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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又见枫树 ...

  •   秦阅州将噬心蛊不见了的这件事暂且瞒了下来,毕竟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那便是白岭烟所中的毒。

      这几日白岭烟时常会口吐污血,好几次险些呕昏了过去。吊脚楼进进出出了许多名医,而她喝遍了几乎所有止血的方子,但都收效甚微。病症日益严重,血色从鲜红渐渐变得赤黑,身体也跟着越发消瘦。

      其中一位大夫诊过脉后,沉着眉头道:“依老夫之见,姑娘所中的毒,很可能是一种西域奇毒,这种毒药老夫曾在京城见过。但至于解药,恐怕难寻。”

      白岭烟听罢沉默着没有说话,她忽然想起在岐州时,渡口脚夫曾跟她提及过的,那位衣着华贵,很可能来自京城富家的男子。

      后来秦阅州不知从何处寻来了灵丹妙药,喝下去后虽短时间内腹中隐隐绞痛,但总算是把血止住了,身子也不想先前那般虚弱无力,反倒能下床来走上几步。

      每日秦阅州都会亲自把药汤煎煮好,待凉了片刻后,再送到白岭烟面前,一点点用小勺喂服下去。整个过程不让任何人插手,就连白照雪和长岑也不清楚用的是何方何药。

      白岭烟心中好奇,但她每次问秦阅州,都会被有意无意地敷衍过去。可越是有所遮掩,便越让人心生怀疑。

      直到有一次,白岭烟伸手挡开了秦阅州递来的药汤,神色严肃地望向他:“这药,到底是用什么熬成的?”

      秦阅州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滞,心知无法再瞒过去,默了片刻:“岭烟,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岐州时,你以身试蛊后发生了什么吗?”

      这几日秦阅州慢慢改口,白岭烟也没有去计较。她细眉微蹙,不解他为何突然提及这事来。当时岐州蛊人作乱,而她为寻解药亲自吞下蝶蛊,在那之后她便没了记忆,只记得自己发了一场高烧。

      说来也怪,这场高烧来得莫名其妙,在所有蛊人之中,唯独她中了招。且更奇怪的是,在这场高烧之后,她身上的蛊毒减轻了不少,本该因中蛊而忘却的记忆,也恢复了几成。

      “我记得……我发了一场高烧。”

      秦阅州微微颔首:“你因中了蝶蛊而神志逆乱,在我敲晕你之前,你咬伤了这里。”

      秦阅州放下药碗,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白岭烟愣了一瞬:“你是意思是……血?”

      自古以来,确实有以血为药引的方子,但她从未听说过,血还有解毒的功效。

      秦阅州顿了顿,继续解释:“我血液之中含有青玉蜈蚣的毒,以毒攻毒,自然能解蝶蛊。不过此法凶险,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这么做。”

      “莫非,你在药汤里面也加了毒血?”白岭烟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在喝药时,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腥甜。

      秦阅州敛目不答,算是默认了这个问题。眼中细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歉疚之色,似乎是在为这太过铤而走险的治法而有所自责。毕竟毒血的用量稍有差池,恐怕便会使病证雪上加霜,但若是放任不管,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等等,你血液中为何会有青玉蜈蚣之毒?”白岭烟知道青玉蜈蚣是秦阅州的蛊虫,但她岂能想到,这蛊毒竟然入了蛊主的脏腑。

      要知道,青玉蜈蚣乃是五毒之首,毒性最为霸道。如果秦阅州体内真的存在蜈蚣之毒,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秦阅州眸色一暗,声音沉了几分:“这就说来话长了……”

      见他神色有异,白岭烟便止住了疑惑,不再多问。心中慢慢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此事,说不定与秦阅州摆脱噬心蛊的控制一事有所关联。

      “灵丹妙药”的真相得解,自此之后,因为担心白岭烟身上毒性发作而呕血,秦阅州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只要稍有征兆,便毫不犹豫地拔出刀来划破指间,将血水融入清水之中,再配合着其他一些止血补气的药,慢慢喂给白岭烟。

