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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寒冰潭落水 ...

  •   从归鸣山回来,富春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杂役在清飒飒的早晨打扫着院门。萧遥前脚刚进了玲珑的房间,后脚她就也推门进来。

      “咦?你怎么起这么早?”萧遥还没坐定,问她。

      “我还要问你呢?”玲珑娇嗔又有些生气地埋怨道,“昨晚官兵来抓贼,我一睁眼,却找不见你,别人闹腾完都回去睡了,就我,被你们那个外灵使于大人缠了半宿,还问这问那的,我睡的迷迷糊糊,哪里知道你去了哪里?你还问,我担心你,哪里还睡的着,你说你是不是坑苦了我?”说完,坐在床边啜泣起来。

      萧遥一听于大人问她话,心中多了几分警惕,笑了笑,试探着说:“噢,昨晚我见贼要跑,就跟着追了出去,追出了好远,那……那于大人跟你问我了?还问了些什么?”

      玲珑眨眨眼想了想说:“问我看见贼没有?我说我没看见,他还不信,说有人看见贼进了我屋里,问有没有偷了你东西,我就更是不知道了,我也说你可能捉贼去了,可他还是赖着不走,后来等了一会儿,你也没回来,人就都走了。”

      萧遥在屋里慢慢地踱着步,这时忽然停下来问:“那,你知道贼抓到了吗?”

      “我刚刚听护院的说,好像那贼在馆驿那边偷了你们的东西,又跑到这来,还有些本事呢,所以惊动了外灵使府,跟心幻师他们都出动了,好大的阵势,照我看,跑不成。”玲珑说完抬头斜眼看看他,好奇地问,“这人偷了你们什么宝贝?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萧遥心里慌了一下,摇摇头说他也不知,就兀自在那替陆晓之担心,倘被他们抓了去,发现他没有火灵印,一定会对他严刑拷问,他若撑不住把燕于飞供出来,那岂不是功亏一篑,得想办法去探探消息。正想着要怎么推掉昨夜答应相府大公子同花师们一起进宫进献奇花异草的事儿,就听门外有人上来敲门,说外面来了一乘大轿候着他呢。

      萧遥下了楼出门去看,迎面却见是雷啸急匆匆地过来。他看了眼轿子,不像是相府那边的,要进宫也不会差他们来,心里便有些底儿。果然雷啸告诉他,去宫中牡丹园赏花的美差已经派给了妤夫人,他就甭想了,因为义王要问他话,派他来接他去外灵使府呢。萧遥问为什么事儿,他也不甚清楚,不过把他推上轿子之前,雷啸提醒他说:“昨晚官兵抓贼,师父你去哪儿了?哎?别怪我问,师父你路上好好想想吧,待会儿义王他肯定问你。”

      到了外灵使府,萧遥直接被领去见义王。他刚推门进去,义王劈头盖脸毫无悬念地问他昨晚去了哪儿。萧遥也没含糊,理直气壮回他说来贼了追贼去了。义王不信,反问他官兵追贼去了,他追的是哪一个?萧遥回得快,说肯定是一伙的,不止一个人,可惜太狡猾,让他给跑了。两人就这样跟敲梆子似的硬生生地你问一句我回一句,义王问得好不耐烦,叹了口气,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他:“你实话告诉我,木堇寒是不是让你掩护木家的遗子?”

      萧遥仍故作糊涂,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就是昨晚来见你的人,清浅亲眼见他进了你屋,”义王铁青着脸,闭上眼一字一顿地说:“他是北魅族的陆晓之,他不是陆林风亲生,是木家的遗子。所以,你不要再试图隐瞒下去了。昨夜你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帮他隐匿行踪,你又要作何解释?”

