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弃之地》时邮

57、礼物

　　白决看着面前一脸痛苦神色的科伦斯，此时此刻，他终于变得像个真正的人类一般。因情绪饱满而痛苦。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会爱人。而神不会。

　　白决看他捂着脑袋，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十分难以说出口。白决知道，不是困难，而是他不敢去面对这样可怕的现实。面对爱洛早已死去的事实。

　　白决替他往下说，“你那时明知道爱洛已经不幸遇难死去，可你还是将爱洛的克隆体带回家中，因为你和妻子无论谁都根本接受不了失去女儿的真相。所以你选择为自己和她编织了一个美好的幻境。并且连你自己都不想逃脱。”

　　“然而，即便那个克隆体和本体有着近乎一模一样的身体，也有着同样的记忆和习惯。可你明白她终究不是爱洛。虽然你在妻子面前从未表露出任何细节，但你从未能够像毫不知情的妻子一般，真正将她视为自己的女儿。”

　　科伦斯痛苦地挣扎着，“不……别说了……”

　　白决却没有停止，“你以为将爱洛的克隆体带回去，就能让自己相信她就是爱洛？可你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心底疑惑，那是不是真的爱洛？你开始怀疑自己，你开始质疑一切，直到你再次前往那里想要一探究竟克隆的秘密……”

　　“然后，你却见到了自己的克隆体。我们将他视为科伦斯一号吧……”

　　爱丽丝朝白决探向不解的目光，“科伦斯一号？”

　　白决眯起眼睛，“因为还有科伦斯二号，爱丽丝一号小姐。”

　　爱丽丝被白决笑着说出来的话瞬间击中，如遭雷击。整个人眼底噙满泪水，满是疑惑不解。仿佛有什么真相被自己一直忽略了。

　　科伦斯颤抖的手指，扯着自己的头发，他浑身哆嗦着不敢与白决对视。他好像跨越时空，再次回到了十年前。

　　——他再次站在了那诡异的水坑前。

　　面前浑身透明的爱洛笑意斐然，宛若精致通透的水晶人偶。科伦斯站在原地，仿佛愣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阳光下原本透明的爱洛逐渐丰富出人类的色彩，填补以灵魂。

　　当爱洛第无数次笑吟吟地伸出胳膊，冲着科伦斯喊着要回家后，科伦斯终于蹲下来，毅然决然地将“爱洛”抱了起来，然后带回家。

　　当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静谧原始的森林中后，原本平静的水坑表面，忽然泛起透明的涟漪。然后将爱洛早已冰冷死去的尸体淹没。

　　下一刻，无数彩色的琉璃光芒漫天遍野地闪烁，然后无数透明的植物像是加速后的植物纪录片画面，迅速地拔节生长，盘根错节地布满整个山脚下。

　　直到整个坑洞附近都布满了透明的花朵，忽然“嘀嗒”一声巨响，仿佛神话中的伊甸园显现，所有的植物都迎着头顶的阳关舒展拔节，变得巨大而挺拔。

　　然后一股透明无形的屏障，沿着水坑中央的位置，像是涟漪般回荡在空气中，一圈一圈勾连成片，直到将整个巨大的范围内都包裹起来。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科伦斯再次背着家人，一个人背着猎|枪来到了山脚下。却发现原本的坑洞位置，凭空出现一大片透明的屏障。

　　科伦斯犹豫片刻，还是果断地伸手探了进去，却意外发现，这透明的屏障仿佛水波一样，一触可及。然后他便钻了进去。

　　和前两天一样，整个空间里布满了透明的动植物，不过它们和之前相比，简直尺寸大到夸张。仿佛是受过火星辐射般，怪异无比。

　　科伦斯试图在这个白色的花园里找到任何有关克隆的秘密，直到他找寻了很久，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是个巨大的透明世界。

　　直到他再次见到那个他本不想面对的水坑，不过这次，水面中没有任何漂浮的人影，只有一片平静，清澈见底。

　　仿佛昨天科伦斯所见到的可怖画面，皆是虚无。他本想直接离开，却看到高大植物丛中，另一个怪异的人形透明物体。

　　那透明物体和科伦斯长得完全一样，熟悉的恐惧感再次萦绕心头。科伦斯立即想要逃离，却听到一阵动物爬行的声响。

　　他转过头，看到一条白色的衔尾蛇，他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条仿佛神话中才存在的生物首尾分离，冲着科伦斯睁开眼睛。

　　一对苹果绿般清澈翠绿的眼眸倒映在科伦斯眼中，他不禁被这美丽的蛇吸引住，直到对方开口，发出清脆的少女声，“你又来啦。”

　　科伦斯被这奇怪的场景吓到，赶紧后退举起猎|枪对准对方，那蛇却仿佛完全不怕，笑着吐出信子，“你是来感谢我复活了你的女儿吗？”

