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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晨星以祭 ...

  •   月色滴白,朱色浮华。酒筵飘香,熏风袭人。
      楼里十五的赏月宴还如常,我却觉得几分倦人。眼瞅着不远桌上又上了一壶芙蓉点香,手里扇半掩卷了个哈欠。
      “饮茗,”侍立在近处的青纱少年忙不迭应了声,我旋身想内院走,“随我上楼去吧,看来是没什么了乐子可寻了。”
      他恭声跟上,待我一一周旋过那些个华服峨冠的宾客,施施然转上楼去。飞檐的小楼楼角吊着两串落铃的流苏,迎着凉风舞成一蓬,我猛摇了几下象牙扇,拂去鼻尖的脂粉味儿铜臭腥。
      “饮茗,什么时辰了。”
      “老板,已经申时了。”
      “恩。”我扶着新漆的栏杆俯着脚下攒动嘈杂的人群,艳衣薄衫的男倌杂在正襟束冠的富贾官宦里瞧着便是一地荒谬。
      “老板——老板!”门外一长声地呼叫,我皱起眉,给了饮茗一个眼色,他会意地拉开对门,拦住欲冲进来的倌人。
      “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我背倚栏杆转过身来,刻薄地拎起眼尾,他脸色顿白低头不敢吱声了。我鼻子里扬出个冷意十足的哼声,“说,怎么了?”
      “灯龙……灯龙说他心烦,不想下来。”
      我颔首转回向人来人往的庭院,“还以为什么事儿呢。由他去吧,他最近闹腾得很,让他静静也好。”
      那倌人喉咙里什么声转了一转,哽着没出声。
      “怎么,不服气?”我撑着腰高的栏杆回头,几绺银发还留在背上遮了我几寸视线,“有本事,有本事你也给我闯出个七绝来,我也把你这摇钱树当宝贝供着。没这手腕儿,还指望拔个头筹?”
      他纱下的肩头颤了颤,退回了门口。
      “没用的东西。”我唾了一声,柔着声不再看他,“还不给我滚?”
      凌乱虚浮的步子得了指令飞快响远,我哼了声抿紧面纱下的唇。
      “这些人不顶用,老板别气。”饮茗忙上前一步躬了身低劝,“您还说晚上要去看丹青先生的。”
      我微攒的戾气立时一泄,眼波流转没好气地斜他一眼,“你倒是学坏了,小崽子,还不给我死去备好车马。”
      他嬉笑一声,脚下轻快一溜烟出去了。
      我理理一身吹乱的黑衣白纱,又望了眼圆的将就的月亮。
      今儿晚上显龙山,月色该是正好吧。

      车轮辘辘兀自滚的尽兴,不知撞碎了多少溪水多少月光。
      丹青是甚自得自个儿的住处的,明月松间清泉石上,自有他爱慕的那份清静。
      我却不能苟同。我对这显龙山厌恶的紧,每次进山来都好像我是那个坏了神仙清静的俗物似的。偏生我又不能拂了他的兴,只得一次进山来陪他对酒月下。
      我更是对这山色怀了点难明的妒嫉,尤其是丹青每每自豪惊喜于所见所寻的景物,和瞧见那有条不紊清雅闲静的屋子。
      这个呆子,只有对待这些个死物,才无微不至张毫必见。
      “老板,到了。”饮茗撩开车帘不见我动静,又不见我面纱的脸色,小心的低声唤着。
      我回过神来,装作方才不曾那么专注的走过神,弯腰下了车,“你就别跟来了,在门外候着照看。”
      他应了声回身去栓马车,我推开他的院门踏进院去。
      正对着院门两架葡萄刚落了花,小晶珠满架。一边的藤椅上躺着他去年生辰我送的狐裘,之前那我赠的刺花垫子躺在屋里陪桌上送的有些年头的山玉砚台去了。
      我理了里重叠的纱衣,扯下面纱揣进袖袋,顺着襟口踏进他屋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早该换身秀士服来着。
      “丹青,丹青,”我站在书房门槛上望了望,转身向内室喊去,“丹青,我来了,人呢?”
