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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汚れた花 ...

  •   「被玷污的花,被玷污的花
      再一次为我微笑吧,不死之花
      让我看那污秽的美丽泼洒在你龟裂的灵魂上
      你永不凋零的侧脸啊
      让我亲吻你污秽的圣洁一同奔向永生」

      维克多•梅利弗伦不为人注意地舒了口气——尽管经由多层精确的空间魔法改造,执政官办公室那厚重的墙壁早已突破了哥特建筑的物理极限,而阻隔了声波透露蔷薇教团五个世界来所有汹涌暗潮的企图。这间办公室里目前除了他没有别人,爱丁堡九月清冷的乳白色月华倏然擦亮他的侧脸,提出一个极富艺术感的高光。窗棂下的长方形巨大光斑里暗蓝色的空气静静流淌,如同北海水下数米折射而成的景象。
      刚才他关上了所有的灯,把那支硕大的长羽毛笔向下插回雕刻蔷薇图腾的墨水瓶里,打定主意让自己休息片刻。那是一种在北欧一带常见的礼品羽毛笔,用信天翁赖以巡游天空的纯白长羽制成,轻盈皎洁,因而在维京时代便被用来书写天国之书。他恍惚想起童年时第一次与父亲去哥本哈根,在橱窗外侧注视它们浸在金色的展示灯光中,如同生物标本在福尔马林里沉默地望着杀死它们的整个世界。
      后来他与艾瑞克暑假时游走于北欧门户那些细长的小街上时,艾瑞克告诉过他,丹佛一族将这种美丽而残酷的造物带入了蔷薇教团,被加诸了各种魔法,固定为执政官签字使用。然而他却始终不太喜欢,仅仅想象那些瓦尔基丽亚的美丽坐骑们被面目狰狞的凡夫俗子扯落地面,毫无怜悯地连根拔下神明赐予的祝福,皮肉绽裂,鲜血淋漓的模样就让他无端反胃起来。
      一种刻骨苍白的怀念刺痛了他。于是他微微睁开眼坐起来,通过这种方式来逼迫自己回到乌烟瘴气的现实。这名为现实的狰狞魔鬼曾如同拔下信天翁的羽毛一样拔下他斑斓潋滟的过往,他也曾血流成河,痛得无法再站起来生活。然而如今知觉已经麻木,折断充血的骨骼已经愈合,他将永久处于悬崖上空,在死亡和自由之间的夹缝中竭力振翼飞翔。
      他侧过脸望了一眼窗外,苏格兰初秋微凉的夜立即在他眼底印下了广阔的痕迹。山毛榉稀稀落落地散步在起伏的山头,如同一具死去千万年的龙骨上长出令人作呕的苔藓。远古精灵弹奏起浩瀚而模糊的音节,风拂过那些干燥的植物,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星半点灯光从中透出,如同磷火。
      然后这苍凉如同枯冢的情景里忽然窜出一只不受欢迎的老鼠,从他的神经末梢陡然流过,随即消隐,再也寻不到丝毫踪迹。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意识到宿命已经连片刻的安宁都吝于施舍给他了。

      用魔法打开一盏昏暗的黄光台灯后,他发出了开门的指令。那扇沉重的檀木门轻轻旋开,了无摩擦和碰撞的声音,安静得不似人间。
      他坐在办公桌后望向门口,一时被空荡荡的走廊迷惑。过去他时常以站在艾瑞克身边的角度注视这一场景,然后如今他坐在了执政官的位置上,发现视线反而低了不少。
      “啊啦,您还没休息么?”那个被办公桌挡去身形的家伙却不紧不慢地向前,绕过会客椅朝他的方向过来,“有您这样一位努力且有才能的人担任长官,我真是深感荣幸。”
      “多谢褒奖。”他用上了平日里的正式口吻,刻意忽略对方语气里复杂的意味和此时只有他们两人私下会面的事实,“你有什么事么?”
