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骰子救不了悲剧少年》云一泽

1、这是一个跑团游戏

　　*

　　“七月十三日中午，W大一名在校学生于校园内发现一具女性尸体，疑遭野兽袭击而死，具体情况目前正在调查中。警方提醒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如果遭遇具有危险性的野生动物，请勿与之对峙，在确保生命安全的同时尽快离开现场，并及时联系警方，告知……”

　　窗外有警车鸣笛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青天白日之下，蝉鸣声中，一种谜一样的恐惧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少年手中的电视遥控掉落在地上，在夏日的午后发出沉闷的声响。

　　*

　　这是一个接近空无一物的房间。

　　只有一套四方的桌椅规矩地摆在房间正中，桌子的顶上吊着一盏昏黄的灯，那是房间唯一的光源。

　　尹千秋坐在桌子的一边，她的对面是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

　　尹千秋注意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与那件精心裁剪的外套相衬的是一条黑底暗纹领带。

　　黑领带不常见。简直像是要去参加葬礼一样，她暗暗想道。

　　“我是这个剧本的守密人，你可以叫我KP。”青年说，“你之前参加过这样的游戏吗？”

　　尹千秋回过神来。她受青年之邀加入了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她对TRPG有所耳闻，但并不了解。

　　她歪了一下脑袋：“没有，你要对我进行一下速成培训吗？”

　　青年将手放到了桌面上，十指交叉：“具体的规则——等到要用到的时候再说明吧。不要担心，这不是很艰难的事。”

　　尹千秋注意到青年有一双好看到令人艳羡的手。十指修长且匀称，纤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这是一双演奏乐器的手。如果不是，那就是在浪费上天的恩赐。

　　“故事开始于五月初，你是W大的研二学生尹千秋。你将作为一名调查员，去解开隐藏在发生在T市的一起高中男生自杀事件背后的谜题。”

　　在尹千秋还在肆无忌惮地欣赏桌上的那双手时，青年已经擅作主张地开始了叙述。

　　在他开口的同时，尹千秋发现桌面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张记载着各种信息的角色卡片，她一眼扫去便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今天的日期是五月三日，周一。

　　晚高峰的地铁挤得就像是沙丁鱼罐头。

　　你被压在门边上——”

　　尹千秋被压在门边上，脸紧贴着冰凉的车窗。她总觉得车窗外有人在看自己，可黑乎乎的窗外哪有什么人影。

　　列车进站，有人从对面的门下了车。拥挤的车厢终于多了一些空隙，身后压着她脑袋的那股力量总算消失，她赶紧从车窗边离开。

　　这时她才发现一直黏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来自于哪里。

　　那是贴在车厢广告位上的音乐会海报。

　　海报上棕褐色皮肤的女人身着一身红色长裙，神情深邃地看着她。这是一个充满异族风情的美人。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透过海报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过于浓烈，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

　　“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尹千秋对KP的描述感到困惑，她虽然缺乏经验，但是直觉告诉她细节描写通常都隐含着情报，“我应该做些什么吗？”

　　青年动了动手指，一枚无法辨认面数的骰子出现在他的指尖：“你可以试试[侦查]，或许能够发现什么细节。”

　　尹千秋点点头：“我要侦查。”

　　侦查：1D100=72大于60 失败

　　看到出现在骰子顶部的那个数字时，尹千秋皱了一下眉。

　　“抱歉，看来你没能获得有用的情报。”青年眨了一下眼，就像变魔术一样，多面骰子消失在了他的注视之中。

　　尹千秋摆了摆手：“问题不大。继续吧。”

　　青年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因此即使是冗杂的言语，在尹千秋听来也称得上一种享受。

　　*

　　下车的时候，身边的人潮还拥挤得像摇曳的波浪，可一过检票口，那些人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哗地一下四散而去，走到路口，附近就没有几个人影了。

　　五月初的夜晚，还有一点冷。而四下无人的街道则加剧了这种寒意。

　　嗡——嗡——

　　一个微弱的响动在这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明显。

　　千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开。

　　“尹千秋同学，晚上好，通过对你试音表现的考量，我们认为，你虽然在技巧上有所不足，但对音乐的态度和演奏时的表现力值得认可。欢迎你加入华音管弦乐团。希望你能认真参加日常练习，积极参与分排任务。严格要求自己，与华音共同成长。愿今后合作愉快。”

　　“好耶！”千秋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因为连续六个小时的打工而有些沉重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四月上旬的时候，也就是大约一个月前，千秋一时兴起地捡起了十多年没有碰过的小提琴，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报名了学校管弦乐团的选拔，并铆足了劲以一天四十小时的气势疯狂特训了半个月。

