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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Land Of Located ...

  •   他们尚未苏醒,黎明已经要来了;他们尚未成长,已经爱了;他们尚未幸福,已经牺牲了;他们尚未死去,已经梦醒了。

      「For thine is the kingdom, and the power, and the glory, forever. Amen.」

      What brings him here?
      Instinct,memory.It’s an important place in his life.

      在他前半生的最后维克多闭上眼,感到自己浮了起来,成为了某种幽灵——又或者那是无法被称为幽灵的。他像上帝的灵一般飘过数百年的兴衰,每一幕中都有大片红玫瑰灼烧着他的记忆。然后白色玫瑰凭空从中挣扎一般生长出来,根系扎入祖先的灵魂,彼此纠缠,木刺剜开柔弱美丽的身躯,留下班驳成文字的血迹。在尽头他发现新鲜的血还在向四面八方流淌,缓慢而狰狞地拼成他的姓名,上面飘满红白玫瑰。
      他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金发勾了一层血色的镶边,玫瑰花瓣的影子如同一叶孤舟般浮过他的音容,然后远去。
      他忽然明白了,那是海,是他的毕生,是他们骨血里不可言明的共同记忆。
      他坠下去,心灵的故乡离他越来越远,如同一朵正在变小消失的云彩上逐渐成为神话的天空之城。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并永久地携着这种回响于灵魂深处的声响,跃进了后半生的疯狂和艰辛里。

      大片白茫茫的粉刷板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清晰起来,而他却在睁眼后依旧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当然他终究没有问出“我是到了天堂么”这样愚蠢的话,更何况他也并非那个神的信奉者。
      上半身被固定得很严实,因而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微微侧过脸,发现伊丽莎白美丽的黑色长发在他床边铺开,上面清晨飒沓的阳光跃动不止。
      她看上去刚刚才终于能休息一会儿,却立刻发现他醒了。他望着她慌忙地坐起身,安静地转身拿过床头柜上印着医院名字的纸杯。
      “你醒了?”她依然微笑,宁静地仿佛来自真正的天国,“要喝点水么?如果止痛的魔法过了时效也告诉我,我帮你去叫他们来。”
      她的泪痕是早已擦干了的,神情一如既往。她是水一般的女人,却令他的话如同许久没有上油的齿轮,卡在当下,终究难以出口。
      伊丽莎白睡前做好了准备,没有让他看到她先前的模样,以希冀即使通晓心灵的他也不会知道昏迷那几天发生的事,不会知道她是如何瘫倒在旅馆房间的地毯上,抱着嘴唇发青,一侧肩血肉模糊的他尖叫哭喊,直到侍应生冲过来叫了医生又把她拉开;不知道两天前她是如何在医生要她在手术单上签字时丢下了十九年来的矜持和温和,把那张惨白的纸当着医生的面撕碎扔了满地,仅仅因为那个自称医生的傻瓜居然要她同意截去她深爱的男人那线条优美的左臂;不知道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在被护士掺去休息室后终于哭昏了过去。
      其实那个医生并没有说错,从普通人类的医学来看,维克多左肩从前往后被他们无法理解的武器捅穿,被搅碎的肌肉和骨骼混合在一起,扎进四周的皮肉,就他们的能力,是完全无法保下这条手臂的。
      不过总算由于她的坚持,手术被推迟到教团的人出现,维克多也完全由他们接管,只是因为移动不便,暂住在这里的病房。
      魔法能治好维克多的伤,只是那里无可推卸地留下了一道印记,在阴湿的天气偶然还会隐隐作痛。

      他无声地望着她倒好水,小心翼翼地抬高他的上半身。温度适宜的液体触到唇的瞬间,似乎他漂浮的灵魂才终于着陆到地上,所有知觉都回来了,他差点呛住。
      而她只是温柔地拨开他眼前的头发,动作仍然十分细心。即便是魔法也无法帮他逃脱被石膏束缚一阵的命运。
      “好些了么?”她轻轻放下水杯,液面在流金阳光下明亮地晃动,天花板上陡然呈现一块光斑。
      他一时无话,她也并不勉强,而是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坐在了探视人的木椅子上。
      他自觉无颜再面对她,此刻留给他唯一的方式却只有环视四周,铁灰与惨白构成冰冷的几何视角,与窗外风光大好的春华甚不协调。煞白的墙上投下一斑梧桐的影子,他在植物尖锐的轮廓里看到了某种隐喻,于是想凑近了看,却被同样灰白没有生色的石膏束缚在另一端的世界。
      末了他在这里发现的唯一一抹亮色便来源于她,她的黑发黑瞳在冷漠的背景下温暖如同夏日的仲夜。他无端想起了苏格兰的夜空,他记得那时有狂风刮擦着他的脸,让他切肤地懂得了自己的单薄和渺小。他看到少年时代的自己和另一个人走进了彻底的夜,离他远去,逐渐微茫。
      “伊丽莎。”
      他下意识叫出了口,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办到的。他望着她,她也是黑发黑瞳,和那个人一样。
      只是她的黑发微卷,她的瞳孔并不锐利,看起来湖面般平静温暖。
      她转向他。
      “如果你要离开,我不会阻拦你的。你可以带着凯珊德拉一起走。”然后他就这样说下去,感到他的生命成为沙漠,最后一株美丽鲜活的植物在他面前落叶凋零,“我已经没有资格再享受你的爱了。”
      “不许说这些。”她果断回绝了他,她极少在他面前这样强硬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却仍是如同母亲般严厉而庄重的口吻,“如果我想走,没必要等你醒了再跟你告别。”
      他愣住,任由她温柔而利索地绞干毛巾,低下手帮他擦了擦脸。
      “我会陪着你过下去,这是我给你的资格。我所知道的唯一事实是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爱的男人,并准备好承担和这个事实有关的一切结果。”她用一种意外爽利的口吻说,仿佛在给不管家务的男人布置这星期的菜谱,“我不想再追究任何事,你也别说了,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下去…好不好?”
      末了急转直下的恳求口吻让他想起了自己被钉在墙上时低声下气的卑微姿态,爱情的残片扎进灵魂,如同碎骨扎进血肉,几乎要让他再次疼得哭出声来。
      她冰凉的指尖覆上了他目前仅有能活动的右手,俯下身。
      他们没有接吻,仅仅是脸贴在一起,就感到自己的泪水与对方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在她腹中,这个时候还听不到胎心。