      萧遥一时无语,庆幸的是从他的问话中可以确定他们没有抓到陆晓之。然而他也不能再把义王当猴儿耍一样地再矢口否认,抓贼的幌子明显是他们设好的局,他抓贼的理由也就不能再成立了。是啊,那边抓人,他这边没出来帮忙不说,还不见了,可不就是藏人去了吗!萧遥不能闷着声在那儿一直想,不然接下来说出的话都会被当作编好的谎话,于是就先冒出了这么一句:“他不是木家的人!”

      义王愣了愣,萧遥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还没想出下一句,就重复说:“来见我的是陆晓之,可他不是木家的人!”

      义王歪头看向他,眼神中充满怀疑,他又接着承认说:“对,我师父是希望我保护木家遗子,但也只是让我在他有危难的时候出手相救,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他这样说着,心里明白不该说的还是得瞒着。

      “既然陆晓之不是遗子,那他为何来见你,你又为何藏他?”义王反问。

      “我没有藏他!”萧遥此时只能硬着头皮编,“我也以为他是木家的遗子,所以昨晚追出去找他。但他确实只是我师父收的一个徒弟而已,跟木堇荣没有半点儿关系。”

      义王不放声,听他如此狡辩,反倒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最后亮出了底牌,说:“我跟他交过手了,他会御灵术,他若不是遗子,怎么学得了御灵术?他认了木堇寒做师父,我一点儿也不稀奇。他确实是个离族人,你又如何解释?”他凝视着张口结舌的萧遥,顿了顿,接着语气一转,对他说:“这两年,七国中木思涯的余党有暗中集结之势,虽尚不成气候,但双石灵司的出世与此休戚相关,我派人打探过陆晓之,他喜好四处结实奇人异士,又善于隐匿行迹,其意图绝没那么简单,不是木思涯的儿子又会是谁?我必须把他带回离国,方保将来的太平。你要相信我,我并没有想要害他的意思,你若为大局着想,就该把他交出来。”

      事到如今,萧遥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但燕于飞的秘密他必须守得死死的。倘若他把陆晓之告诉他的身世说出来呢?他心里想,可他自己尚有些疑惑,又怎么让义王相信,不过兴许他自己知道些什么?于是跪在他面前请罪道:“太灵司大人,我师父是把木家遗子藏起来了,那是因为离族派出过杀手试图将其斩草除根,他也姓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这个陆晓之,我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我身为移幻师愿意为离国赴汤蹈火,但也不能背叛我师父,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昨夜是我放走了陆晓之,愿意任由太灵司你处置,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让太灵司你知道。”说到这,他抬起头看向背对着他的义王,他背着手,一头乌发,只是个背影就透着一股勃发的英气,他看起来这么年轻,他怎么接受得了他接下来要告诉他的话,这简直会是他一辈子说得最像弥天大谎的大实话了。

      义王仍巍然不动地立着,他则力图跪出气吞山河的气势,他清了清嗓,说:“陆晓之说,他来找我是想让我把他带到离国,他想去见见他父亲,也就是你,太灵司大人……他说他是空如雪的儿子。”

      义王这座山一下子闹雪崩了,“这不可能!”话刚说出口,他也被自己的怒气吓到了,随即在一旁坐下,陷入了沉思。许久,他从袖中掏出一枚流星箭,掷在地上,质问他:“他认出了我是谁,却想用这暗器来伤我,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儿子想要见自己的父亲最糟糕的方式么?”

      萧遥心中纳罕,他拾起面前的流星箭,比它看起来要重一些,箭身精巧,箭头锋利,不似普通的暗器,他仔细端详着,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既然说我是他父亲,就没有说为什么要杀我吗?”义王问他。

      “一枚流星箭怎么可能杀得了你!”萧遥想起来了,“他根本不想伤你,是想让你去印证他的身世,如果我没记错,我在空尘府上见过相同的流星箭,去一问便知。”