　　看来苍天不负抱佛脚的人，她成功地通过了选拔，成为了乐团的一员。

　　此时此刻的千秋，完全没有担心她的木工实力很快就会暴露，而是沉浸在这一喜悦之中，她的脑内此刻正响起宏伟又欢快的《欢乐颂》。

　　被旋律所充斥的灯火辉煌的舞台，指挥站如同疯子一般手舞足蹈，弦乐部的琴弓如同一支袋鼠军队，整齐划一地跃动着。而舞台最前方，坐着身着一身燕尾服，姿态优雅，面容俊秀的小提琴首席。

　　没错，她加入乐团的动机不纯——华音的小提琴首席长得仿佛她梦中的白马王子。

　　*

　　尹千秋若有所思地听着KP的讲述，忍不住问道：“尹千秋……是个花痴吗？”

　　她不介意扮演一个与自己性格不符的角色，但她介意一个顶着自己名字的角色表现得太滑稽。

　　KP似乎对她提问的时机和内容感到有趣，微不可觉地笑了一下，并摇了摇头。

　　“砰！”他说道。

　　*

　　砰！

　　脑中的演出正值高潮，一个仿佛来自《定音鼓协奏曲》尾声的沉重撞击无情打碎了金色的幻想，音乐戛然而止。

　　“痛！”千秋叫了一声。

　　她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半趴在地上。沥青的路面残忍地磨砺着她的手掌，让她感到来自肢端的尖锐疼痛。她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下半身被重物压住无法动弹。

　　她扭过头，发现倒在自己腿上的是一个人——一个少年。

　　*

　　这个“偶遇场景”触发了尹千秋的某些念头。

　　她狐疑地看了KP一眼：“这是你口中的那个剧本里的‘少年’吗？他现在还活着？”

　　KP不置可否。

　　高中男生的自杀之谜。就是这个少年。

　　他想要寻死吗？

　　“难道是因为校园霸凌？”尹千秋说，但说完她就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这种理由不至于大费周章地进行调查。”

　　就算少年的死真的与此有关，这一定也只是真相的其中一环。

　　她没有轻视校园霸凌这一社会问题的意思，只是单纯阐述逻辑思考的结果。

　　KP没有表态。

　　*

　　少年身上穿的是附近高中的校服，身体蜷成一团，双手紧缩在胸前，好像在护着什么东西。

　　远处传来一阵渐行渐远的喧哗。千秋抬头向这个天降的少年出现的方向望了过去。那是一条不长不短的坡道，坡道的高点是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逐渐远去的人影。

　　校园霸凌？千秋的脑中蹦出来这几个字，她对这一类事件向来很敏感。不过她暂时无暇将这个悲惨的故事脑补完整。当务之急是查看少年的伤势。

　　她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抽了出来。脊柱还不知道是哪里的骨头发出了咯吱一声。

　　少年一动不动，已然失去意识，但起伏的身体证实了他一息尚存。

　　作为一个有社会常识的成年人，此时应当拨打110或者120，当然，两边都拨一遍可能会比较周全。这样想着，千秋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裤子口袋，然后身体一僵——手机不在那里。

　　她快速地将记忆从一分钟前开始进行回放：

　　——试音合格的短信，愿今后合作愉快。

　　——Lucky day，欢乐颂。

　　——砰！

　　——“痛！”

　　暂停。

　　她回想起几个连续的声响中夹杂着一个噪音。听起来就像是硬物碰击地面的声音。

　　实际上不是“就像”，而是确有其事。

　　千秋看到安静躺在两米开外路面上，像是死了一样纹丝不动的电子器械。

　　她心急如焚地过去查看这名老搭档的情况，破碎的屏幕闪了几下白光，像是同她告别一样，然后再也没有亮起来。

　　“可恶！！！”千秋双手捧着老友的尸体，心如刀割。

　　*

　　沉眠的意识突然有了反应，好像是一只柔软的手伸入了一片虚无的死水，没有迟疑地向这令人窒息的黑色深处探去，将栖息在那里的一团怠惰的意识连带缠绕着它的那些滑腻水草一起一把抓住，并向上拉扯。

　　两股相反方向的力在幽深的水底进行了一番看似温和的缠斗。盘踞于水底的意识终于动摇了，它屈从于那只毫不讲理的手，任由对方将自己捞了出去。

　　星期日的午后，湖风吹拂。氤氲在北方雾气里的阳光，对还未适应光线的双眼来说依然有些刺目。

　　陌生的庭院里，长着一双粗壮的、毛茸茸手臂的北国中年男人在进行着他引以为傲的工作。他手持一把风格古朴的钢锯，动作自信而灵活地切割着板材的头颅，发出了一连串沉重而刺耳的声音。

