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有园

33、晋阶

　　流霞山西，竹林。
　　清和坐在竹楼的台阶上，拿着竹刀破开两半，再一分为二，再削薄，不疾不徐地修理边边角角，直到摸上去圆润光滑，十六枚竹片上习惯性地钻孔刻句，“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清和用一缕蚕丝错落穿起竹片，做成风铃，悬挂在竹楼一角，旁边已经有了一串竹节风铃。竹节沉，轻风不起，因而又做了一串轻薄的竹片风铃，两个风铃下都垂着长长的彩绸。清和坐在竹楼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拉动长绸，听竹片竹节撞击的脆响。
　　“师父快出关了。”花寒躺在竹椅上，手里摆弄着一片竹叶。
　　清和不禁松开长绸，“这么快吗？”
　　“闭关两百年，是师父最长的闭关记录。”花寒不觉得快，自己与清和都晋升元婴了，不然还看不到师父出关。老实说，清和师叔能晋升元婴，她和江流都松了一口气，也是天道酬勤了。天下当然是普通人居多，修士中灵根资质也分等级，秋氏一族侍奉师父几百年，也没几个能跨过金丹这道坎。
　　流霞山是真的僻静，众人见到结婴天象，才知道清和晋升，怪不得当初悄悄地就筑基结丹。这位小师叔也真的足不出山，每次有什么秘境开放、灵宝现身，均以修炼拒绝，不吃丹药，不费灵石，一心一意练剑，还是落霞剑法，学些普通人酿酒木工的手艺，晋升元婴后也不曾改变。要不是还像年轻女子时不时衣裳首饰换个新鲜花样，她都以为清和师叔清修入道。
　　清和轻巧地抖落身上的竹屑，起身将一枚竹簪插入花寒发中，秋菊澪露，丝状花瓣上隐隐有一抹金黄流光溢彩。
　　花寒拔下簪子细看，“师叔什么时候雕的？”明明刚才在玩风铃。
　　“前些日子做了一半，刚刚雕花打磨。”熟能生巧，现在可以闭着眼睛做梳簪，况且竹木比玉石雕刻容易很多。
　　“那花寒以一曲谢过师叔。”花寒将竹簪插回发中，也不起身，扔掉被蹂躏过度的竹叶，素手轻扬，拈来一枚新叶，放在唇间吹奏，一首十分轻快的小调，像一只小鹿跳跃林间。
　　清和靠在栏杆上，闭着眼，心中一片宁静。曲终，清和含笑鼓掌。
　　花寒洋洋得意，“我可再不怕了！下次就吹曲，凤求凰我也会，师叔跳舞我伴奏！”
　　清和连连推谢，“原就会这么一支舞。现在也已忘记。”只要下次不让清游讲故事就好。
　　“也是，要上场也是小弟子来，今朝、今宵就善舞，有事，弟子服其劳嘛！师祖就从不必下场。”花寒新收了两个徒弟，都姓今，却来自不同国度，十分有缘。
　　“你是看着名字收徒的吗？”清和好奇。
　　“哪能啊！看中了人，再问的姓名。这两个姑娘剑术不错。”选徒弟大部分看眼缘，灵根资质天生，师徒一场，总要相处愉快。
　　师父闭关期间，花寒也算快活，纵然慕清风算个甩手掌柜了，但平日该管教的时候还是会出手。现在结婴了，花寒也不怕师父检查修为，只是到底不如师父不在的时候轻松自在啊。

　　“师父要是闭关到大乘就好了。”花寒忍不住感叹，大乘后很少理俗事，不是在秘境，就是冥想修炼。
　　“大乘修为，也不影响管教徒弟。”清和了然而笑，戳破她的遐想。
　　“当徒弟苦啊！早年师父看到我练剑，一脸的嘲讽！深深伤害了我年幼的心，江流说不得就被打击惨了才这副模样！别以为脸长得好看，我就能当看不见！那是加倍的伤害！现在，我对今朝、今宵可和蔼呢！夸！使劲夸！每次不夸上三百遍算我输！”花寒说起往事，对当师父颇有心得，决不能让徒弟经受她曾经的心酸。