      义王开始有些犹豫了。他记得,如雪下葬的时候仍带着身子,而且也没有足月,陆晓之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儿子?可是,如果是他记错了呢?如果是木堇寒因为恨他而故意做了假象,如果是空如雪因为失望让他隐瞒的呢?他仔细回想着昨夜追他的情形,刀光剑影,追打厮杀,他没有机会查看他手臂有没有火灵印,但他向他掷出流星箭的时候,似乎确实是有意掷偏。

      “我会去问空尘,”他眉目间仍是冷冷的,从萧遥手中拿过流星箭,“但我需要先见陆晓之一面,亲眼看看他的左手臂。”

      萧遥猜到陆晓之会逃去哪里,但让他俩见面不可控的事太多,便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你还是不信我,我何尝不想证明他不是遗子的事实,但我找不到他,除非他来找我——或者,找你。”

      “好吧,你放走了陆晓之,自今日起,在香烨就不要乱走动了,我会让御灵使守在你门外,直到我查清楚真相为止。”

      于是乎,当夜,离国的移幻师突染急症的消息在夏都不胫而走。相国那边听到消息,出于好奇多于关心之由,请来了太医去给他诊脉,却被武灵司用恐是狂躁症怕他伤人为由给搪塞了。凌准把对萧遥的不满全写在了脸上,出手失利,打草惊蛇,要完成韶太后交给他的任务看起来更加艰难,但他也莫名地对他有些许同情。杀掉遗子也许是不对的,就像在太灵司眼里,萧遥想要救他也是不对的是一个道理,但他是为了他师父,而他是为了韶太后,都明知故犯,铤而走险,他不是不明晓事理,却觉得两人这样的愚忠值得。

      萧遥被软禁着谁也见不了,根本不知道凌准一句无心的话差点儿让他的名声一落千丈。就在人们议论纷纷,对移幻师的病胡猜乱想,把病说成是灵力溃散,又把病因归咎到女色上,进而推断女色是破得了灵力最厉害的武器时,凌准听到了风言风语,对这样的无稽之谈气到无语。好也是你们,坏也是你们,人多逃不了闲言碎语,不免为萧遥抱着些不平,就替他在义王面前说了句话,萧遥才得以在香烨国主和百官来送行时露了个脸。

      离国使团离岸上船的那一刻,古清浅似乎听到了从岸边绵延而去至百里外的人们按耐不住的沸腾。他们在这里没呆多少时日,又能给他们留下些什么?他们对灵石的敬畏才是他们灵力永不枯竭的根本,可他们终归还是什么也不懂,他们看不见内里,只看到这表象。她站在船尾回望着香烨的雁城,对义王说:“萧遥说病就病,说好就好,他们居然都信了,还以为我们的灵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她无奈笑笑抬头看了看义王,问他:“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银蛊兽会带我回离国,你们在南烛等我消息。”

      就在萧遥的船在汪洋之中风平浪静地驶向不知会发生什么的南烛国的时候,刚刚从牢狱之灾中挣脱出来的涂月溪惊魂犹未定,就又被一道如晴天霹雳的圣旨打到了尘埃里。

      她,涂月溪,因了她父亲的罪名,不得继续再在气幻师门下修习,三日后离开癸虚山将被押往红香院报道,作为罪人之女去做歌舞妓。这是司上青能替涂月溪想到的死不了也活不痛快的最翻不了身的归宿。

      龙忘机当日便亲自跑去和渊替她向韶太后求情,流言蜚语却还没等他走远就已在癸虚山众修徒之间流传开来。一向照顾她的师兄师姐们突然对她敬而远之了,从前总赞她灵力好肯努力的师弟师妹们也开始指手画脚起来,说她是忤逆徒之女,宵小辈之后。在这种时候,谁都不会吝啬来踩上一脚与她划清界限,以凸显自己的正义。涂月溪默默忍受着,面容中却看不出一丝抱怨反抗的痕迹。她似乎是痴了傻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白天照样去密室中练功练一天,斜阳西落就坐在寒冰潭岸边看漫漫水天一色转眼间结成冰挂银床。如此一日不吃不喝,到今天——也就是时限的第二天,她醒来后,天不亮又去了武器房,把刀剑矛戟都舞个遍,大汗淋漓着跑下了山,在崖瀑边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她终于哭了出来,却没能把心底的怯懦淹没在瀑流声中,她从没有这么害怕过。