　　科伦斯瞪大眼睛，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响，千万思绪混为空白，整个人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力和感官。

　　那条白蛇爬上一棵花朵，弓起身到和科伦斯差不多的高度，“你怎么这幅反应？不满意吗？你昨天可是毫不犹豫地将她带了回去。”

　　科伦斯浑身一怔，颤抖中不受控制地开出一枪，子弹胡乱射出，擦着白蛇身旁飞出。他激动地咆哮着，“你住口！你住口！”

　　白蛇似乎懒得玩弄他了，晃动着尾巴，然后那个和科伦斯长得一模一样的透明生物便走了过来，停在他俩直接，“你仔细看看……你们俩有什么不同？”

　　科伦斯将枪口对准那个透明克隆体，满脸都是恐惧。但对方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科伦斯，然后下一秒，仿佛画面刷新般，他透明的身体由内而外描绘出色彩，勾勒出血肉，填补以灵魂。

　　——它再次在科伦斯眼前，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科伦斯踉跄着后退，直到不小心被花草绊倒，整个人倒在草丛里。

　　白蛇翠绿的眼眸一眨不眨，她直勾勾地看着正在打量科伦斯的那句克隆体，仿佛在欣赏一个完美的艺术作品，“现在……他也是你的了。”

　　科伦斯看着和自己一样的那个男人，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爱洛溺死在潭水中的画面，瞬间泪如雨下，浑身被冷汗浸透，“不……不！我不要！我我不要！”

　　科伦斯拼命蹬着腿往后腿，直到退无可退。白蛇摇了摇头，无奈地转过身缓缓离去，直到它消失在科伦斯的视线里。

　　不知过了多久，科伦斯终于缓过神来，对面的“科伦斯”朝他露出友善的笑容，然后将胳膊递给他。

　　科伦斯没有理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然后和对面那人互相对视着。

　　头顶悬浮的白色太阳，仿佛末日的曙光，直直地投射到地面所有的生物身上，也覆盖到科伦斯的脸上，那股不真实的暖意。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科伦斯觉得自己浑身都被头顶的暖阳点燃，整个人冰冷颤抖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平静和温暖。他对着面前的克隆体开口，“你叫什么？”

　　对面的克隆体用和科伦斯曾经一样的笑容和声线回答，“我叫科伦斯。”

　　仿佛终于下了决定，科伦斯对他缓缓说，“我需要你帮助我，做一件事。”

　　对面那人眯起眼睛，毫不犹豫地答应，“当然科伦斯先生，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之间无需客气。您需要我做什么？”

　　科伦斯说，“在这里世界里……取代我，成为我，照顾我的家人。”

　　对方笑得更加灿烂，“没问题，科伦斯先生。”

　　——

　　“然后呢？”

　　白决看着科伦斯，继续问，“然后你就让科伦斯一号帮助你照顾家人，你和冒险小队以及其他几名科学家，再次进入了花园深处找寻克隆的秘密，然后克隆出科伦斯二号对吗？”

　　科伦斯痛苦地点点头，白决问，“那你是否找到你心中所要的答案呢？你花了十年待在这里，解决了心中的困境了吗？”

　　科伦斯沉默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僵硬的石像。

　　是啊，他为了所谓的真相，抛弃了家人，来到这里过了十年非人的原始生活。可这，真的值得吗？

　　即便他对爱洛的死和克隆体的出现心存芥蒂，可他能做什么呢？即便找到了克隆的秘密，难道自己真的可以接受爱洛死亡的真相，并且告诉自己的妻子吗？

　　他不能。他更不敢。

　　这十年荒废的时光，他的克隆体却取代了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真正成为了幸福的家庭。

　　科伦斯缓缓抬起头，仿佛大梦初醒恍然大悟，整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清澈而痛苦的泪。他慢慢转过身，将爱丽丝抱住，哽咽地说，“对不起……”

　　爱丽丝同样满脸泪水，她一片茫然，颤抖地问，“我……我还是你认识的爱丽丝吗？”

　　科伦斯不断点着头，“是……我们都是一样的。你就是爱丽丝……从我认识你的开始，你就是爱丽丝了。”

　　白决看着这一幕，他自觉地挪开视线，仰着头平静地屏住呼吸。仿佛有那么一刻，呼吸都变得困难，仿佛稍微用力便会有什么东西跟着落下来。

　　直到他喘息过后，安静地询问“牧峦”，“你呢？你为什么要冒充牧峦欺骗我们？你是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吗？”

　　“牧峦”从地上起身，垂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他安静地问白决，“你有没有……失去过什么？”

　　白决没有说话，“牧峦”苦笑着说，“我知道你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所以你不可能懂。但你能想象周围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个人，而你永远铭记在心吗？”

　　白决问，“你是指十年前真正死去的那个人，真正的牧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