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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回目术 ...

  •   空尘的密室,空荡荡的高顶,四围皆为石壁,只在接近顶部嵌了一圈密闭的琉璃窗,挂着清白色的窗幔,月光斜射进来,室内光线幽幽。

      萧遥还在生着闷气,一进门先打了个喷嚏,埋怨道:“贵府什么都好,就是各式的熏香让人鼻子发痒。”空尘憨憨面露笑意,也不怪他。涂月溪瞪他一样,他止了声,才像个老好人一样一声不吭地在一旁坐了下来。

      空尘和涂月溪走上中间的圆形巨石相对而坐。空尘将信置于两人中间一字排开,写有涂千里名字的卦签置于其上,涂月溪划破手指滴入一滴血,血色渐渐晕开,她平摊双手,两人手掌贴手掌,空尘最后提醒她一句:“等到我眼睛有变化,不要害怕,时机一到你自会闭上眼看到你想看到的。”

      空尘开始施行回目术,涂月溪大气不敢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因为紧张手有些发冷。他的瞳孔微微棕黄,眼白澄澈,泛着温润的光,她渐渐平缓下来。密室中忽然起了风,轻轻吹起窗幔,拂面而来,她看到自己在千暮城的家中午睡后起身关窗的身影;接着她又听到琵琶声穿透了冬冷夏暖飞进她耳朵;还有在她鼻翼旁漂浮的那些个熟悉的气息,隐隐混杂着她外婆早晨给她热奶的香气;她只觉得嘴里发苦,像极了生病时喝下的无数次的药汤,这感觉真实得让她不禁如从前般苦得五官攒到了一起,再睁大眼时竟开心地看到一桌热气腾腾的饺子,她怎么夹也夹不到,热气却迷了她的双眼,就像眼前遮着纱布,无论怎么眨眼也看不清,一直到雾气散去,她才又看到了空尘那双眼,而此时已变幻成了重瞳!她表情惊异,却抵挡不了那双眼睛对她的召唤,不多会儿眼皮子便发起沉来。她闭起双眼,眼珠在眼睑下仍持续的游走着——那明明是四个眼珠!她握着空尘的手,同他一起不停地向下跌落,她忽然看到了她父亲的背影,那是他坐在桌前给她写信的情景,她还没来得及转到他身前,时间就那么闪了两下,他忽然跌到了牢狱之中,继而一片黑暗,空旷的寂静,她在黑暗中只看得到自己,她不停地去跑去找,但其外,再无他物,再无他人。

      涂月溪哭醒了,仍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身边倚着的人是萧遥。她还来不及擦泪,就问空尘在哪。萧遥指了指站的远远的空尘,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不太乐观,冲他们摆摆手,道:“让我歇会儿,灵力消耗不小。”

      这个时候退缩可真不够义气,萧遥起身把他拉过来,要怎么给她解释?还是交给这个一出口就一大堆道理的时幻师比较好。

      “是哪里出错了吗?”涂月溪忍住泪,隐隐嗅到了不好的消息。

      空尘叹了口气,说道:“不会有错,我们看到了他,之后确实是一片黑暗。也就是说,你父亲的过去在消逝。”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开始有些情绪失控,萧遥从没见她这样,按耐住她,说:“你先冷静,听空尘说完。”

      空尘把收好的信札放到她手心,意味深长地说:“涂姑娘,信你收好。回目术看不到的,一是失去灵石之人,二是……二是死去之人,人死了,那就连他的过去一起消失了。”

      “所以我找不到他了?我爹爹已经死了?”她的泪一下子止住了,伤心灰心绝望,这个答案让她无从应对。

      翌日,早饭过后,萧遥与涂月溪便同空尘告辞下山。涂月溪一夜没有睡好,空尘见她精神恍惚也有些不忍,这样的结果他也没有想到——回目术已经让她失去了该失去的,却没有让她得到该得到的,得与失并不是永远对等。如果可以,他希望给她一些补偿,不然他自己倍感愧疚不说,在萧遥眼里也成了个不太厚道之人。

      临行,他让人安排好了马车,派了个弟子带他们顺利下山。涂月溪没什么精神,蹬上马凳,空尘又叫住她说:“令尊的过去还存在在别人的记忆中,如若你知道他常同谁来往,又有此人的随身之物,知道他名字,我也可以再看看他的行踪,但东西不能是偷来抢来,或被它主人丢弃,这样的东西便失去了价值,只能由主人带来或送你借你才能奏效。”

      涂月溪谢过,萧遥又单独跟空尘说了两句话,方上了马车向山下行。

      两人坐在车内,涂月溪沉默寡言,萧遥劝她:“你别伤心,空尘不是说了两种可能嘛,你爹福大命大,或许是失去了灵石呢?”