      “啊,没什么特别的事。”拉塔托斯克阴邪地笑了笑,本就没有发育开的五官立即扭曲成一团,只有黑洞般的双眼在暗蓝色的空气里发出炯炯的光,“只是来看望一下您。毕竟您这么辛苦,我们做下属的怎么好意思把工作抛给您一个人呢。”
      “没关系的,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呢,”他轻轻地笑了,没有改变姿势,“你也早点回去吧。”
      “我可不像您,家里有年轻貌美的娇妻做了热腾腾的饭菜等您回家。”拉塔托斯克勾起了一个自认为挖苦,实则难以辨认清的弧度,“原来您还在处理罗斯查尔德成绩证明的事啊,还真是棘手呢,呵呵。”
      维克多一言不发地望着那个始终停留在十来岁年纪的矮小男人伸手去够他办公桌上卷起的文件,动作如同一个佝偻的老太太艰难地将晾衣杆收进房间,别扭得难以言喻。
      终于他看不下去,将那几张文件纸向拉塔托斯克的方向推了推。然后这个细微的举动却点燃了对方那生为贵族,自幼生活优越的他无法切身体会的可怜自尊。拉塔托斯克瞬间忘记了他们之间尊卑的界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用力扯过惨白的文件纸。
      他将苦笑藏在灯光无法顾及的黑暗里,说服自己不提醒小个人男人这样随便翻阅别人桌上的文件是多么缺乏教养的行为。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拉塔托斯克会怎样把面部肌肉扭曲成一团,将其讥笑为贵族的惺惺作态。
      “啊呀,这些家伙居然如此直接地提出如此刻薄的要求。”然而草草浏览了文件上的内容后,拉塔托斯克的表情就毫不犹豫地转换成了或许可称为讥讽的阴笑,“立法禁止罗斯查尔德为学生开具申请大学用的额外成绩证明…并且停止向包括剑桥和帝国理工在内的知名大学提供推荐信。执政官刚刚发布法令,就公开提出这样的要求……就算是原先没有什么出彩表现的新人,这也太不尊重执政官了呢。”
      “不用放在心上。”维克多撩开眼前的碎发,笑容在昏暗的灯光里纯粹璀璨得几欲放出光芒,“本来我们的法律就不可以对学校加诸这样的限制,元老院会驳回他们的提案。”
      “是‘您’掌控下的元老院吧。”拉塔托斯克甚至已不愿掩饰自己话语中露骨的嘲讽和恶意,“不过您还真是执拗呢,这样大力鼓励年轻人进入普通人类的世界深造真的好么?您就不担心,到了丹佛家小少爷继承您这个位置的时候,已经没有人需要他管理了么?”
      “魔法师的年轻一代需要高等教育。”凭借着沧桑不改的洁净灵魂,他心平气和地回答,向后倚在宽大的靠背上,“这和他们最终是否抛弃魔法无关,教育能够为他们的心灵打开许多更美好的可能。他们需要更加深刻地理解所处的世界和自己在其中的命途,理解国家和社会的前途以及人生意义和生命价值,才有可能从中寻找到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真是冠冕堂皇的托词。”拉塔托斯克冷笑着喷了喷鼻息,向维克多•梅利弗伦靠得更近些,“确实是您的风格。不过…提到学校,还真是非同寻常的怀念啊。”
      “是啊,都毕业将近十年了呢。”维克多没有注意到,自己随意散在椅子皮面上的灿金色长发在对方眼底融化成了灼烧灵魂的滚烫金属,“时间果然是奥妙的东西。”
      “确实啊,我们都是快三十岁的老男人了。”拉塔托斯克状似无所谓地笑笑,抬手搭上了黑色旋转皮椅的扶手,“不过时间在您身上还真是特别奥妙…从成年以来您这张倾倒众生的脸就没什么变化呢。”
      “三十岁也称不上老啊。”维克多没有动,拉塔托斯克得寸进尺地试图伸手抚摸他的下颚,他也没有避让,因为他深知对方根本就够不到。
      “学校…确实怀念啊…那时的您可比现在可爱多了…”无法触到他的事实似乎让拉塔托斯克不太高兴,他猥亵地笑了,转而沿着深红色风衣修颀的侧线从腰间一路上滑,“英俊…不,应该说对您而言是美丽才对…多金…伟大的中古贵族,兰开斯特一世公爵的后代,红玫瑰女王梅利弗伦…而且还成绩优异,受到老师们的器重…前途一片光明…真是完美的公子哥。”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啊。”他平静地听对方挖苦,仿佛善解人意地倾听一个可怜人难以自我解放的发泄言语,“无论如何,那确实是值得在最困苦的时刻守护自己灵魂的光辉岁月。”
