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双壁》绣色可喰

35、西夏国

　　“给她，若是她不满意，又要来找我闹。”听了安如云的禀报，谨神月淡然说道。

　　她似乎十分信任下面的这群手下，几天几天的不见人影，作为教主，仍是亲自接下一个又一个的暗杀任务，完成的又快又干净利落，每次都是毫发无伤。

　　得了这样的教主，白衣教清闲了许多，万镜山修炼场人满为患。

　　卡洛殇说到做到，处理了殇国的战事之后，就跟着风兮寒弥生踏上了旅程。

　　西夏国路途遥远，一路风景却极好，连绵不断的奇山，轻舟绿水，生物种类繁多。

　　看到一株奇花，卡洛殇忍不住停了下来。

　　“世子大人，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风兮寒无奈的道。

　　弥生虽然没说话，但是脸上也透露出焦躁。

　　卡洛殇收集了花上的种子，说道：“你们急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急这一时半会？”

　　见她动作越来越慢，连弥生都忍不住催促，“世子大人……”

　　卡洛殇将装好了种子的袋子装进兜里，看着他们两人，唇角一勾，对着风兮寒恶笑道：“追杀那个小殿下不是国君你的命令吗？她是怎么死的又怎么样？知道了之后就会有什么不同吗？”

　　两人面色皆阴郁了不少。

　　“前方几里路外就是了……”弥生说道。

　　“好啊，此处风景独好，那边步行前去吧，檀郎。”卡洛殇对着檀郎说道，拍了拍它的背，信步走了起来，“带路。”

　　到了位置卡洛殇就知道那个小殿下死在哪里了，四处都是绿荫新草的地方，只有一处没有长草，孤寂凉薄的空出一小片。

　　她抚了抚那处，伸手道：“生前遗物。”

　　风兮寒和弥生同时从怀里拿出了一件东西，风兮寒手里拿的是一块玉坠，弥生则拿着半支断箭。

　　玉坠刻的是凤凰展翅，一看就价值不凡。

　　那半支羽箭却无任何特别之处，甚至被磨损的已经很旧了，上面的羽毛都稀疏了不少。

　　卡洛殇拿过那半支羽箭，放在手里看了看。

　　“它会消失吗？”弥生面有不舍。

　　“只做共鸣引魂之用，一会就还给你。”卡洛殇说道。

　　弥生这才舒了一口气，看着那半支羽箭。

　　忆宸殿下跟所有别国的皇族一样，她高贵骄傲，天赋才能从小异于常人，他们是在最是无忧的年纪，最是万般美好的年华下相遇的。

　　那日初入朝堂，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支破空的羽箭，带着她一般模样的睥睨之气，精准的射在了他的袍子上，将他钉在身后的墙上，没有伤到他一丝一毫。

　　“朝堂之上，怎可有你这样的幼儿乱跑，你家里人没教过你规矩吗？”她一身劲装，手握长弓朝他走来。

　　他无畏的看着她，说道：“我是新上任的丞相，弥生。”

　　她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眯着眼睛端详了他片刻，忽然笑了，说道：“丞相？你这么小的丞相，你是来这里玩的，还是来参政的？”

　　“自然是为了报国而来！”他说道，扯了扯袍子，发现箭矢纹丝不动，他伸手去掰，掰断了上面的那一截，仍是没有取下来，这么几下，令他的唇色苍白了几分，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他紧紧的抓着那半截箭矢，低头咳嗽了起来。

　　“一个病秧子，还能报国？”她轻而易举的取下箭矢放回袖筒，说道。

　　“你！！”他对她怒目而视。

　　她轻笑，“生气起来的样子倒是有那么点吓人。”迈步转身，“在朝堂上别尿裤子了，小丞相。”

　　在那之后，他们经常“偶遇”。

　　在街边买糖葫芦，买桂花糕，逛庙宇祈福……都能遇到她，然后被她狠狠嘲笑欺负一番。

　　一日，她更是招呼不打就直接钻进了他的马车。

　　那时，他正在去南阔谈和的路上。

　　“居然答应做使臣去南阔谈和，他们就是趁机要你的命好取代你的位置，你蠢不蠢？就不怕死吗？”她一上来，里面就充满了她戎马的气息，她的声音，也荡满了整个马车。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他端坐在马车中间，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显示出慌乱，扭头对着窗外道。