      没人应声。
      我心下微微发凉,边扬了声唤着边朝内室大步踏去。
      不过这么走到半路我便住了口。
      内室里是声声细微的水响,薄薄一层水雾沿着屏风轻散。我了然停步,继而灿笑起来。
      还真是一点戒备都无,教人拿他怎生是好。
      虽说照之前看我就是真放声喊结果未必不同,我还是装模做样唤了两声,走进他微掩的内室,屏息从屏风后探出眼来。
      屏风后头个半旧不新的木桶,水汽氤氲地连搭在桶边的毛巾都险些看不清。
      心口说不准是窃喜是悸动猛地一跳,我绕过屏风上透光的水墨图,走去桶边。
      浓重的水雾里坐着一个褐发微短的背影,精瘦的身子没在飘雾白水里,正靠在桶沿上闭目养神。
      我提起壶给桶里填了些热水,他睁开眼来,由我趴去他耳边。
      “你总这么没戒心可不行。”我点点他的发顶,湿漉的发给指尖带上半点水光,“要是进来的不是我是歹人怎么办?”
      他咧嘴笑,不以为意的抹了把脸,“我就是一小小的说书先生,哪会有人想害我。”
      “你这呆子。”我敲他一记,“就是山里进来个野兽也够你受的了。”
      我摇头,眼珠微动凑上他耳边,手顺势搂住他脖颈,温热无视了纱料侵上臂来。“我看还是给你找两个人照应着好。”我把气吹在他耳根,清楚看见他的耳廓被吹的泛红,“要不,我去楼里找两个合巧的孩子来?”
      “开什么玩笑。”他侧过脸递来目光,“我可不想使唤。”
      我迎上他目光,吃吃低笑,“怎么,瞧不上眼?”我又靠近一步,这回能将他整个肩搂在怀里,“那,我这个老板亲自来服侍你,怎么样?”
      手指无误地划过肩线停在胸膛,我轻柔的划起圈,指尖和皮肤间是粘腻的水光。
      他愕然地瞪眼看着我,而我在心底得逞地笑,唇离他的嘴角只余两寸不足,我又将视线逼近一步。已经能看见他眸心里一双血红的妖瞳渐进,眉里的水汇作一滴乍惊滚进发际里。
      很近了。
      “晨星你靠这么近,我看的好累。”他开口,一句就说的我几乎脚底一滑,险些栽倒水里,“你是忙人,我怎么敢使唤。”
      我叹口气直起身,他揉着耳后还在嘟囔不停,“好好说话贴着我耳朵做甚?吹的我好痒。”
      罢罢罢,我按按眉心,透过雾幕极力看清墙上的泼墨山水,说服自己方才在看清那团成一堆的落款,而不是这榆木疙瘩水下的身子。
      这种天生缺根筋的呆子,任是你再工于算计的心思,天疑无缝的考量,那都是没的办法的。
      “叫我来赏月,你倒泡的舒服,还不快出来。”我在他后颈拧了一转,欣悦的看他吃痛的跳起,顺势看清他白净修长的上身,微褐的乳首到滚水的肚脐一丝不落。
      “你盯着我看什么。”
      “你个大老爷们儿,还怕我看两眼不成。”
      我戏谑地又调笑了几句,才在他恼羞成怒的呼喝里走到屋外。上次偶遇山雨,我替下套衣服,也正好换了这件半湿的纱装。
      “老板。”饮茗的声音在背后陡然响起,我蹙眉把面纱系回脸上,裹着换到中途的血色纱衣回了头,“不是叫你在外头候着么。”
      他一脸迷惑,还是先向我躬下身,“老板,外面有人来拜访丹青先生。”
      “找丹青?”我心下念头疾转,眉头锁得更深,“找他做甚?”
      暮色四合山气碜人,没事儿谁会特意来山里找个说书先生。
      “是什么人。”我拉好衣襟,声音一凛已经冷下来了。
      “怎么了?”丹青正迎上我沉下的嗓音,“杀气腾腾地,做什么呢。”
      我煞气顿敛,转头看他裹挟一身水味走出内室,“丹青你也不擦干净就出来,晚上山里可凉的很。饮茗,去里头收拾去。”
      他还待要再问,一个清和的声音已经传进院,中气十足内力绵长,震的桌上吊的一排羊毫笔摇摆起来。
      “在下临君羡,特来拜访丹青先生。”
      我微惊,前朝太子临君羡?怎么突然起兴致入夜寻访这显龙山?