      一起生活下去,一起好好地生活。
      自文明诞生起的一切辞藻堆砌成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丰盛地几乎要让凡人无法承受而在浩浩如歌的生命中风化成一具苍白的雕像,失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维克多与伊丽莎白之后稍许平稳的生活持续了三年,那其中尽管许多事情仍不可避免地显示出某种带有预兆性的颓败姿态,但总得而言,仍如台风眼中的平静一般维持着令人不敢仔细推敲的,颤抖的平衡。然而即使是这样虚幻而危机四伏的宁静岁月,仍足以让他们尽力调整着自己的步伐,强装健全地生活。即使伤口不会再愈合,也至少可以将它裹好,藏在深红风衣那华贵细腻的布料下。
      希尔薇娅去世后的事态发展远远超出了常规的范畴。尽管出于慌乱和经历单纯,维克多那天掩饰自己的手法非常拙劣,同九年前他父亲的事不同,这次教团——或者说是那个地面上的魔法师政府拿到了足够的证据。然而艾瑞克由于某种难以言明,而维克多也不愿去揣测的原因,并没有把维克多交给仲裁会审判。维克多虽然自己手上并没有实权,但梅利弗伦数百年的基业在他身后,比起来路不明,广受质疑的丹佛夫人,就成了不可忽视的后台。因而通过家族和亲缘关系连结起来的教团内部在这件事上出乎意料地一致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没有人真正关心希尔薇娅的死活,就像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人的感受。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庆幸她过早死去的人是不在少数的。而无论窃喜的,中立的,惋惜的,他们都是旁观者,是角色意味不明的局外人。
      而唯一会站在希尔薇娅这边的人,已经不会再神采奕奕地坐在那张沉重的办公桌后,把曾经那些光辉的理念魔法般付诸实际了。
      安葬希尔薇娅的仪式在维克多尚未恢复行动自由前就已匆匆结束,延续了那个水银般冰冷洁净的女子在世时简洁落拓,遗世独立的姿态。她的遗体被恢复成生前绝世的姿容,永久地躺在浮云城堡后大片的白玫瑰和针叶林间,与几个世纪丹佛一族不羁而苍茫的灵魂相伴,死如生之安眠。
      之后艾瑞克•丹佛就拒绝再会见任何人,直截了当地向教团递上辞呈后就关上了浮云城堡的门,不理会乱成一团糟的事务,把所有来访者拒之门外。他们唯一的儿子,丹佛家族未来的继承人雷格勒斯也被带回哥本哈根,由仆人照看,不被允许见任何人。
      而维克多伤愈后却难以再逃脱教团的纠缠,被抓壮丁一般回到蔷薇教团,并且换到了一个有更多实务的职位,开始焦头烂额地重新学习对付这个他不熟悉的权力世界。
      过去一年维克多告假在家,教团也并不关心,因为他之前的职务其实无关紧要,并不影响整个教团的运作。然而如果执政官也这么丢下职务不管,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蔷薇教团的执政官这一职位由丹佛一族世袭多年,一时实在找不出可以顶替的人,而少了执政官就意味着从上到下无数行政事务的彻底瘫痪,教团才不得已把包括维克多在内的一些人提上来临时负责处理。
      维克多并不情愿趟入教团五百年来被无数野心家搅得乌烟瘴气的浑水,然而由于他仅存的理智提醒了当时他所处的尴尬状况,以及他也确实需要一些足够繁杂而机械的事务来麻痹他过于敏感纤细的内心,于是便以一种近似自暴自弃的心态吸食起名为遗忘的鸦片。
      因为维克多的复职,伊丽莎白也带着孩子搬来位于爱丁堡的别院,以便照顾维克多的起居。其实维克多平日里并不那么令人操心,但是他最终没有反驳伊丽莎白金刚石铸成的坚定眼神。她仅仅告诉他,夫妻是不应该分开的。
      他们住的别院是几年前刚刚购置并装潢一新的,维克多父亲遇害的那栋别墅自那次事件后就一直空置,没有人再去住过。
      那三年中伊丽莎白生了第二个女儿安琪琳娜。这对年轻的夫妇来说,无疑是在他们各自长久而无所派遣的愁苦上洒下一些作用平淡的甜蜜。女儿的名字依然是伊丽莎白取的,他们都不是基督教徒,也对所谓的天使没有多少执念,却仅仅因为对未来平静生活充满侥幸的希冀,而给女儿寄托了这样的符号。事实上,这个女孩和她姐姐一样身体健康,就已经是为人父母者最大的宽慰。
      第二个孩子的到来不再如同初产一般充满鲜血,疼痛和嚎哭,而维克多照例无可奈何地抽不出空陪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不愿揣测他是否难以面对自己的血脉以爱情之外的形式传承下来,只记得医生用浸湿的毛巾抹她的额头时,小凯珊德拉爬到婴儿床边,好奇地看着妹妹新生的脸。