      这几日,林暮迟和蜀阳弟子也曾来有过看望。白岭烟只道自己没事以作宽慰,让众人不必等她,早日回去蜀阳。

      林暮迟身为一宗之主,他虽担忧白岭烟的病情,但也不好把自家宗门搁置一旁,在巫山过多逗留,没过几日便带着众弟子离开了吊脚楼,临走前特意交代要常保持联系。

      而白岭烟和秦阅州在这形影不离的日子中,谁也没有提及诀别那日所发生的的种种,好像两人不约而同地将那一天从记忆中抹去了一般。但同时他们也心知肚明,他们故意避开的,却偏偏是二人之间最深的沟壑。

      时间似乎倒流回了初见的时候,二人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对彼此保持着最简单的疏离,而疏离之中,藏着最复杂的情愫。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流水般不经意地滑过指尖。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东西渐渐多了起来,有暖手的小炉,解闷的药书,各式的笛子,她一句话也未曾说,秦阅州便将她想要的物件通通拿了来。有时候她都怀疑,分离的这段时间,秦阅州是不是去修了能看透人心的秘术。

      而每当秦阅州用如过去一般温顺平和的眼神望着她时,她都知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那道的沟壑,或填埋,或裂为深渊,都不能对之视而不见,此无异于自欺欺人。

      随着身体里的毒一点点得解,白岭烟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转。

      一日午后,白岭烟照常服下药汤,忽然朝秦阅州问道:“自从回到巫山,我还没有去看过一次巫山的神树。”

      “现在那棵千年枫树,还是只有在枫月节时才能去看吗?”

      “你想去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现在就出发吧。”白岭烟道,如明月般的双眸中闪着细碎的微光。

      秦阅州抬眼望着有些迫不及待的她,点了点头:“好。”

      盛夏暑热难耐,太阳如同一个火炉似的高高挂在天上。林间蝉鸣声声,吵闹个不停。

      去千年枫树的路是一截长坡,但还没走到一半,白岭烟便觉得有些体力不支,开始喘气。

      苦苦撑着这具虚弱的身子,白岭烟自己也觉得十分郁闷,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觉得爬个缓坡如此吃力。

      秦阅州屡次想背她都被拒绝,知她不愿示弱,便也不再多说,一路顺着她的步调慢慢走,时不时停下来替她揩去额上汗珠,默默观察着她的面色有否有碍。

      就这样走走停停,眼前视野逐渐开阔,再走几步,总算是看见了巫山枫树。平时只需一刻钟不到的路程,两人耗了半个时辰有余,等到达之时,天色已渐近黄昏。

      天上的火炉慢慢收敛了灼热,向西而去,远方延绵不绝的山峰如同起伏的龙脊。千年枫树独守崖边,尚未变黄的嫩叶青翠欲滴,微风一吹,繁枝茂叶便轻轻摇晃,沙沙作响。

      秦阅州掸了掸石凳上的细灰,扶着白岭烟慢慢坐下。这无微不至的照料总让白岭烟产生几分错觉,好像自己已成了花甲之年的老人。

      红日西沉,天边泛起一片绯色,落日余晖照在白岭烟因久病而发白的面上,好似为她添了一层霞妆。白岭烟出神地望着枫树,秦阅州也就陪在身旁跟着望。

      他不在乎这课树有灵无灵,他只在乎身边的人早日病好。

      但当他滴血熬药时,心头也会闪过一丝异样的念头——倘若白岭烟身上的毒一直未解,那便一直需要他的血来做解药,如此一来,他们便不会再分开了。

      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只不过出现了一瞬,便随着锅中药汤咕嘟烧开的声音,化作虚无。

      他知道,他困不住她。

      过了不知多久,白岭烟忽然道:“枫树上应该有处刻痕,我离得远,看不太清。你能帮我去看看,那刻痕还在么?”

      秦阅州走过去转了一圈,果真在离树根约莫三十寸左右的地方,发现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像是被刀刃划过所致。

      他折返回来:“是有一处刻痕。”

      白岭烟听罢,微微敛下眉眼,额间发丝垂落,掩去她眸中神色。默了片刻后,白岭烟徐徐开口:“……那是我母亲帮我刻下的。”

      “在我六岁时,母亲曾背着所有人,偷偷带我来这儿玩儿。然后比在我的身高,在树上刻了一刀。”

      秦阅州眸色一愣,这似乎是第一次,白岭烟和他提及她的母亲。

      “过后我还担心了好久,不过还好没有被人发现,不然又要被罚了。”白岭烟笑了笑,霞光之下,如同丹红的紫薇绽开花瓣。

      “再后来,母亲突然有一天离开了巫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白岭烟眼睫颤了颤,唇角的笑意不改,眸中却生出一丝哀苦。