      还不等我喝止,丹青已经拉开闩好的门,推开木门,门前立着的白衫青年淡笑着领着随从徐徐进了门。
      这个呆子。我暗自摇头瞪眼丹青,他回给我无辜的眼色,看的我恨不得啃他那脑袋一口。
      明明谈古论今砭甄时事那么目光长远睿智洒然的人,怎生就长了个木脑袋。
      “我是来谢过先生的。”临君羡温文地逶迤着衣摆走进屋来,削长有神地凤眼转过我面上白纱。
      “啸凤楼老板晨星祭?幸会。”
      我颔首示意,仍是不放松地盯着他周身。他的指头轻轻磨着羊脂玉扳指上的细纹。
      “上次与先生偶遇,与先生论了些时事,大为授教,更是助我颇多。赶路途中路过这显龙山,就忍不住上来问候一声。”
      我大皱眉头,这理由牵强的厉害。我坐去屋角的藤花椅,给自己斟上杯茶静看他们对坐论事侃侃而谈。
      看来这太子澈,大半是冲着我来了。
      他的随从也站在了墙角,目不斜视,手里却丢下个蜡丸来,刚好擦着我杯沿落在茶盘里。
      我淡淡扫了眼屋里诸人,拿袖掩着搓开蜡丸展出张爬满蝇头小字的纸,我嗤然轻笑,低头看了下去。
      愈看愈是心惊。
      我神色凝重地抬头看向两人,目光定是严厉的很,我看见临君羡温和的对我笑。
      刺杀圣王风少薰。这关碍太大,纵是我血盟也是不敢乱动。
      临君羡也不多说什么,手里扳指转上个半圈,一抹寒光隐现,却是冲着丹青的。
      我瞳仁一缩,狠瞪着临君羡嘴角的笑意,他缓缓又拨了半圈,银芒又吐了一寸,我五指微曲,仍忍着不动作。
      他仍是气定神闲,还同丹青说着话,指尖拨动一点未歇。
      我咬牙看着,焦躁地刮着手下的木漆。丹青抬手端茶,眼看腕子就要撞在迎上的木针。
      临君羡露齿璨笑,翻着葱青的袖口一荡,撤回离丹青腕口寸许的针尖,还不急不徐举起手边升烟的碧螺春,悠悠啜了一口。
      我出了口气,目光冷冽看着临君羡,他顶着我灼人的视线安然地喝茶谈天。我哼了个悠转的鼻音,微怒的不再予理会。
      “叨扰了,多谢先生为我解惑。”临君羡恭身长揖,他那自始至终一语不发的侍从递来一个长盒,展出一副裱在卷轴上的花鸟,他顺势接过,“一点拙作,聊作消遣。”
      他这花鸟画的极佳,笔锋利落浓淡圆润,可惜花的少了几分春色的柔嫩,净是满目的漠然置之。
      “劳你费心。”丹青笑着接过盒,临君羡又是一鞠,才转出了院子。
      我定定看他翻飞的衣袂消失在院门,回头正看见丹青打开盒欲取画挂起。
      “这画不错,”我先他一步抓起画轴,打开上下扫视,“给我如何?”
      丹青略惊奇地挑高眉头,“奇了,你也会对这种无名小卒的画感兴趣?”
      “什么无名小卒,就你看不清楚。”我嗤他一声,“他可是前朝太子,临君羡。”
      他惊奇地低呼,我不客气地笑他,将画轴卷在手里向外走,“今儿个光听你和人说了,我是什么都没插上,楼里还要收拾,我先回去了,这画我就带走了啊。”
      他的告别告罪被我关了半数在门里,我踏上饮茗架好的马车,才终于出口气,松开手里的画,掷的老远,如避蛇蝎。
      “老板。”饮茗挑开车帘待命着。
      我摊开抓着画轴的手心,磨碎首饰铺银粉上俱是青黑——剧毒。
      撕开画纸布帛上铺着满满的银票,正中一张纸笺是用血盟令印下的徽章,张牙舞爪。
      我捻起那鲜红的印,看了眼西偏的月,“饮茗,看来又有活可干了。”
      我借着月光,咬破指尖,在那血色写下龙飞凤舞的字。
      “杀,圣王风少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晨星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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