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柱石》山木枝ovo

18、谣言

　　“试试就试试，”唐清梦拈着棋子，“我堂堂棋……棋待诏，怕你不成？”

　　“那你可要看好，”薛书落下一子，嘴角勾起笑容，“到我翻盘的时候了。”

　　白子落定，棋盘上风云变幻。薛书捡走被吃的几颗黑子，唐清梦的脸色随着他捡起棋子的动作变得愈发凝重。

　　“秦大人觉得这步棋如何？”

　　“枕言，”久不开口的陈南礼打断她欲脱口而出的嘲讽，语气冰冷地下了命令，“和棋。”

　　“礼之用，和为贵，下棋当如此。殿下远见卓识，薛某也不好……”

　　“啪”的一声打断薛书语调高傲的陈词，他难得施舍出一分眼神再看向棋盘，却发现棋局瞬息万变，一马当先深入敌群的黑子已经将对手杀了个片甲不留。

　　一子重改局势的下法，他并非没见过。薛家精于棋艺，学的也大都是这招。不为别的，前期隐忍不发，后期一招翻盘，最能彰显他们世家大族的气度和能力。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胸有丘壑，冷静沉着。

　　不过再冷静的人现在看了棋盘之上黑子的走势，恐怕都要慌了神。唐清梦重重按下黑子，面上凝重不减，皱着的眉头都未松懈半分。

　　“依我之见，薛公子的棋艺，”她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不怎么样。”
　　“薛家家传的平阳棋谱确实记载了些绝招，只不过比起东宫，还是差了毫分。和棋，公子这辈子都不要肖想。”

　　“枕言！”
　　陈南礼按下唐清梦去拿棋子的手，厉声叫住她，训斥道：“休得无礼！”

　　薛书埋头棋局，分不出心思与陈南礼接着打太极。唐清梦并不直面他，甚至只转过来一个很小的弧度：“殿下须得知道，棋盘之上是我的战场，皆由我说了算。其他人的意思和外界种种议论，皆不在我的考量之中。我能做的，只是下棋。”

　　门外的侍从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陈南礼脸色奇差，踌躇了片刻才敢上前：“殿下，薛二公子来了。”

　　薛放站在主殿偏侧的游廊，一袭紫袍长身玉立，无端让唐清梦想到东宫花园里种的槿花。紫色的花瓣娇嫩并不娇弱，即便花匠不常常打理，依旧盛放如新。

　　“紫衣不错，”唐清梦抬眼朝薛放笑笑，“显得像个三品大员的样子。”

　　得了陈南礼的允诺，侍从去请薛放过来。薛放脸上的表情与薛书如出一辙，都是山雨欲来的愁云惨淡。

　　两兄弟对视一眼，不必言说各自都心下了然。薛书把棋子随意放到棋盘一角，站起身朝陈南礼拱手行礼：“有些杂务需要薛某处理，告辞。”

　　又朝唐清梦道：“这局棋暂且留下，待薛某得空，必与大人将此局下完。”

　　言毕，他与薛放又是一礼，双双离开。

　　唐清梦把手掌心攥着的黑子随意往边上一丢，趴在桌边长舒一口气。陈南礼捡起她丢开的棋子，湿漉漉的棋子浸满了她的汗水，尚存她温热的体温。

　　陈南礼故作浑然不知，捧着棋盒将散落的棋子收起来，随意地唤来棋童：“将此局誊抄下来，拿给棋待诏大人研究研究如何才能和棋。”

　　“可别，”唐清梦支起身子，无力地阻拦，“我算是见识了薛书这人的阴险狡诈，和这种人打交道，真算不上轻松。”

　　“孤看你下棋下得倒是快意，”陈南礼睨了她一眼，“怎么样？棋场如战场，唐将军厮杀得可算酣畅淋漓？”

　　唐清梦被他调侃得面上一红，掩着嘴轻咳一声：“他挑衅在先，我也不想丢了东宫的面子……”

　　“驭人之术有太多种，对待这种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唯独不能逆流而上。”陈南礼如同师长般语重心长地教导，“他们这种人，过刚易折。”

　　棋童将抄好的棋局放到桌边，帮着陈南礼收拾棋盒。

　　唐清梦将刚刚合上的棋盒打开，换来陈南礼拧着眉毛问：“秦大人这就想到和棋之道了？”

　　“我哪敢当得起殿下敬我一句秦大人，”她听得出陈南礼的语气中的揶揄，苦笑着回敬，“薛书把这局棋下到了绝路，和是绝对和不了，赢了他我倒还有五分把握。”

　　“五分？”陈南礼揪着她的话不放，“是谁说东宫棋待诏绝不会输棋的？”

　　唐清梦指着薛书最后放下的那枚棋子：“他最后一手看似无意，实则是纵横全局最好的选择。白子由它勾连而起，形成新的合纵之势，转瞬间黑白对峙的格局就变成他单方的压迫了。一子一招，一子一变，他的棋艺并没有我说得那么不堪。”

　　其中的关窍被她挑明，虚空中状若出现一根丝线，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串联，划分局势与阵营。陈南礼看着棋盘轻叹，叹息声引来唐清梦不爽的侧目。

　　“我说五分把握不过一句谦让而已，殿下怎么当真了？”唐清梦捏着黑子斟酌片刻，将黑子放到白子的围合当中，“殿下再看看。”