　　“哦~~你的意思，是对这红尘没有留恋了？这才跑去送死？”她拉长音调，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你！呼，我是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别人不愿意去的，自己也只能迎难顶上，若是你我都不去，那又让谁来做？”他忍下怒气，郎朗声说道。

　　“你是什么大丈夫？大丈夫做的事，你都做过了？”她说着，眸子往下一扫，毫不避讳的看向了他的某处地方。

　　“你？！”看到她的目光，他一时之间只觉得那处地方仿佛不着片缕，凉飕飕的被她看了去，他忍不住伸手挡住，又羞又怒的道：“你怎的如此……？！”

　　“哈哈哈。”她差点笑翻了马车，“你挡什么？你穿了衣袍，我什么都看不到。”

　　“马上就要越过国境了，你还不下去？！”他怒道。

　　她笑着翻上了马车顶，过了好久，还能听到她时不时发出的大笑声，他知道，那是她又想起了刚才的事，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也时不时想起来，只觉得又热，又羞。

　　大丈夫做过的事他没有全部做过，但是他也是大丈夫。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他可以感受到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之后便是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他也不是一无所知，他听闻过生死厮杀，却是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不知不觉已经满头大汗，血气上涌，“咳咳……”

　　马车再次走了起来，车顶上传来窸窣声。

　　“你有没有受伤？”他问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关心我？”她的声音从车顶上传来，仿佛能看到她嘴角的轻笑。

　　“你还是快回西夏吧。“他说道。

　　“没有我，你到不了南阔。”她道。

　　”我此去九死一生，你是储君，不应跟着我犯险。”他坚持道。

　　“你放心，只是几个不入流的刺客，伤不了我。等到了南阔境内，他们就不会再跟来了。南阔本就无意与我们再战，你此去，未必不能谈成，怎么这时候开始退缩了？”她说道。

　　“我怎会退缩？”他毅然道。

　　上面传来了她的低笑声，他知道，她又故意捉弄他了，那她应当是没有受伤，还很精神。

　　“快看，此处风景独好。”她拍了拍马车顶。

　　他掀开帘子，见果然是山清水秀，轻舟泛水，渔民和歌而游，“这时候，你还有心情看风景？”

　　“我当然有心情，不管前路如何，此刻才是最重要的。”她说道。

　　他读过不少圣贤书，听过不少好言妙语，却觉得，她说的这句话，胜过任何一个先人的箴言。

　　此刻才是最重要的……

　　他摸了摸怀里的断箭矢，忽然觉得轻快了许多，路程也不显得漫长了。

　　她一路护着他到了南阔。

　　如她所言，果然不再有刺客，也顺利谈和了。

　　回程的路上，却听得她唉声叹气。

　　“怎么了？”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他疑惑的问道。

　　“哎呀，我只觉得我此行真是白忙活一番，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她悠悠开口说道。

　　“你是储君，想要什么拿不到？你若是要封赏，此次的功劳你拿去便是，我不在意。”他说道。

　　她大大的叹了口气。

　　“你到底要如何？”他问道。

　　“你也会说我是储君了，父皇还能给我什么封赏？我的东宫早就被赏赐堆满了。”她说道。

　　“此次谈和成功，让万千百姓们免去了战乱之苦，黎明百姓自会感激你，这不比任何封赏来的有意义？”他说道。

　　“黎明百姓？我此行可不是为了黎明百姓。”她说道。

　　“那是为了什么？”他问道。

　　“为了你呀。”她明快的声音从车顶传来。

　　“殿下莫要再调笑微臣了。”他摸了摸那支断箭矢，手指紧了紧，说道：“微臣已被君上许配有未婚妻，你若是想……”