      他这个意外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她昨夜一宿没睡,她父亲真疯假疯,反正不能平白无故地疯,失去灵石会让人失去心智,但她想,也可能是中了心幻术所致,便问萧遥:“上次你说,有人见过我爹,还说他有些疯,有没有可能被心幻术控制了?”

      萧遥琢磨了一番,玄术的事儿他最懂,摇头道:“难说!锁心术、迷幻术让人疯癫都不是难事,难的是要如何让一个人永远疯癫,那需要强大的灵力维持。他们会心幻术的,并不会随意去窥探人心,别人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灵力消耗无法估计,任何玄术都是一个道理,让一个人彻底疯掉的玄术在我看来并不存在。”

      这个可能似乎被排除掉了,那就只能是失去了灵石了?想到这,她有些萎靡不振,车子在山间绕起路来,有些颠簸,她半天无话,忽而转过身问他:“是不是只有犯了重罪的人才会被卸掉灵石?”
      萧遥嘴巴像抽了筋儿,差点儿点头称是,看着她满面愁容,像个蔫了的花骨朵儿,顿时心疼起来,往后坐了坐,计上心来,道:“唔,那个秃子武执掌不都查过了吗?真要是犯在他手里,他不会不知道。”

      涂月溪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点头,莫名蹦出来个更大胆的想法,又问:“那有没有可能,他被离族人抓起来了,要是闯入了和渊禁地,灵石不就会被泉眼收回?”

      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萧遥更不能跟着瞎起哄了,绷起脸,一副劝人向善的面容,反问道:“他图什么?你没了主意,静瞎猜!”

      她确实想象不到有什么理由让她父亲冒这样的险,而且,没有了灵石便失去了五感,那又是怎样的痛苦呢?她轻叹一声,喃喃道:“我看到他关在牢里了,就怕是他真的犯了什么事,外牢没有,才想到了和渊?”

      “离族的禁地也不是我们两族什么人都进得去的,”萧遥想了想,“不过,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不是吗?”

      “没有了灵石大概比死更折磨吧?”涂月溪低下头。

      “你别这样想,回目术所见并不代表一个确切的定论。”萧遥把含糊的话说得像真理。

      涂月溪却像个不听劝的小孩儿,埋起头,低声问他:“你说我爹在乎过我吗?”

      “为什么这样问,做爹的哪有不在乎自己儿女的?”萧遥说完这话,想到了他父亲,继任仪后,他回了信儿,拒绝了搬到移幻师府里住,还说什么他只想要个水幻师儿子,做移幻师的父亲他承受不起的话。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总不能让他满意?是不是他对他所有的严格和所谓的爱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安排?做移幻师是他的选择,可不也同时完成了他的夙愿了吗?真可笑,因为这件事他却不觉得他的父亲真正在乎过他。

      “那他为什么没有守在我身边?”涂月溪抬起头问他。

      萧遥眼神躲闪,心里嗔怪着自己的父亲,还是回答道:“哦……也许他有难言之隐,他也迫不得已呢?或许他做得不够好,但他还是你爹。”

      涂月溪哪里知道萧遥自成为移幻师以来就跟家里愈发疏远。这个看起来爽朗率真的男儿总是把自己的心事藏起来,独立惯了,也就不需要别人去懂,如果真的需要那么一个人,他希望可以是涂月溪。不过现在也很好,有她在,他并无他求。

      空尘目送他们走远回到府里后,喜忧参半。临走前他单独问了萧遥丝赋筝的事情,可是他连那支曲子都没有记起来,那他想说的话还是得憋回去,他要遵守自己的诺言。木堇寒的灵石会慢慢将他的记忆拉回,等萧遥记起那支曲子时,他方能找到火种,来熔化那封冻已久的秘密,他希望那一天可以快点到来。

      他回到密室,小心收起涂月溪失去的最美的记忆,封于石壁中。那是她在黑暗中奔跑着丢掉的时光。在那些记忆的残片中,义王不轻不重地出现过。义王究竟是不是认得涂月溪?她是不是木堇寒想要萧遥找的那个人?萧遥看起来同她亲密无间,木堇寒付出了那么多,如果她真的就是那个拥有空如雪灵石的人,起码这也算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

      哎!一切都交给时间和命运吧!木堇寒想要给的补偿并不意味着重新开始。他是个局外人,尚且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何谈在他们的寻寻觅觅中窥得方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离国漫漫直到白发苍苍,灵也好,身也好,空空来,最后皆化作尘。他现在懂了他师父空逸对他的夙愿,正如他给他的名字“空尘”,不去寻找,对谁都没有拖累,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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