      母亲是她心头最深的一道伤,一直以来,她都将这伤痕埋在心间闭口不谈,就像是小孩子喜欢把自己的东西埋进土里面一般,那里藏着她童年为数不多的欢愉,也藏着深入骨髓的悲怆。而每埋一寸土,那伤便痛一分,直到渐渐麻木,才能欺骗自己那伤已经结疤愈合。

      当别人开口时假意释然,当自我内审时装聋作哑。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这样自欺欺人地瞒一辈子,直至离开巫山后,在一次次难熬的夜中,她将泥土刨开,看见那已恶化的口子流出浑浊的脓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时间是一条首尾相连的蛇,你以为在过去自己所逃开的,都会在不远的未来等着你。

      白岭烟手指蜷缩,紧紧揪住指旁的衣角,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她的头越来越低,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地面,直到看见一处黝黑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秦阅州走到白岭烟跟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白岭烟微凉而泛白的双手,如捧着易碎的冷玉。

      这双手的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茧,是长年握刀而留下的。

      “没事的。”

      秦阅州轻轻捂着那双不知因毒,还是因心中愁郁而生寒的手,想让其温暖起来。

      “没事的……”

      一时间,他好像变成了牙牙学语的孩童,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笨拙地重复着一句话,又如同跪在佛像面前祈祷的芸芸众生,来回念着最简单的祷词。

      远山日暮,越渐颓然的夕照仿佛祠堂中供养的长明灯,在二人身上映出昏黄的暗光。

      白岭烟身子向前微倾,把额头搁在秦阅州的额头上,用慢慢温暖起来的双手拂过他的耳侧。日薄西山,他们靠在一起,像是互相舔舐伤口的两匹孤狼。

      “那夜巫山放灯时,我许下的愿望,是想要一个真正的家。”

      她的声音低而清澈,恍如一阵微风,吹过枫树枝上青绿的叶,拂过一汪荷池,在秦阅州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并非是在此处,也并非是排除异己后,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地方。” 白岭烟凝望着面前之人的眼前,一字一顿说得认真,如同是在和稚童解释人世间最基本的道理。

      “虽然我也没太想明白,这个家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但是没关系,今后我们可以慢慢去找。”

      她将自己的忧苦连同希冀,趁着现在一口气说了出来。待最后一个字从口中道出,心中忽然舒畅了不少。就好像长久以来郁在心头一汪死去的潭水被凿开了一道沟渠,潭水顺流而下,洗涤去了泥淖,越发地清澈。

      这段时间难得的清闲,让白岭烟想通了许多事。

      她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并非是白氏一脉,并非是巫山,也并非是眼前之人。

      而是那个胆怯的,迷茫的,不敢轻易交付真心的自己。

      那个……孤独的自己。

      她学会了隐藏,却忘记了如何面对。明明早在岐州时,白岭烟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又重蹈覆辙,为自己多添一道伤。

      而此刻,或许可以在心头的那片土中,让埋下的种子破土发芽。

      秦阅州怔在原地,霎时间好像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说的是“我们”。

      明明是他犯了错,枫月节时是他违约在先,风雨桥上亦是他欺瞒在先,偏执地期望靠着编织的谎言,留在她身边。

      他自以为明晓白岭烟的一切,所以他一路走来,铲除了所有威胁到白岭烟的毒虫,未曾想,却一步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所幸,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巫山试炼之前的那日清晨,他们二人站在巫山之巅,许下同行的诺言,谁知朝阳初升,却预兆了未来的歧路。

      而今日夕阳西下,天外斜晖照在枫树之上,似乎催黄了枫叶。一道无形的冰幕随着日落一道碎去,从今往后,他们之间将不会再有隔阂。

      红日彻底没入远山之间,天色渐暗,凉意渐生。

      白岭烟本想等到月亮出现再走,但浓云密布,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

      “是时候回去了。”秦阅州轻轻拢了拢搭在白岭烟身上的小褂,柔声道。

      看来是看不成月亮了,白岭烟轻声叹了口气,望了枫树最后一眼。

      两人走在回吊脚楼的路上,而当他们背过身去时,远天层云慢慢散开,月亮如一盏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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