　　你若是想，只能请旨收回成命，再另下旨意。

　　他知道皇命难违，最忌朝令夕改，君权圣威，不会轻易被亵渎。但是他总觉得，只要她想，她一定能做到令君上收回成命。

　　她是储君，那是疼爱她的父皇。

　　就算皇命难违，她一向放荡不羁不守规矩，她想做的事情，一定没人能阻止。

　　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却没听到任何回答。

　　他忍不住探出头往马车顶上看去，却不见她的身影，她走了。

　　“咳咳……”他伏在木窗上咳嗽一阵，原来……原来是他想的太好了，是他自作多情了。

　　她不过是在玩闹，也许他并不特别，她对谁都一样。

　　在那之后，他们便不再偶遇了。

　　无论他怎么在集市里闲逛，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他极力将自己的心思放在政务上，没多久，就听到了她身死的消息。

　　先是皇后被刺杀，再是储君身死。

　　这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了。

　　他只觉得是哪里弄错了，消息不实，她那么强的身手，护着他都绰绰有余，谁能杀的了她？

　　他甚至，没有看到她的尸体。

　　在他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君上疯了似的寻问那个杀了她的暗影，和满地的鲜血。

　　那么多的血，他不知道哪些是她的，或者都是她的。

　　那暗影指向一处，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滩鲜血。

　　“武星转世，不留遗体，咳咳！”他说道，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她是武星。

　　出生时对应了天上的星辰。

　　有大祭司为证不会有错，只是这样的事情，谁都将信将疑。

　　没有尸体。

　　他本应不相信她死了。

　　却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大祭司的武星降世之说，想起了古卷中的这一句话。

　　武星转世，不留遗体。

　　像是在响应他心中的想法，天空中那颗璀璨的武星，此刻迅速坠落，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她死了。

　　她真的死了。

　　她不会再和他偶遇，不会再去嘲笑他，不会再去欺负他，也不会突然钻进他的马车里了……

　　“咳咳……”他再次吐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他知道等他醒来的时候，还要再一次面对她死去的事实。

　　他面对了很多次。

　　他开始害怕入睡，因为不愿醒来。

　　又想要在梦中见到她。

　　他想要知道那些人究竟是如何杀了她，想知道，她死前是否有遭受过痛苦。

　　这执念支撑他熬过了那些黑暗的术法，他入了魔，以半人半魔之身强大起来，杀死了白衣教的教主。

　　随着卡洛殇冰冷的声音，一枚冰魄银镜缓缓在空中凝结。

　　“为什么要杀皇后？！她对你不够好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子嗣！忍辱负重！你知道她过的有多惨吗？！”只见水晶镜片里传来怒吼。

　　风兮寒认得，那是他的最高暗影，是他派出去追杀她的。

　　风忆宸没有回答，她躲过了一击又一击，却没有下杀手，尽管早就已经有很多次机会。

　　“回答我！！为什么？！就因为她不是你的生母，就要被这样对待吗？你去死吧！！”暗影狰狞着一剑刺去。

　　不知道为什么，风忆宸的动作迟缓了许多，竟然被这样的一击击中了，在那之后，躲避的动作更显吃力。

　　“像你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你害死了自己的生母，现在又杀死自己的养母！就连你的生父，也要杀你！！”

　　又是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他看到，那孩子脸上震惊而绝望的神情，他不忍看，却不得不逼迫自己继续看下去，他想知道，那孩子是怎样挣扎之后死去的。

　　透过这个水晶镜片，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孩子。

　　“殿下！”在风忆宸身中数剑之后，一个黑影突然猛的冲了过来，将她抱起飞身而去，暗影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直逼身后，黑衣人不得不放下她，与其缠斗起来。

　　风忆宸静静的躺在树下，双手置于身侧，任鲜血不停的流淌，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如同沉睡一般。

　　冰魄银镜的光芒骤然熄灭，摔落到了地上。

　　卡洛殇将那镜片捏在手上，恶狠狠的捏成了碎片，说道：“这种东西，我不想再看第二遍，风前辈当真是厉害，我还当是有什么误会，原来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