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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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立夏。
那天夜晚，格外的安静。
因为道路封锁整修，临江桥上看不到一辆车。
时屿一个人靠在桥边，闭着眼吹着燥热的晚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地睁开了眼，一双漆黑没有半点光的瞳孔，无波无澜。
身后年久失修的路灯忽明忽暗，最后挣扎似的闪了几下，彻底熄了。
时屿借着月光低下头看向河面，漫不经心地估了下距离，那会儿他还不到一米六，但这座桥的护栏也并不高，至少他想从这里跳下去，还挺轻而易举的。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半晌，才淡淡笑了声，吐出几个字：“没意思。”
尾音一落，他的手掌已经完全使力撑在了护栏上，一只脚刚要抬起。
突然，一双手猛地扯住了时屿的衣服，一下就将时屿扯得松开手倒退了好几步。
紧接着一道仍带着小孩子天真稚气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响起：“哥哥哥哥，你认识这里的路么？”
时屿好不容易站稳，拧着眉朝声音那个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刚才扯住他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小的小女孩。
身高似乎还不及他的胸口，看着也就八岁大。
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时屿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哥哥哥哥，你不要不理我，”小女孩又走过来扯住他的衣服，抬起头看着他，眼里不知何时冒出了泪光，委屈又可怜，“我找不到家了，你能带我回家吗？这条路好黑，我有点害怕。”
“哥哥，”小女孩小心地从自己的衣服袋子里拿出仅有的两颗大白兔奶糖，放在他面前，语气这会儿倒像是在哄人，“我给你吃糖，好不好？特别好吃！”
时屿心下又烦又乱，也没收她糖，他看了眼四周，没路灯，这一块虽然是以前的氮肥厂，可都搬走很久了，也早已没人，只有很远处的那条街还能依稀看到亮着那么一点光。
他又低下头去看这个小女孩，小女孩仍然可怜巴巴地扯住他衣服，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时屿沉默半晌，答应了她说送她回家。
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真的很黑，他担心这个小女孩一个人会出现什么意外，又或者，那是他第一次收到别人送他糖，哪怕他并没有收。
时屿带着小女孩走到前方那条街，打了辆车，一路上小女孩都抓着他的手臂不放，生怕他丢了似的。
将女孩送回到她家的小区门口，时屿打算离开，却再一次被小女孩拉住。
“哥哥，你送我去医院吧，”小女孩突然捂着肚子蹲下，看上去格外难受道，“我肚子好疼。”
时屿抿着唇，表情复杂，本人看上去并没有要送她去医院的打算。
“哥哥哥哥，我真的好痛啊，”女孩嘶了声，艰难吐字，“我家里也没人，他们都太忙了根本不管我。”
不知道戳到了时屿哪一根神经，他脸上表情一顿，过了会儿，他说：“好，我带你去。”
于是时屿又背着女孩去了附近的人民医院，陪她挂号看诊，但这小女孩太让人头疼了，一会儿那里疼要喝水，一会儿这里疼想要睡觉，记不清闹腾到几点。
等第二天清晨，医院走廊里的窗户穿透进一束光照在时屿阖着的眼皮上，他猛地惊醒，额头上冷汗津津，他转头看向女孩，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靠在医院的长椅上，睡了一整晚。
女孩抓着他的手臂，还沉沉的熟睡着。
时屿试着将手臂抽出来，却发现自己越是动作，女孩抓着他的手就越会收紧一分。
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时屿又看了她一眼，别过头放弃了。
等她睡醒，时屿就将她送回了家，走的时候小女孩似乎还有些不舍，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时屿面前，重新把那两颗大白兔奶糖递给他。
时屿表情淡淡地看着她，依旧没收。
女孩索性拆了一半的糖纸，伸出的手刚好能把糖放到时屿的嘴边。
怕时屿不信她，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昨晚的话：“哥哥，这个糖真的很甜的。”
＊
临江桥路段今天又恢复了通行，还安装了许多监控。
时屿回去的时候路过那座桥，嘴里还有那颗奶糖的甜味，他脚步停了一下，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片刻，他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时屿以为那天的小女孩只是一个意外，可自从那天起，每次时屿晚上走到那里，靠在护栏上没多久，那个女孩就会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明明两人没有约定过，就连时屿都只当那是场短暂的梦。
可她还是每晚每晚的出现。
每次都用相同的理由让他送她回家，她似乎在第一次时屿送她回家时，就发现时屿对她好像有同情心，所以每次到家的时候，她就会说句“哥哥明天你还要送我回来哦，我记忆力不好真的会找不到家呜呜”来道德绑架他。
时屿甚至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在消遣他。
女孩就会委屈巴巴地撅着嘴：“怎么会呢，哥哥。”
时屿瞬间就拿她没有了办法。
有一个晚上，时屿嘴里含着一颗大白兔奶糖，靠着护栏看着平静的河面，他忽然发现，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想死了。
“时屿哥哥！”女孩拿着画朝他跑了过来，完全没看脚下。
虽然路灯已经重新安装了新的，可一不小心还是容易被路边的碎石头绊上一脚。