　　“你夸师父岂不是更有用？夸得他心花怒放，一高兴，多送你一把宝剑呢？”
　　花寒一言难尽地看着清和，“你以为我没夸过吗？夸得我词穷、口干舌燥，师父听得颇为愉悦，结果修炼加倍！本来，他一天出一剑，我忍忍算尊师重道了，那天他出了十剑，我却一剑都没能出，光顾着各种姿势趴倒……”
　　清和忍不住心有戚戚，幸好这不是自己师父，不然绝对人间惨案。
　　“我立志，要当一个好师父！”花寒握拳，信心满满，不是后来的一脸沧桑，“吾儿叛逆，伤透我心。”
　　“几位师叔常年不见踪影，幸而有小师叔你留在流霞山，偶尔叙叙话。”这里清静，清和又过得与世隔绝，不担心泄露出去，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顶多师父听到上阵指导一番。
　　清和只是笑，确实偶尔，与花寒约定，“师兄出关之日，你传讯给我，我们一起前去见礼吧。”
　　清和不曾见过大乘天象，但见劫雷震震，眨眼天黑、天亮，深秋琼花盛开，万木回春，她马上意识到，慕清风成功晋升大乘之境。遥遥看到五彩云端，慕清风容颜冷峻，眉心朱砂艳丽，长袖飘飖，风华夺目，一股寒风凛冽之感。
　　“神秀峰……”清和喃喃自语，果然花寒也看到了这一幕，迟迟没有传讯拜见慕清风，但师父有喜，弟子不能不恭贺，还是硬着头皮，传讯给师父，定下五日后拜见，这几天宗门内外朝贺的人络绎不绝。
　　五日后，清和去寒剑楼，花寒拖着两个小弟子，美其名曰，“让师父掌掌眼，顺便见见世面。”
　　江流也从外赶回，正好几人结伴前去。
　　浮云阁内安安静静，秋梧等人侍立一边，慕清风端坐主位，深色华服上织云绣月，眉心束带，沉静若渊。见到他们前来宛然一笑，顿时清风无声、苍筤有色，压在众人心上的威压消减。
　　清和恭敬地上前祝贺师兄晋升之喜，花寒江流再一起上前拜贺，今宵今朝最后上前拜贺，慕清风均点头不语，附上见面礼后让众人落座饮茶。
　　这盏茶喝得大家战战兢兢，每当快要见底，又有侍从及时续杯。
　　清和感觉到慕清风的视线，微笑回望，慕清风随意地转向花寒，花寒也僵笑着脸，等待师父垂询，不过慕清风只是逐一打量了下，说了句，“不错。”您这语气、这神情敷衍得，可没看出来哪里不错。
　　“近期无暇顾及你们，修炼不可懈怠。”慕清风说了这句话，便让众人回去。
　　如蒙大赦，几人行礼告辞。
　　“人家师父是越老越慈和，咱师父是越来越吓人！”花寒打发走两个弟子，自己跟着清和来到流霞山。
　　清和提醒，“大乘修士，神识覆盖数十万里，何况流霞山？”
　　花寒冷汗，连忙双手合十，念道，“我师父英明神武、惊才绝艳、玉树临风、风采依然……”
　　远在神秀峰的慕清风眼中闪过无奈，继续与几位长老交谈。
　　“唉—”花寒叹气，觉得自己以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师父气场太强大！自己定要勤加修炼，教导弟子，还是少少打扰师父，“毕竟我也是做师父的人了！要独当一面，不能让今朝今宵看轻。”花寒一脸深沉。
　　清和佯作欣慰，“师侄长大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花寒握着清和的手，“师叔，前些日子，难易苑挂榜，三千中品灵石急寻一朵无忧花，一直无人揭榜，我们去救救急吧！”一边使着眼色，看我多仗义！
　　清和欣然说好，两人迅速定下出行日期，赶早不赶晚，就现在吧。修仙之人，可以说走就走，全部家当都在随身空间里。这种正常出宗门，也不必和谁特意交代，直接揭了榜、登记出行就完了。
