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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沉默雅歌 ...

  •   We will go home, we will go home
      We will go home across the mountains
      We will go home singing our song
      Hear our singing, hear our longing

      伊丽莎白•梅利弗伦站在洛林回廊顶端,这是整座庄园建筑的最高点,被用于陈列梅利弗伦的家族史。过去还曾放过先祖的遗骸,她婚后不久,她的丈夫就以那太可怖会吓着孩子之名撤去了。
      她偶然闲来无事时便来这里眺望。从这里她可以看到落日余辉缓缓在西半边天中燃烧殆尽,可以看到镶着银边的蔷薇色流云在苍穹之下秩序井然地闲庭信步,可以看到雨后初晴时花瓣眩目的鲜丽,可以看到一切人进出她与他坚守半生的庄园,看到她的儿子从这里离开,去往她不知道,也不能跟去的未来世界。
      她终究没有去送他。如她这样活完半生的人,早已自知世事难料。一次不经意的道别,转身即是永诀。
      可以她依旧不舍。她暗暗对自己苦笑,即使前半生的生命缀满了别离,她仍旧没有习惯被留下。

      她想起自己许久没有去扫墓了。

      林肯菲希特庄园在衰败之前,是以梧桐闻名的。那些高大的落叶乔木在夏季夜晚会散发木质的清香。
      而她总是沿着那条小径经过,踏在上面有叶脉断裂惊心的声响。

      由于历史原因,所有教团注册的正规魔法师都不是天主教徒。然而几个世纪过去,离经叛道者早已不在少数。其他人奋力挣脱宗教轾梧的时候,不相信上帝的魔法师在其中寻找自欺欺人的安慰。
      她也说不上自己是否相信主。魔法师有自己不可违背的至高存在,只是她从未从中获得什么救赎。
      她迟迟来到这个不再被庇佑的家族,母亲在她出生后离开了洛森家族已逝的荣耀和萦绕不去的梦魇。在她前九年的人生中,父亲教会了她读《圣经》。
      我的孩子,你要学会信仰。主让你能抵御一切伤害,让你的心灵充满宁和,让你坚不可摧。
      主终在荣耀的终点等待你,伊丽莎白。

      主确实拯救了他的灵魂,带他脱离了凡世无穷无尽的病痛折磨。他没有一句怨言地死了,那时她九岁,站在和父亲同样虚弱的哥哥身后。泪水滴落在黑色丧衣上,立刻洇开了一块深色,她慌忙掩饰。
      那些神情冰冷的宾客们鱼贯从她身边经过,她看着他们模糊如影子的轮廓,没有谁停下对她说一声节哀。
      她睁大眼站在灵堂边,风拂过的时候菊花细小的花瓣沾上了她的脸。

      那是伊丽莎白•洛森少女时代的最后一天,她十八岁。
      她稍许运用了一些魔法,点燃了房内的壁炉,又点了一盏灯。她算不上多么高明的魔法师,尽管她有着能赋予她第一等天赋的血统。由于父亲和兄长的病,她连学都上得断断续续。
      她小心翼翼地向那张笼罩在黑暗中的床靠近,尽量不发出很大的声音。
      “我没睡着。”
      她愣在原地,随即稍许放松了些,握着床上男子的手。
      肌肉萎缩的症状已经蔓延到全身,那张曾经俊美的脸塌陷下去,被病魔折磨地形销骨立。多年来她已习惯了目睹这种慢性死亡的征途,她不会说“没事的”,因为任何结果都将不会因此而改变。不欺瞒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埃德加…埃德加……”她亲吻着那只枯槁的手,一遍遍念着兄长的名。
      埃德加•洛森吃力地伸出另一只手拥抱她,生命体征每分每秒都在从体内流走。他深知自己的人生已经苦短到给妹妹一个拥抱都要抓紧的地步。
      “伊丽莎…你不要怕……”他小心抚着她顺滑的黑发,生怕触感突然消失,“以后……你就没有什么负担了……要自己好好过……”
      “别说这些。”她努力压抑着灵魂深处的巨大虚空,压得声音都沙哑了。
      “伊丽莎…”埃德加似乎是试图笑一下,却引发更严重的咳嗽,“这些年,辛苦你了。”
      她沉默不语。
      “无论你将来是否结婚,都要照顾好自己。”这次他真正笑了,仿佛藏在枯朽的面具后。
      她暗暗苦笑。孤独似乎是她注定的丈夫,遗传病已经摧毁了她的家族,也将摧毁她的婚姻。她的丈夫将没有继承人,仅凭这点,舞会上她就只能坐在一旁。
      “不怕,”埃德加再次拍了拍她的手,“死亡不过是旅行。我不会离开你,伊丽莎。我不过是去远行。”
      她顺从地把头埋在他胸前,长发向各个方向铺开,在黑暗中呈现死亡的纹路。
      我不过是去远行。总有一天你也会来这里的,来我和爸爸这里。
      在那之前,我亲爱的妹妹,你要怀着爱与梦想,不卑不亢地活在这世上。因为人终究没有坚强到不怕任何伤害,从而没有信仰地活着。
      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除了生活本身,没有什么能弥补生活的贫瘠。
      只因为,死亡不过是去远行。

