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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主祭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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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上有昆仑之论尚无从考据,但下有人间却是确切之事。神州大地幅员辽阔,女娲黄土捏人之后便人烟繁盛起来,但直至神彧纪元年,整整过去了万万年之久,天下才出现割据这万里疆土的两个国家。
彼时天下一分为二,南渊北央两国各占据半壁江山,常年交战,均有意一统天下。但两国军力相当,交战多年未能分出胜负,直至神彧纪三十年,这场战乱的格局才稍稍有了些许变化。
说起那一年,但凡有些年岁的老人,都能把那时的事儿说得神乎其神。
正史未曾记载而野史略微提及的,是那一年年初南渊国第一任君主南祈游历羭次山,途中遇一人面猕猴,其名曰器。在人面猕猴器的指引下,南祈寻得一块赤铜镶玉的宝贝,并在器手中得到一本典籍,典籍中说道:赤铜镶玉,可锻神器,所铸之剑,所向披靡,无所能敌。南祈看罢,甚喜。连日带着赤铜镶玉的宝贝赶回了帝都池吾城。
南祈刚入城门,天空便飘起了雪。那是神彧纪三十年,南渊国的第一场春雪,那雪下得极大,纷纷扬扬自天幕落下,浩浩汤汤地将池吾城的包裹在一片雪白之中。南祈的马车车轮碾过之处,白雪化作淤泥,连带着落下的几朵初春的花瓣一起,化作一滩污秽的泥水。
南祈并未在意这场不合时宜的雪,而是紧急地将那赤铜镶玉的宝贝带回了宫中。而后又召集了许多能人异士,命他们按照典籍中所讲到的方法锻造那赤铜镶玉,妄图他日能用此物一统天下。但这一晃,便是半年时光,直至入夏,那赤铜镶玉的宝贝躺在铸剑炉里面分毫未变。
南祈那年已是年过半百,身子骨早已不似当年,久久坐在王座之上,时而呢喃着:“孤怕是命不久矣,不知有生之年能否有幸得偿一见那神器,若得见,也就死而无憾了。”每每说及此,他总免不了叹气三声,惹来一旁的王后笑着劝他:“君上没事儿又说这些个胡话,惹得旁人也跟着担忧起来,莫不是在折煞妾身?”
端坐在王后身边的是十五岁的公主南旬,她稚气未脱的粉扑扑的小脸上面似开着一朵娇艳旖旎的芙蓉,在夏日的潋滟日光中沉浸着,极美。
此时她正临摹一副山水丹青,凝神的模样美好祥和,旁人不忍打扰,便由着她。只是她听得自个儿爹爹叹气和娘亲埋怨,她淡然开口说道:“爹爹不过刚过五旬,便开始言老,若是让南渊国群臣百姓听了,怕是会失望罢?爹爹说,旬儿说得可对?”她手中并未停止动作,头也低着专注着羊皮卷上面的图画。
宫中一瞬静寂,仿若刚才那一席话,并未有人说起。南旬生性淡漠,宫中人人皆知,虽如此,但却备受南祈的宠爱,其间缘由,不从而知。
但宫中流传着的可靠版本,是说嫡公主南旬出生那日,整个王宫上方聚集了簇簇火红色的祥云,将整个帝都池吾城照得尤其剔透明亮,那时,城门之外来了一个白发齐眉的老道,持一杆法杖,高声吼道:“天起祥云,是为吉兆;十五年后,女子入炉,方可渡劫。”说完,便没了踪影,一阵风过,卷动城门边上的几缕垂柳,那声音却依旧游荡在和煦的风中,仿佛那一席话,并非出自人口,而是来自天界一般。
守城的将士将这一席话传给南祈的时候,他思忖片刻,而后大笑三声,神色中有着旁人难以参透意味,他高声说道:“天佑南渊,天佑南渊啊!”
大抵是因着那白发老道的一席话和当时的景象十分相应,或是因着南祈第一眼见着南旬的时候,她睁着大大的且明亮的眼睛,呵呵地笑了,所以此后南祈对这个嫡公主甚是宠爱。
而此时听着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的一席话,南祈欠身正坐,饶有兴趣问她:“旬儿何出此言?”
南旬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笔搁置一旁,仰头迎上南祈的目光,淡淡道:“爹爹是南渊国的君主,若言老,岂不是在说你护不了南渊国了,你说,百姓听了,能不失望吗?”
南祈听后大笑,十分高兴说道:“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有过几番考虑的,只是爹爹老了,还有你的哥哥们来治国,再说,爹爹还有赤铜镶玉的宝贝在铸剑,若是神器铸成,别说南渊国,就是北央国,也将收入囊中,你自是不必挂心的。”
南旬敛衽神色,嘴角跃上一丝笑意,突转话题,道:“爹爹看旬儿这画儿如何?”她站起身来,将刚刚临摹的画儿递了上去。南祈接了过去,仔细瞧着,半响,捋了捋下巴下那一撮黑灰的胡子,点头称赞道:“妙极,可能赠予为父?”
“爹爹喜欢便拿了去,日后再画就是了。”她退回自己的位置,依偎在王后的身边,呵呵笑着小声凑在王后耳边说道:“娘亲,爹爹说那宝贝,现在在何处?”