　　二人乘着灵槎，闷声不吭，直到掠过了万里河山，才松了口气。
　　“一夜回到筑基时……”花寒瘫倒。
　　“一夜回到拜师时……”清和也瘫倒，比拜师时还气氛凝重。以前清风含笑，都让人只敢远观。
　　“师叔，真羡慕你。”师祖多爽快的人？同是大乘，嘻笑随意，不似自己师父宝相庄严，十分严肃。
　　“谁的师父，谁怕。都一样的。”清和说，“在我眼里，师兄如师父啊。”
　　二人再一次惺惺相惜。
　　元婴修为加持，灵槎速度极快，两日即到达白草塬。
　　白草塬幅员辽阔，比一般俗世国家还大，只生长一种特殊的白草，从发芽到枯萎，都是白色茎叶，远远望过去，白茫茫一片如雪落平原。
　　无忧花是白草的花，然而白草是根据茎叶繁殖，开花结籽的少之又少，开的白花也不过米粒大小，隐没在一片草叶之中，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被取了个诨名“无忧花”。
　　要说无忧花功效，凝神静气，算修仙必备，一百个人中，九十九个觉得有效，剩下一个心中存疑但也会使用。本来也不至于稀缺，就说落在地上的也数量可观，但架不住什么出名点的丹方都加上这一味，存量才越来越少，白草原的草皮实实在被各路人马翻了无数遍，快炒熟了。实在没有这味药材的，就其他灵药代替，少数丹师极其严苛就认准了非无忧花不可。
　　二人坐在灵槎上，神识大开，一前一后，一寸一寸地扫过下方的草原，花寒神识在前，清和神识在后，查缺补漏。全都查了一遍，连个花骨朵都没有，倒是多少只老鼠洞兔子窝都弄清楚了。
　　二人不死心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难道现在不是花季？”清和疑惑。
　　“白草，又名不死草，一根枯萎了，另一根又长成，好像不生不死的样子，被一些周边国家百姓当做神草供奉，其实一直生生死死，所以什么时候都是季节。”花寒拽了一把，嚼着草根，一点甜味都没有，亏得这里的老鼠兔子吃得下去。
　　“无忧花，枝上开得不长久，摘下后却能放上几十年，我们掏掏这些洞穴吧。”花寒扔掉手上的草叶，提议道。
　　“这只兔子刚才是不是见过？额上一撮红毛的。”花寒疑惑。
　　“狡兔三窟。”
　　“除了几只快瞎眼的鹰，这里也没什么天敌，至于十几窟吗？”花寒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兔子都是白色的，突然冒出一只红色，哪怕只有额上一点，也足以危险翻倍了。”清和觉得正常。
　　“跟着这只看看？”花寒建议。清和点头同意。
　　二人跟着这只兔子，神识探到地底挖得像个迷宫，这只兔子在不少洞里都存了白草，大概是存粮。
　　花寒掌心托着两朵无忧花，真心实意称赞，“真是一只不同凡响的兔子！”
　　无忧花奇苦，鼠兔都不爱吃，甚至暂时远离开花的地方，这两个洞穴里只孤孤零零地躺着两朵小花，可见洞穴已被这只兔子抛弃。
　　“现在回去吗？”清和犹豫。
　　“再找找呗，大老远地来了一趟。”花寒拿定主意，多余的卖给宗门，正好攒点零花钱。
　　二人各自剑域内练练剑，看看这只红兔子地上地下欢快地蹦哒，将白草塬地皮再翻了两遍，又找到一朵无忧花，正好交榜后一人一朵，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准备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