　　嘎啦嘎啦，嘎叽嘎叽。

　　*

　　“唔……”躺在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略带痛苦的呓语，尹千秋放下手中的琴，将目光投掷过去。

　　“好难听……”少年像说梦话一样地呢喃道。

　　千秋歪了歪头愣在原地，晃了一下手中的弓，不敢相信自己的演奏已经强烈到可以化作梦靥，对人造成精神伤害。

　　“你说了什么吗？”她试图向少年确认。

　　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并花了几秒钟完成对焦。

　　一副清晰的图景终于稳当地落到了他的视网膜上。

　　一个穿着灰色背心和运动短裤的女人正站在窗边，用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自己，手中棕红色的木质琴弓拖在地上，左手持着一把玩具般的小提琴，琴身有气无力地靠在她的锁骨，琴头无精打采地垂向地面。

　　“没什么，我还以为有北方大叔在锯木头。”少年眯着眼睛，“柴可夫斯基听到你把他的曲子拉成这样，大概能气活过来。”

　　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光线，总觉得眼睛前面少了些什么，用手摸了摸额头，原来总是乱糟糟堆在眼前的刘海被束在了头顶，额角上贴着一块创可贴。

　　千秋听了他失礼的评价，倒是没生气，反而有些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美少年总是很难激起她的怒火。

　　虽然在撩起那一头乱发之前，她只觉得这是个蓬头垢面的邋遢孩子，而且乱发下那比常人要深上好几度的肤色让他看上去尤其显得脏兮兮的。

　　“你喜欢古典吗？或者说你有在学什么乐器？”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才又将视线绕回到千秋身上，反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千秋眨眨眼：“你昨天晚上被人打晕了，从学校门前的坡道滚下来，刚好撞到我身上，我看你可怜得很，就把你背回来了。这是我的住处，我叫千秋，千秋万代的千秋。”

　　她用倒过来的顺序依次回答了少年的问题，继而问道：“你在学校被欺负了吗？有跟家长或是老师商量过吗？”

　　——样子就像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外行心理咨询师。

　　少年的目光垂了下来，瞥见那个名叫千秋的女性的左臂，那块裸露的皮肤上缠绕着一片看不清内容的图案，一直从手肘延伸到手掌的根部，和她那张三好学生一样的乖巧脸蛋搭在一起，一点也不合适。

　　千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想到了什么似的，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就算你说我拉琴像锯木头，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她的玩笑话，“我没有被欺负。被打大概是因为运气不好吧。现在几点了？我要去学校了。”

　　他摸了摸脑袋上隐隐作痛的地方，终于想起昨夜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的事，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没问题，都还记得。

　　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看着千秋将手中的小提琴放回琴盒。

　　“说什么呢，上学要紧还是身体要紧？等下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学校那边，我等下也会帮你去请个假，反正就在这附近，顺便让那边联系一下你的家长。”

　　少年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与从教室窗口看到的景象确实相似。“不用去医院，我真的没事。”他说着便要下床，身体一个趔趄。

　　千秋歪头打量了他一番，“不去医院的话，至少也好好休息一天吧，你看，站都站不稳。”她看着少年那张冷冷冰冰的脸，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不应该啊，这绝对是一张足够让人难忘的脸。

　　少年倒也没有要逞强的意思，乖乖地又靠回了床上。

　　千秋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有一种诡计得逞的快感。她觉得自己无意捡到了受伤的金翅鸟，为它疗伤并非是出于善良，而是想将其囚于笼中，以供自己日日观赏。

　　“你叫什么名字，几年几班？”

　　“路弦，三年二班。”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答。

　　“琴弦的弦？”千秋问，“你果然有在学什么乐器吧？”

　　然而少年没有作答。

　　她从衣柜里捞出一件白色的外套，往肩上一披，遮住左手臂上张牙舞爪的刺青，接着又在运动短裤外面套了一条宽松的七分裤，这样便准备出门了。

　　走之前，她又多看了少年一眼，“对了，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回来的时候顺便给你买。”

　　路弦保持着靠坐的姿势，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

　　“那你好好休息。饿了的话，桌子上的切片面包可以吃，冰箱里还有牛奶，你随意。我去去就来。”

　　说完，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外。

　　狭小的出租屋瞬间被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所充斥了。

　　路弦看着紧闭的房门——那张消失在门后的脸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当他要从记忆中搜寻这种感觉来自何处时，意识却被那片不明所以的刺青覆盖了。

　　*

　　“我可以过一个心理学吗？”

　　“你觉得那片刺青别有用意？”

　　“是你自己说的，那片刺青和她的气质并不相符。”

　　心理学：1D100=49大于25 失败

　　“看来你不是一个擅长揣测别人心意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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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KP的黑领带，会有惊喜。
PS：路弦19岁，因为休过学所以目前还在读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