      维克多•梅利弗伦生命中似乎与信件有着某种过节,他生命中接二连三的重大冲击都经由那张薄薄的纸片将刀刃送到他手中,一片片剜下他曾经如同地中海岸新月型的海湾般晴朗的天空。
      距离希尔薇娅去世已经三年,那三年中命运似乎卯足了劲要给他个奇迹看看一般,什么都没有发生。艾瑞克没有再见任何人,没有过问任何教团事务,也没有和过去的任何朋友有往来。和他有关的消息随即也逐渐衍生出了各种版本,有人揣测他病重,或者疯了,再干脆就是带着亲生儿子一起跳进了波罗的海。
      他对这些流言一概一笑了之,冥冥中有某种信仰让他知道,那些洁净而张扬的白玫瑰依旧盛放成凝固的白色烈焰,桀骜如故。
      当时他终于能够请出短暂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星期假,好陪伴以水一般坚韧温柔的灵魂支撑他的妻子,两个女儿和即将出生的第三个孩子。伊丽莎白再次怀孕后身体欠佳,而教团也似乎开始习惯没有执政官的机构模式,他才能勉强找到借口,分一些时间和心力给亏欠太多的家人。
      他用魔法做出了一个小小的沙地,伦敦街心花园里常见的那种,再把那些细碎而飘渺的石头残骸聚集凝固成各种有趣的形状,用这些原始而直白的方式,试图讨好由于相处时间不足而和他之间已经出现了童年式的疏远,每次他和伊丽莎白在一起时都会站在母亲一侧的女儿们。三岁的凯珊德拉在一旁安静地站着,起先是看他的各种手势——作为梅利弗伦未来的继承人,在同龄人中的优秀资格是必需品,因而魔法教育也不得不被提前了,但很快她的兴趣就转向了另一边,安琪琳娜在她身旁的沙地上用手指攀绘着各种图形,大多是无意识地描着他那些沙雕的轮廓。
      伊丽莎白坐在躺椅上微笑着注视这副罕见的温馨光景,如同一位绝代的画家,把它打上记忆的油彩,铭入灵魂。尽管怀孕后因为不明原因而精神不济,她的笑容依旧温润地足以拯救一个时代。
      他自知自己配不上伊丽莎白的厚重爱恋,她却从未抱怨,四年来无声无息地照料着他和他们的孩子,水一样渗进他的生命里去。偶然他从侧面看着傍晚浓烈的阳光勾出她的轮廓,无端心痛起来。
      这三年来艾瑞克已在某种程度上淡出了他的生活,但他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无法忘记他,无法爱上伊丽莎白。他自身的存在就让他想起艾瑞克,爱情的死结让他绝望。

      但是很快,他的最后一片青空就塌下来,碎片彻底捅穿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暇再去自以为是地伤神了。
      一个没有预约的访客在接近晚饭时叩开了别院的门,他让伊丽莎白躺着休息,自己亲自前去迎接。
      女仆端上红茶后,他却在蒸腾的清香中看见米诺斯•莱维因咬着下唇,复杂而悲伤地望着他。
      他很少见到莱维因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心下疑惑,然而在他来得及开口询问之前,一封系着黑绸带的信就陡然扎入了他的视线。
      四年前用来传递喜讯的红绸带宣告了他纯洁绚丽的过去轰然倒塌,而象征悲剧的黑绸带又会携着怎样的意味,他甚至不愿去想了。
      “维…维克多…”莱维因却哽咽着把他推向了深渊,“浮云城堡发出了讣告…艾瑞克…过世了…”

      精美的瓷杯猛然撞在玻璃茶几上,发出尖锐而震颤灵魂的凄厉声响,碎片向各个方向飞溅,成为残破命运的具象。茶水在地毯和衣襟上绽开蔷薇,横流出去,血泪同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Land Of Loca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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