      颗粒状的晨曦洒在她侧面时,她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冷了。纯白光辉在四周晕染开来,与生命融为一体,成为一种更持久的力量,歌颂新生。
      她木然地起身,仍握着他的手,对那体温的感知恍同隔世。
      旭日升起,东方既白,她在满盈的逆光中,终于泪流满面。

      埃德加•洛森二十七岁死于遗传性肌肉间歇萎缩。至此,洛森一族父系血统消失。

      即便是因为遗传病而在教团势微的家族,仍能得到一些礼仪性的待遇。洛森家族最后男性的葬礼还算得上体面。
      伊丽莎白才发现,这座偌大的庄园中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当家后操办的第一项大型活动就让她身心疲惫,在接受了无数缺乏情感的致哀后,她感到原有的悲伤都被磨砺地麻木了。
      她是葬礼上唯一的主人。她似乎回到了九年前,在父亲的丧礼上无言注视人群,只是这次已无人担待。她必须站在中心,过去她生活的圈子一直狭窄,外面的世界在这一刻潮水般涌来,她不甚适应。
      待到洒下最后一捧土,宾客们开始逐渐散去,这些人自然不会失礼,却也影响不了什么情绪。
      她跪下来开始祷告。魔法师的葬礼上没有牧师,也没有十字架。她至亲的兄长一生病魔缠身,并无太多值得刻在墓碑上的丰功伟业。她订做的石碑上只有姓名和生卒年月,下面用古腾堡体刻了一个单词。
      Reborn。
      她心中有一根弦崩断了,眼前一黑,向前倒下。

      并没有如预想的与石板亲密接触,她一惊,反而清醒。阳光化作实体,垂在她眼前。
      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扶住她。
      “你还好吧?”那男子微微皱了皱眉,轮廓分明的五官瞬间光阴流转,美得惊心动魄。
      她一时忘记自己还坐在地上,她怀疑自己会陷进去。但是在那之前男子就自如地收回了表情。
      她赶忙站起来,有些尴尬地躲避着对方的目光。她不记得他和自己家有什么联系,应该是教团安排来作为礼仪的人物。
      “请节哀。”男子的一切言行都分寸有道,并无与葬礼不合之处。然而他仅仅是存在在那里,就带入一室灿若信仰的阳光。分明是男子却如此美艳惊人,金发低垂,仿佛日光降临人世。他的微笑淡得几不可见,但是她确信他在微笑,蓝色瞳孔中有着深不可测的旋涡,她不自觉被吸入,那种神采飞扬温暖了她,于是阴霾散开,云开见日。
      他是如此醉人的男子。
      她的泪水在葬礼上第一次无言涌出,洒落在他的黑色礼服上,水斑如同彼岸花般成蔟而生。她和九年前一样慌忙掩饰,他却只是温柔地对她笑了笑,扶她起来。
      那是最初属于她自己的阳光。她与维克多•梅利弗伦初次相遇时,她尚不知道自己已被这道光捕获,心甘情愿赤足踏过荆棘。
      因为冬天已往,雨水止住过去了。

      他指尖轻弹,唱机便换了一个调子。那些酒一般醇香的声音缓慢地回荡,杯中的液面微微晃动。
      他环住女人,女人的丝袜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暧昧地摩擦。他有些厌倦地转动酒杯,让酒氧化。
      他多年没有再回法国,也已很久没有碰过法国女人。他对自己冷笑,二十五年耽于声色,即使是做给人看也够浪费生命了。
      是时候离开了呢。
      他自知形势的严峻。他和他那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学生们不同,他从小就深刻知晓人情冷暖。他可不会愚蠢到期望什么人的爱情,连仅有的那些让他对英国有所眷恋的人都离开之后。
      毕竟,他想,他骨子里有着流浪的因子,来自在他血管里漉漉流淌,生出倒刺的,巴黎舞女的血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沉默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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