      人在无助的时候甚至会认不得从前那个无畏的自己,她想她再也不是她外婆口中的那个幸运的女孩儿,再也找不到她父亲曾给过的那样的勇气迎面而上。赵文兰死了,她辜负了她的疼爱,涂千里死了,她不得不背负下他的罪名,这个世界上似乎一夜之间便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她怪她的父亲,她不能怪她的父亲,她纠结的内心无处安放。

      有那么一瞬,她特别想见到萧遥,想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可一想到他也会看到她竟沦落成去做一个官妓的境地,她就愈发悲怆凄然。她不敢去想什么将来,将来的一切于她而言再也没有了为之奋争的理由。她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她选的路不管尽头多么光辉炫目,都不是单凭她多么坚强多么努力就抵达得到的。她决定不了将来,也改变不了过去,这就是命,所有的挣扎只不过会让她跌得慢一些,总有一天,一个不小心,她还是会掉下去摔个粉碎。既然都一样,那不如就认了命,何苦用那些不着边际的希望来骗自己呢?

      寒冰潭的水结了一夜的冰,在凌晨的熹微中渐渐苏醒过来,可是坐了一夜的涂月溪看不到了希望。在黑夜走向白昼,天一点一点亮起来的方寸时光中,涂月溪在水雾缭绕的寒冰潭中似乎看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哭起来是用力的,笑声可以回荡,千暮城的雪地里踩上一脚是那么的脚踏实地吱吱作响,寒气透到了骨子里,心却是暖的。她觉得她就要失去这样的自己,死死地盯着雾霭中那怎么看也看不到岸的水面,像极了无数次她在梦里见到的那片水域,她扎不进水里,挥不动手脚,拼尽全力却总也游不到头。顷刻间,一个念头浮现在她脑际,她游不游得过去?她听着消逝的冰面发出最后几声碎裂的声响之后,归于消融的沉寂之中,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奔到崖瀑边缘纵身一跃,一个猛子扎到了深潭之中。

      深潭的水彻骨寒,她却不觉得冰凉,她望一眼对岸,像一只鱼儿般畅快地游啊游啊,过往在她一喘一息间忽闪掠过,她停不下来地游着,继续游着。猛然间,潭底的一股暗流拽住了她双脚,她向下沉了沉,挣扎着探出了水面,却又一次被拖了下去,她在水里翻转着,最终还是失了方寸用力扑棱起来,脚下的暗流越发猖狂着,她终于抵不住沉了下去。

      水中隐隐忽闪起两点光亮,那是她的耳铛在水中散出的灵力。涂月溪慢慢下沉着,头顶的光芒离她越来越远,黑暗即将要吞噬她,绝望之际,她看到水中翻滚出一道漩涡,从那漩涡中疾游出一人,她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便失去了意识。

      摇摇晃晃之中,涂月溪感觉被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着,她微微睁开眼。

      “你醒了?”抱着她的男人说,“你不会有事儿的。”

      涂月溪记得他刚刚在她耳边说过同样的话。“你救了我?我……”她微微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自己遇到了暗流,却明显有气无力。

      他停下步子,抬眼看看上山的路,温柔地凝视着她,说道:“你没有力气,先别说话,我送你去找你师父。”说完,他继续向山上走去。

      涂月溪看着他,一缕湿漉漉的额发贴在他左边的面颊上,这张脸从来没让她觉得陌生过,她想起了他临走前的那个夜晚,也是他送她上的山,她莫名地觉得安心,唤了他一声:“易慈画师?”
      “嗯?”他放慢脚步。

      “谢谢你。”她幽幽地说完,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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