      “灵魂?你也配谈灵魂么?!”拉塔托斯克冷酷地笑起来,炽热的气息喷在他右臂外侧的皮肤上,“可不要忘记了,不是任何别人,而正是你自己,亲手撕毁了那些被你称为光辉岁月的过去。”
      忽略对方越来越不安分的手,维克多甚至连笑容都没有收回,拉塔托斯克的气息越来越热。
      “你再也见不到你那些可爱的老同学,老朋友们了,他们再也不能在这里陪你延续你们在学校时傻乎乎的快乐时光了。”唇边的弧度越咧越开,拉塔托斯克甚至爬上了支撑椅子的踏板,“你忘记了么,是你,你杀了他们,或者把他们赶出英国,把他们的姓名从我们的世界里抹去了。你拧掉了当初在学生会里以帮你交接工作为名义单独和你在教室里留到很晚的学姐的脑袋,放逐了跟你在学校的羽毛球比赛中搭档的同班同学,把曾经在情人节偷偷在糖果里塞情书给你的小学妹——如果我没弄错,就是因为你当初拒绝了她,她才毕业后放弃留在教团而去了大学——在那棵曾经砸过牛顿脑袋的苹果树下从男朋友怀里拖走,秘密处死…是的,他们都死了,都因为你这个外表温柔光鲜,里面不堪入目的衣冠禽兽。”
      “多谢提醒,”他把风衣的下摆从拉塔托斯克手中抽了出来,“我没有忘记,也没有后悔过。”
      “是啊,我差点忘了,”拉塔托斯克的笑容展开到了极限,“你是个连查理•贝肯斯,在艾瑞克•丹佛之前就陪伴在你身边的旧友都可以亲手洞穿咽喉的郐子手…我可是去帮忙处理那家伙的尸体了,啧啧,真是惨不忍睹啊…维克多•梅利弗伦一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对了,还有莱斯丽•林顿那婊|子…”
      “林顿小姐因为是最近才发生的案件,现在还被关押在仲裁会的监狱。”他平静得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仿佛自己并不认识贝肯斯,拉塔托斯克的话也没有让他想起那个几年前输掉与自己的最后一盘棋而殒命的朋友临终前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我知道十一岁那年她在课上羞辱你的事始终让你很介意,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把她送给你泄愤。”
      “闭嘴!我可没有揪着那件事不放!谁会要那个下贱的蠢女人?!”显然他再次触到了拉塔托斯克敏感的神经,对方试图掐他的手臂,被他轻而易举地闪开,然而对方也立刻恢复了淫亵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她可是你一定要斩草除根的政敌,就这样送掉也没关系么?”
      “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我要除掉她,送给你和杀死她的效果不会相差太远。”维克多阖上眼,用最小幅度的优雅动作阻止了拉塔托斯克侵入他的衣摆,“我一直很信任你的手段。”
      “哈,到底是你。”拉塔托斯克似乎确认了什么,转向他的正面,“所以我一直说啊,比起林顿什么,你可是要强多了…实在是令人艳羡的魅力呢。看来我是理解不了了,艾瑞克•丹佛那家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这么一个惊尘绝寰的美人送到他面前,亏他也狠得下心拒绝。”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仅有一种面貌。”这次他阻止对方的动作重了些,某块不可言明的禁区亮起红灯。
      “所以,我是没法弄懂你们这些矫情的贵族了。”拉塔托斯克干脆从整面凑上来,干枯瘦弱的膝盖顶在椅子线条组成的三维空间里,紧挨着他的小腿,“但是…感谢我吧…有一件事只有我能理解你…莱维因他们就算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边,也只是走着他们原本就要走的道路。只有我跟你是一样的,我们都堕进了万劫不复的黑暗。换句话说,只有我跟你是地狱里的同僚。”
      “那真是辛苦你了。”维克多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那种空虚感甚至让他提不起精神来把爬上他身体,正在玩弄他风衣领边缘的拉塔托斯克弄下去。
      “所以啊…来好好庆祝一下我们在地狱里的重逢吧!”拉塔托斯克忽然狂热地盯着他,那对黑瞳深处燃起冰冷的烈焰,如同舔上贞德身体的火舌,几乎要烧伤他,“可是一场会让你快乐得想要就此死掉的盛宴哦!”