王后诧异看着她,顿了顿,良久板着脸,冷声小声对她说道:“你问这些个事儿干嘛,女儿家家莫管国事,不要逾了规矩,日后切莫再问了!”见自己娘亲这般紧张,南旬自知问了不该问的,自个儿从王后身上离开,恢复了那张淡漠的脸。
秋收过,冬藏将至。
南渊国帝都池吾城,冬日里没有一点阳光,天空睡在朦胧的雾气里面,透不出一丝温暖。这一日,倒是响晴了,万里无云,惠风和畅,只是冬日里,寒风难免凛冽了些,吹得人皮肤生疼。
南祈的寝宫迎来了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他是风绝,赤铜镶玉锻造工程的主要当职人。南祈见他进来,赐了座,支开了不相关的人,然后问道:“可有何进展?”自初春游历羭次山寻得赤铜镶玉的宝贝至今,铸剑毫无进展,这不得不得让他开始怀疑那人面猕猴给的典籍是否只是一纸胡言乱语。
但风绝这一次,却带来了一些新的东西。只是南祈见风绝欲言又止,急道:“何事需要你这么扭捏,但说无妨!”像是得到特赦一样,风绝缓缓道来:“君上,臣等现已参破那典籍中的秘密!”
南祈兴致盎然起来,正襟危坐,侧耳听着他继续说道:“铸剑一直毫无进展的缘由,全然是因为……因为缺少祭品!”听及此,南祈欠了欠身,忙问道:“需何种祭品?你且说来,我派人踏遍天下也去给你寻来。”
可风绝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神色微恙,哐当一声跪在了王座之下,趴在地上说道:“典籍上说,需一阳年阳月阳时出生的女子祭剑,方能铸成擎苍剑,臣斗胆,请君上不要再执着铸剑之事了,这可是关乎人的性命,万万要小心才是,指不准,这是妖术啊!”
南祈听他如是说,神色黯淡下去,声音微弱不可闻地问道:“阳年阳月阳时?你指的,莫不是嫡公主旬儿?”说起来,嫡公主南旬的确是阳年阳月阳时所生,南祈还记得,那一日天空布满火红色的祥云,将王宫照得透亮如虹。
风绝的脸几乎贴在地面上了,声音颤抖着答道:“臣等知晓君上对嫡公主的宠爱有加,断然不敢有所冒犯,所以斗胆劝君上,放弃铸剑之事,一统天下之事从长计议才是!”他颤颤巍巍的声音在宫殿里面却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刺入南祈的心脾,痛得不若死去。
“莫非这天下除了旬儿再无他人,派人去寻,我就不信,天下只此旬儿一人!你听到了吗?”他霸气吼道,吓得风绝跪在地上抖了几抖,唯唯诺诺答道:“臣晓得了!”
“退下吧!”
风绝这才放下心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缓慢退了下去。此前他把脑袋放在腰带上来见南祈,以为要是说出拿嫡公主祭剑之语之后,自己怕是活不久矣,但好在这命,算是保住了。可南祈那命令,却让他犯了难,因为天下之大,在他能够知晓的范围之类,却是独独只有嫡公主是阳年阳月阳时出生,其他人,怕是还没出生吧!思及此,便眉头微蹙,着实不知如何是好。但现下,也只有先派人去寻着,从长计议才是。
从长计议,往往只是说起容易,时日却总忽而瞬逝,如同流水一般。
这一晃,又是一些时日。而敌国北央却在近日大举进犯,边界好几处防线已被攻破,南祈有些焦头烂额,不得不命令风绝他们先放下手上的铸剑之事,操练起精兵猛将来。
南祈自从寻得赤铜镶玉的宝贝之后,便一心想着铸剑,军事方面确实是怠慢不少,可现下敌国却来犯,纵有风绝这等能人异士,也不能在短期之内就操练出可以抵御外敌的猛将,于是在深冬某日,当北央国地太子携十万铁骑军临城下之时,南祈才明白,那什么赤铜镶玉,那什么绝世典籍,许是北央国的一场阴谋罢!
然而就在城破之际,一道刺目红光自王宫深处冲天而起,亮透了整个池吾城和城外的那批铁骑的脸,也照亮了北央国太子的眼眸。
风绝站在城墙之上,目睹着南祈那张历经沧桑的脸,才发现,他们的君上,是真的老了。他听着他口中的呢喃,是在说:“旬儿,爹爹对不起你……”
南旬是在风绝和南祈说起祭剑需阳年阳月阳时出生的女子那一日知道自己可以祭剑的。那一日她本打算去找自己的爹爹要一方上好的墨来着手一副新的丹青的,可踱步门口时,却听见了风绝和他在谈论着祭剑之事。她本就很有兴致,于是贴在门上听了个仔细,直至风绝出来,她有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才在王宫深处的一处林子里面,发现了那个火光熠熠的铸剑炉。
而今日,敌国北央来犯,南渊国无计可施之际,她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自己去祭剑,企图能够保南渊度过这一劫。
焚身之痛,在一瞬侵入周身各处,赤铜镶玉得了祭品,在熊熊火势中似一只涅槃的凤凰,不断扭曲变形,慢慢浮现出一把锋利的剑来,剑柄处,赫然显着两字——擎苍。
擎苍剑飞速窜出林子,往天穹飞去,在空中几个飞旋,窜到了战场之上。风绝见着擎苍剑,惊道:“公主竟然……”
南祈眼壑处,早已盈满泪水,苍老的容颜,变得越发的苍老,低语似是在哽咽,吞吞吐吐许久,一声悲怆地吼叫然后冲着城墙之外的北央军吼道:“杀!”
那一日,擎苍剑果真如同典籍所说的那样,所向披靡,无所能敌。那剑像是有灵性一样,在战场上面,如鱼得水,穿云破日一般的气势,所经之处,仅仅靠剑气,便可让敌军,肠穿肚破,身首异处。
那一日,北央国的太子死在了战场之上,于是敌军群龙无首之际,溃不成军,最终只得在副将的带领下,撤退返国,从此之后,百年之内,再无进犯。
而擎苍剑,却在那一日,消失了。而见过的人,也早已尘归黄土,后来的人,单单只能听个传说,有人不信,也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