视线，耳根是烧霞般的红。
　　“那我在这儿等你。”

　　裴寻今一笑：“可我还没说是什么时辰呢。”

　　解玉移回目光，定定看着她。
　　“无论何时。”

　　***

　　第二日，按着约定的时间，两人在傍晚时碰了面。
　　这回，裴寻今搬来了一把小竹梯，爬上了墙。

　　两人隔着一堵墙，一在内，一在外。

　　风过时，吹得解玉腰间的银铃清脆作响。
　　裴寻今见着了，便问：“你这银铃是从哪儿来的啊？”

　　解玉托起银铃，说：“别人送的，只记得是在庙里，我受了伤，那人拿这装了药粉的铃铛救了我。”

　　“你没看清是谁？”

　　解玉摇头。

　　裴寻今便也不打算告诉他。

　　她往下缩了点，脑袋搁在左臂上，右手则抬起，想要去碰那银铃。
　　但碰不着，她就又打算缩回去。

　　不等她收手，解玉忽也抬起了胳膊。
　　因着结界，他还没贴近她的手，便被水波一般的屏障挡在了两侧。

　　即使如此，他那躁戾不安的心也得到了安抚。
　　“寻今。”

　　裴寻今正隔着水波，拿食指细划着他掌心的纹路。
　　听见他唤她，她才抬头。

　　天冷，可那双桃花目竟被春水浇得潮湿，如摇荡在粼粼波光里的桃花瓣，耀眼夺目，又含着温情。

　　稍怔，她才问：“怎么啦？”

　　“过两天，赤洲寒地的寒莲便要开了，你想看吗？”
　　裴寻今蜷了下手指。
　　按着伤势痊愈的速度，她的确可以渐渐往外走了。

　　但她也清楚，解玉话里的别意是什么。
　　她又往下退了一格，双手交叠搭在横杆上，枕着脑袋。

　　细思间，她又记起了在小屋时，解玉同她说的话。
　　当日，他伸出手穿过了那挡在他二人中间的窗扉，破开间隙。
　　目下，结界作挡，依旧是他在主动拉近距离。

　　“解玉。”
　　她顿了顿，忽问。
　　“那寒莲开时是何模样，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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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接1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