      他闭上眼向后仰去,没有再说话。拉塔托斯克凶狠地扯开了他的领结,镶嵌红宝石的贵重领架在檀木地板上撞出刮骨般刺耳的声响,闪烁一下,归于沉寂。
      他没有看到,自己伏特加般皎洁柔和的皮肤大面积曝晒在苍白的月光下,几近透明,那种由岁月见证的卓绝美丽差点晃伤了身上矮小男子的眼睛。
      “真美…太美了…”仿佛欣赏一只到手的猎物,拉塔托斯克津津有味地品评道,“你学生时代就那么显眼了…但是要我说,比起一无所知的贵公子,还是现在这样的你比较有味道…”
      敞式风衣的领口被打开,绣有梅利弗伦玫瑰族纹的衬衣在粗糙的手掌中失却了原本挺拔的仪态。香水的气味缓缓释放。
      “喂,怎么不反抗啊?”长久的沉默似乎终于引起了对方的不满,拉塔托斯克眯起眼,残酷地掐了他的腰一把,“还是说,你原本就是这么个贱货?”
      “我已经说过了,”疼痛使他稍稍咬了咬下唇,然而再次开口时气息一如苏格兰的大地般平稳沉静,“我很欣赏你的才干和手段,有些事情莱维因他们无法帮我做,却是你可以做到的。现在我自己的身体早已一文不值,拿它来换你的协助,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不合算之处。”
      “拜托,你可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啊。”拉塔托斯克似笑非笑地说,在他光滑的颈间制造出一连串痕迹,“要是你在外面和别人做|爱,你那位每天做好饭等你回家的太太可是会伤心的哦。”
      “难道你不觉得,”他仰起脸避免下颚接触到拉塔托斯克的头发,“不让她知道这些,才是对她最大的善意么?”
      “你们这些虚伪的贵族。”他恶狠狠地咬对方已经被他蹂躏得斑痕点点的锁骨,梅利弗伦的皮肤猛地抽动了一下。
      于是他心满意足地向下咬,穿越数个世纪而绽放成荼糜的鲜红玫瑰在他唇下盛放凋零。
      “啊,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维克多•梅利弗伦的声音在幽暗的空气里释放开来,“其实十一岁那年的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很抱歉,但似乎你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身上的动作猛然僵持。
      拉塔托斯克灵魂中燃烧了毕生的孽火再次被这个该死的关键词点燃了,他抬起头,对了梅利弗伦的笑容。
      这是苏格兰的夜晚,不,这不是夜晚了。
      那个笑容照亮了人间,如同另一份阳光一般,以纯净透彻,不含丝毫杂念的心灵将世间所有的轮廓勾勒得一览无余。他在这光芒中无处可藏。
      原本在漫长岁月中被掩埋的金色重又浮上水面,他想起了梅利弗伦的笑容,想起了那个将他带到座位上的少年,想起了坐在艾瑞克•丹佛身边朝他轻柔地微笑的金发贵族,想起了那天维克多•梅利弗伦彻底摧毁他的沉默,想起了自己灵魂彻底堕入黑暗的时刻,想起了那些片片剥落的,仅持续了半日的金色记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种幼稚而矫情的荒诞故事。
      然而现在他的自尊心再次被翻出胸膛,在梅利弗伦洁净温和的笑容中被曝晒至死,这感受煎熬着他,光芒具象成扎进他心脏的剑锋,让他死一般痛苦不已。
      为了将自己解脱出去,他再次采取了十一岁那年就采取过的行动——抬手向对方挥去,被梅利弗伦不费吹灰之力地接下。
      这一刻他刻骨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体会到了自己与梅利弗伦从未改变的决定性差距。这种羞耻感终于击垮了他,他疯了一般尖叫一声,随即从梅利弗伦身上跳下来,冲出执政官办公室的门。

      维克多•梅利弗伦虚弱地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窗外,先前寥落的灯火已渐黯淡,接近午夜了。
      确实…不能让伊丽莎白等太久呢。
      他苦笑着坐起身把文件收拾好,用一个魔法清除了自己身上的淤痕,整理好光鲜亮丽的深红色长风衣,起身离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汚れ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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