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封信》木成天

1、等他来

　　二零一二年的秋天，盛传了几个世纪的世界末日没有到来，这一天，姜梅终于要跟自己暗恋整整十年的男人结婚了。

　　在全市最好的酒店，宴请他们所有的好朋友。

　　姜梅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穿着白色婚纱的样子，感觉一切像是做梦。

　　她的新郎名叫宋彦巍，是她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工作一直喜欢的男生。

　　十年前，姜梅刚上高中，宋彦巍跟她是同学……

　　姜梅的母亲患有精神疾病，父亲忙于工作无法照顾母亲，母亲总是一个人在镇上的街道到处乱窜，是镇上有名的大疯子，姜梅作为亲女儿，很顺理成章成为了小疯子。

　　姜梅从读书起，小疯子这个外号就没有离开过她，这也导致了她极度自卑的性格。

　　校园里，她不敢跟同学玩，上课总是缩着头生怕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会因为声音的大小被老师批评同学耻笑，在学校走路时也永远低着头紧贴着远离人群的花坛或墙边。

　　这样的她，也成了同学们欺负的对象。

　　按在头发里的口香糖，凳子上的污水，消失的课本……那些捉弄人的伎俩她早习以为常。

　　最开始她还会生气伤心，后来慢慢变成痛恨，再从绝望变得麻木。

　　好像要不了多久，她就成为了那个人人喊打的小疯子。

　　她只能尽力让自己隐形，希望这样能够少挨一点打。

　　这样的她会注意到宋彦巍，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方长相俊美，学习成绩好，体育优秀，老师学生们都喜欢他，走到哪身后都永远跟着一群人。
　　他们像这世界的两极。
　　一个陷入永夜的阴冷，一个是耀眼的灿阳。

　　姜梅从未希冀过自己的人生会跟宋彦巍的人生有所交集。

　　可是，在她又一次被一群人堵在回家的巷子里时，宋彦巍像个英雄一般，从一边的墙头跳下来，站在她的面前。

　　姜梅记的很清楚，那是高一开学没多久，盛夏的余温尚未散尽，傍晚的天空笼罩着一层金红色的夕阳。

　　宋彦巍穿着学校的白色衬衣，全身都映照在那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下，一手操着口袋，一手轻轻捞了下耳朵。

　　在那群诧异的眼神中，对方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看向那群人，开口说话：“有意思吗？”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又透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低沉。

　　“彦巍哥，你跟这小疯子什么关系啊？”带头的女生瞪了姜梅一眼，问道。

　　宋彦巍的声音徒然变得跟冷：“要你管，还有，叫谁哥呢，我们很熟？”

　　像是一道光刺破了被浓雾笼罩了多年的黑暗，姜梅第一次将永远低向地面的头抬起来，一颗心脏不受控制用力狂跳。

　　宋彦巍又在这时候偏过头来，对她说：“走吧。”

　　姜梅站在那里，整个人不知所措。

　　宋彦巍很高，看她时需要低着头。

　　对方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又耐心重复了一句：“可以回家了。”

　　姜梅傻傻看着对方。
　　宋彦巍的鼻梁挺拔，眼睛很大，尾梢微微往下，总是给人一种无辜的样子。咋一看，他这个人会给人一种纯良温柔的感觉，但是姜梅亲眼见过他打架，嘴唇轻抿，拳拳到肉，分明是个小恶魔。

　　姜梅长久的凝视终于让宋彦巍一对好看的眉头紧了紧。

　　对方沉声问到：“不走？”

　　姜梅这才慌忙偏开目光，几乎九十度向对方鞠躬道了声谢谢，然后回头快步离开了那条巷子。

　　姜梅想，自己当时离开的脚步一定十分的仓皇，因为在退出巷子的那一瞬间，她亲耳听到了一声哼笑。
　　轻轻的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的低沉，让人耳朵发痒。

　　姜梅躲在一边的墙边靠在那里喘了好一会气，又拿两只手用力揉着耳朵，都没能让自己平复下来。

　　可惜，他们并没有因为这一次交涉熟悉起来。

　　或许说，这对于宋彦巍来说，不过是一次随手的帮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从那之后，姜梅不可抑制地开始疯狂关注宋彦巍。

　　宋彦巍的数学很好，喜欢打篮球，还会弹钢琴，似乎唱歌也很好听——姜梅当然没听过他唱歌，是从那些有幸跟他出去玩过的女生口中听来的。

　　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大概是高二那年。姜梅跟他分在了一个班级，有一个月，老师在调整位置时，让他成为了姜梅的后桌。

　　当然，胆小如姜梅，从来不敢主动回头去看对方一眼。

　　每次上课时，姜梅都紧张的后背发麻，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直到有一天，老师点名让宋彦巍不要总是上课睡觉，姜梅才恍然惊觉，一切不过是自己多想。
　　对方怎么可能看她。