时屿脸色剧变，迅速朝她跑了过去：“江夏！”
江夏注意到那块碎石头的时候，人已经坐地上了。
听到时屿叫她的名字，江夏立马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时屿跑过来微微弯下腰扶着她，皱起眉，脱口道：“有没有摔到哪里？”
江夏嘿嘿笑了两下，摇摇头：“时屿哥哥你别担心，没有摔到，不信你看。”边说边当着时屿的面转了一圈。
确认江夏真的没有哪里磕碰到，时屿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扶住江夏手臂的手。
“对了，时屿哥哥你看，这是我今天画的画，”江夏赶紧把画展开，“好看吧。”
时屿微微垂眼，随即愣了下。
这幅画是江夏用彩铅画的，上面有一座桥，桥上的护栏边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抓着护栏看向旁边人的小女孩。
还有一个是手肘撑在护栏上，像是听见女孩在喊他名字，便微微偏头垂下眼看着小女孩的大哥哥。
“这是你，”江夏在画上指了指，“这是我。”
“老师说让我们画出最近最开心的事，”江夏弯了下眉眼，看着时屿慢慢道，“我想了一下，最近让我最开心的事，就是认识时屿哥哥你了！”
那个晚上时屿愣了很久，久到几年后他都仍然将那晚的一切记得一清二楚。
原来，认识像他这样的人，也是可以让别人那么的开心。
再后来他们很少会再去临江桥了。
时屿知道江夏的画室也在他住的那条街附近后，两人便经常约在那条街巷的一家老式咖啡店的屋外一起看画，江夏每周五到周日都会过来，这是画室规定的时间，她每次过来都会给时屿带上不同的画。
那天是周六，两人刚在咖啡店外的椅子上坐下，天空就开始飘起了小雨，渐渐闷热起来。
但屋外架着遮雨棚，雨还淋不到他们。
江夏忍不住抱怨了下这鬼天气：“什么啊，怎么突然下起雨来了。”
时屿嘴唇张了张，想让她坐好别淋着了，还没出声，就见江夏回过头来，眯着眼笑着，走过来牵住时屿。
“时屿哥哥，下雨了，我带你去我的画室吧。”
＊
那年江夏八岁，时屿九岁。
视线重新清晰起来，江夏已经转身朝着公交站牌的方向走了过去。
“时屿同学，你不走吗？”江夏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有点懒懒散散的语气，不太正经。
时屿低笑一声，抬起脚跟了上去：“来了。”
公交车缓慢在江大校门站牌前停下，然后打开了车门。
江夏先一步上了公交车，连着时屿那份一起，刷了两次卡。
“时屿，”江夏对着身后的时屿嘚瑟地展示了自己的公交卡，“我已经给你刷过了。”
时屿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想还自己的人情，她不想欠着他罢了。
只是江夏还人情的方式有些特别。
第一次是给他带早餐，说是自己辛辛苦苦排队买的，叫他必须吃完，然后自己边吃还边地盯着他吃完了那份早餐。
第二次是偷偷摸摸在他书包里放了条毛巾，当时有事，他被老师叫去了教学楼下，回来便在后门口撞见了江夏往他书包里塞毛巾的场景，塞完后还心虚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江夏才若无其事地埋下头继续写卷子。
他一时也没出声，就那样看着，江夏估计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早就已经看到了。
还有刚才那十分得意的小表情，估计也只有江夏做起来才会显得那么的古灵精怪。
江夏说完转身往后排走，顺手把卡重新放回了校服口袋里，然后习惯地拍了拍口袋，还好她当时没办学生卡，不然这次还真刷不了两个人的。
江夏找了两个人的空位，问时屿想靠窗那个位置，还是外边这个。
“我坐这儿就好，”时屿朝面前这个座位抬了抬下巴，轻言浅笑道，“你不是喜欢坐靠窗的那边么？”
目光倏然触及时屿唇边的那抹浅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时屿故意的，总感觉有点勾人。
“哎不对，”江夏坐下后，脑子才慢一拍地忽然反应过来，心下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坐靠窗的这个位置？我好像没跟人说过。”
时屿从容道：“随口说的。”
“随口说能有这么准？”江夏仔细想了想，要是没记错，上一次时屿给她橘子汽水的时候，好像也说了句类似的话。
他说：“你好像喜欢这个。”
可江夏记得自己就当着时屿的面在纸杯里倒了很少一点喝了一次，连路佳意都没注意过的事，时屿却好像一眼看穿了她喜欢橘子汽水，并且记下了。
她忍不住心里纳闷，时屿上辈子莫不是个算卦的，不然怎么都猜得那么准。
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画室门口，江夏透过屋外的玻璃往里面瞄了眼，今天人不算多，只有几个看着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在画板上认真仔细地画着自己的画。
孩子们的旁边还有一个身影，她是这家画室的老板，也是孩子们的指导老师。
叫许瑶。
时屿推开门，和江夏一起走了进去。
听见身后的动静，许瑶回过头，看到是江夏，她脸上露出几分惊喜。
“夏夏你快来，正好我忙不过，”许瑶摇头叹气道，“今天你魏叔不在店里，我看画都看不过来。”
“来啦。”江夏用眼神示意让时屿跟她一起过去。
“夏夏你帮忙看看，我去换桶水。”许瑶还没提起地上洗颜料笔的水桶，一只腕骨突出，修长白皙的手进入她的视线，她都来不及动作，那只手就已经替她将桶提了起来。
时屿：“我去吧。”
话音落下，时屿转过身熟稔地朝洗手间的方向走过去。
虽然刚才只是匆匆一眼，但许瑶还是在一瞬间认出了他。
许瑶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又笑起来：“这么多年了，我都快忘记这孩子了。”
江夏小声解答完小孩子的疑问，揉揉小女孩的头发，转身下意识问：“什么孩子？”
许瑶朝着时屿那个方向指了下，打趣江夏：“他啊，不是你的时屿哥哥么，当年时屿哥哥长时屿哥哥短的，你每天喊得我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作者有话说第8章 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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