　　深入白子包围的黑子看似形单影只，实际上却以一己之力打散了白子的联合。白子刚刚建起的优势转瞬间土崩瓦解，棋局的上风又归还到了黑子手中。

　　“想了多久想出来的？”

　　陈南礼并不看向棋盘，从抽屉里挑了方帕子递给她。

　　浅蓝色的帕子上绣了一朵粉色的木槿花，花朵骄傲地舒展，拥有着与帕子主人截然不同的生机活力。唐清梦把手心的汗一点点擦掉，捏着木槿花刺绣回避他的问话，反问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哪家女儿为讨殿下欢心，绣了这样的帕子？”

　　“少操心孤的事，”陈南礼把帕子从她手里抽出来，叠得方方正正放到棋盒上，“有空不如多想想如何说服崔薛两家。”

　　“靠我是铁定没戏，”唐清梦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动作与东宫梁上常常趴着的那只懒洋洋的白猫晒太阳时如出一辙，“明日我去见一位旧友，他兴许能卖我个面子，帮殿下一个忙。”

　　陈南礼忙站起来拦她：“不能表明你的身份，唐家尚有人活着的消息绝不能传出去。”

　　“殿下放心，”唐清梦屈起手指敲了敲棋盒，“他不认得我的脸，只记得我的棋。届时随口胡诌两句便可。”

　　她又招手唤来棋童，让他把新添上的黑子记到棋谱里，嘱托他明日将记载好的棋局送到薛家人现在的住处。

　　“剩下的就交给薛大烦心了，”她看着棋盘上的谋篇布局心满意足，“反正他和薛二都不是个省油的灯，多给他们俩添桩烦心事也是好的。”

　　“你……”

　　陈南礼欲言又止，遭了唐清梦的白眼。
　　“殿下不会心软了吧？”

　　他当即否认：“孤不是这个意思。孤只是建议你，你最好今日去见你那位朋友。”

　　“翁老先生今日去了京郊松山采药，傍晚才回，我不好叨扰人家。况且我已经递了帖子，约好了明日巳时到他府上。”唐清梦敏感地意识到什么，问，“殿下明日可是有什么事？和我倒不必兜圈子，直说就好。”

　　陈南礼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回去。唐清梦得不到答案也不逼问，只目光如炬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终于，还是唐清梦先朝他摆了摆手打算离开：“算了，我对殿下的事也没那么感兴趣。翁老先生是个难缠的对手，我再回去看两篇棋谱。殿下就在东宫静待我的好消息。”

　　衣角突然被陈南礼牵住，陈南礼勾着她的袖子，支支吾吾地不放她走：“孤让人明日在坊间散布了些谣言……”

　　唐清梦意识到这些谣言或许和自己有关，却并不放在心上，无所谓地扯回自己的袖子，把袖子上的褶皱抚平：“殿下有殿下的安排，我们为人臣子的配合就是，臣不会多问。”

　　陈南礼似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话语从他齿缝里钻出来：“是有关孤和你之间‘私情’的谣言……”

　　*

　　“本王对你还不好？老七给你灌了多少迷魂药？”

　　脖子上的纱布被一层层解开，齐涣梗着脖子任凭陈寄昀摆弄他的伤口。药膏涂在伤口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一抖。陈寄昀拿着药匙的手只好又放轻了几分力道。

　　“除了父皇和母妃，本王何曾这么侍候过别人？”

　　闻言，齐涣终归肯睁眼瞧他，眼里满是嘲讽与落寞：“至少太子从没疑心过我。殿下——”
　　“您让岚之寒心了。”

　　陈寄昀原本心底还存了三分疑影，此刻听了他的话，立马将全部疑心统统抛到了脑后，心下尽是对齐涣的愧疚。

　　“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陈寄昀坐近了些，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换来齐涣一个憎恶的眼神。

　　齐涣拿起桌上放着的白纱布，放到陈寄昀手中：“既遭了殿下的怀疑，岚之这条贱命便也没什么用处。殿下不若用这圈纱布勒死我算了，岚之先到奈何桥边等您。下辈子托生成殿下身边的一条狗，永生永世跟在您的脚边，殿下觉得如何？”

　　陈寄昀见识过他铁骨铮铮的样子，能说出这般自轻自贱的话想必他心里必然已经对自己失望至极，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帮他的伤口缠上纱布，抑或先柔声细语地平息他的怒气。

　　“信已经按你安排送到了王时手上，往后我都听你的，绝不再怀疑你。这些不吉利的话我们别再提了，好不好？”

　　齐涣叹了口气，指着伤口问：“那我的伤，就这么算了？”

　　陈寄昀眉间尚有一丝犹豫，又听齐涣捂着伤口压低了嗓音呻/吟，衣袖蓦地一紧，正是齐涣抓着他的袖子喊痛。修长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指甲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暗红血迹。

　　“鲸队叛主，伤了本王的暗桩。让鹏队去抓人，”陈寄昀挑开马车的帘子，朝窗外吩咐，“抓到后不留一个活口。”

　　很快有影卫离开传令，行踪悄无声息，甚至没在泥泞的路上留下一串脚印。

　　“殿下这是要去哪？”

　　齐涣换了个姿势靠着软垫上，伤口仍隐隐作痛，让他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松乏的意思。

　　陈寄昀伸出手想抚平他的眉间，缓声道：“去见岑思麟。太子让他来和我谈一桩生意。”

　　楼里好像是又有病例了……我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