　　每当下课铃响，总是会有一群人围到宋彦巍身边来。

　　姜梅无处课躲，只能趴在课桌上假装睡觉。

　　她听到他们谈笑的声音，听说哪个女生又向宋彦巍告白了，听到对方漫不经心说自己不喜欢。

　　姜梅悄无声息攥紧了拳头，明知道跟自己没关系，却又忍不住暗喜。

　　可后来，她还是看到宋彦巍跟女孩子谈笑的画面：
　　在学校足球场旁边的拦网前，绿色的拦网将宋彦巍高挑的身影分割成无数片阴影落在绿色的草坪上，阳光下的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比他矮了很多的女孩子，在对方伸手轻轻捶向他胸口时，他仰靠在拦网上，微微咧着嘴角笑着，放荡不羁。

　　姜梅总是不停告诉自己，他是个坏蛋啊，哪怕他救过她，他其实也是个坏蛋。
　　可那又能怎样呢？
　　每每看到宋彦巍拿着篮球走进教室，每当对方从她的课桌边走过去，衣摆从她的小臂上轻轻划过去时，她还是会不可抑制地心动。

　　他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啊。
　　哪怕他有顽劣的一面，她又怎么能够不原谅他？

　　她一厢情愿想着，却也知道，他喜欢谁，不喜欢谁，跟谁在一起，这都不犯法，也与我毫不相干。

　　她趴在课桌上，听到宋彦巍让他的好朋友不要站在她这边吵到她。

　　她因为他这样的心细而错以为对方在关心她。
　　她加大力气将自己的头按在胳膊里，生怕被人发现了自己假睡的事实。

　　她听到有人说：“彦巍，你的衬衣怎么掉了一颗纽扣啊。”

　　他满不在乎地声音传来：“估计是刚才游泳课时脱的太急，不小心拽掉了。”

　　她用力拽紧了手心那颗小小的原纽，生怕自己的卑劣行径被人发现。
　　……

　　不知听谁说起，当你给一个人写满一百零八封信时，那个人就会爱上你。
　　多么荒谬的迷信故事啊。
　　可病急乱投医，一百零八封信，一百零八个昼夜，姜梅在台灯下将自己的那些心事一一写下来。

　　可是她不敢给他。
　　她哪有那样的勇气。

　　一直到快毕业时，那时候大家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敢，那些读书时没能说出口的话，全都被以各种方式说出来，校园墙，聊天软件的留言板，同学录，或是稍显老土的信件。
　　宋彦巍自然也是收到了无数表白的信件和礼物。
　　那是姜梅唯一一次的勇敢。
　　她将写好的那一百零八封信用一个小盒子装着，塞进了其他人的信件中。

　　从那之后，她总是期盼着能够看到他看到那些信，或是问起那些信，或是干脆来找她本人对峙。
　　可是都没有。
　　一直到毕业，在学校那排长长的梧桐树下，无数的同学跟宋彦巍拥抱告别，讲着来日方长的话，他也没有向任何人问起那些信件的事情。

　　姜梅总是站在人群外的那一个，连拥抱都没有。

　　她就站在那排梧桐树下，看着她喜欢的少年骑着单车远去。

　　宋彦巍大学出国，姜梅因为家庭情况只能留在本地。

　　姜梅潜伏在同学群里，偶尔也能听到同学们聊起宋彦巍。
　　他拿到了什么样的奖学金，获得了什么样的奖项，或是谈了什么样的女朋友。
　　犹如分岔口的两辆车，他们的人生向着不一样的方向驶去。

　　是在哪个路口又相遇的呢？

　　姜梅绞尽脑汁，却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后来他回了国。
　　他将那一百零八封信摆到她面前。
　　原来这些信件他都还留着。
　　他说都一一读过了。
　　他说，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遇到过比这还要纯真的感情。
　　他问她能不能嫁给他。

　　她们中间还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
　　当然会经历，不然他又怎么会突然向她求婚呢。
　　可是她却想不起来了。
　　她只知道，他们要结婚了。

　　姜梅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样子。她想，这辈子这大概是她最漂亮以及最幸福的一天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应该是她的亲友们要过来了。
　　她不觉挺直了后背。
　　她一定不能让他丢人。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姜梅的一颗心又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膨隆，门被推开了。

　　可是进来的不是姜梅想象中的亲友，而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

　　她隔着那群白大褂，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跟她一样穿着婚纱的女人。
　　对方一脸气愤冲着她的方向叫道：“就是她，突然跑了进来，说自己要结婚，吓死我了！”

　　膨隆，姜梅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锤了一下，所有的东西都被粉碎成了一团浆糊。

　　那些医生围过来按住她。

　　她大叫着你们要干什么，今天是我的婚礼，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可是他们完全不听，甚至有人叫她清醒点。

　　她怎么不清醒了？
　　她现在比谁都清醒！

　　她试图挣扎，但所有的力气在那群男人面前犹如蚍蜉撼树，毫无作用。

　　她看到有人推一架担架车进来，看到那车上的束缚带，她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开始尖叫起来。
　　那些人死命按着她。
　　她像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
　　她感觉到一股压抑的窒息。
　　她拼命喊着救命，眼睛早已模糊一片。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一个护士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她开始感觉到疲倦，在她即将睡过去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一双黑色的男士皮鞋快步走了进来。
　　她知道是他来了，她想要抬头去看看他的样子，她想要他救她。
　　他肯定会救他的，就跟那一次在那条巷子里一样。
　　可是来不及了。
　　药效上涌，她的脑袋渐渐昏沉，直至彻底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短篇，下一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