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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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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音停下脚步,皱了皱眉。
“看在你伺候过我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恩典。”
她记得,白日里在埋尸的深坑旁边,那昭国的老亲王,仿佛是这么说的?
她回头看看楚岚。
少年人紧抿着唇,一双眼睛里蒙着水汽,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光是提起那段经历,就已经足够屈辱,但却执意要和她争个明白。
真是倔得厉害。
她想说,你那当亡国皇帝的娘,不是都把你送给人家做偏房了吗,还有什么可掰扯的?
看了看他那副神情,又咽了回去。
“本座有没有冤枉你,很重要吗?”她问。
“嗯。”
“怎么,你心里倾慕本座,怕本座误会你?”
“不是,我没有……”
眼看对面张口结舌,脸上绯红,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要是当真懂得讨好本座,也算你识时务,能屈能伸。有多少人曾经跪在本座面前,苦苦求我饶他们一条性命。为了保命么,不丢人。”
“但要是为了你们凡间男子所谓的清白啊贞洁,本座劝你,趁早把这套收起来。这种东西,半点不值钱。”
“不是的。”
“什么?”
“我既不是为了讨尊上的欢心,也并非拘泥于礼教。”
楚岚不闪不避地迎着她视线,目光清澈如水。
“只是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我虽然被母皇送往敌国,但那亲王有登极之心,她忌讳我身份,有意冷待我,我日常所做的,不过是端茶送水、针线功夫,与王府中寻常下人无异。我没有伺候过她。”
“尊上若要杀我,随时可以。但若是误会我,我便要解释明白。人活一世,不能由着别人乱说的。”
他眨眨眼,声音低下去些,但仍执拗。
“即使是尊上,也不行。”
“……”
迦楼罗第一次觉得,凡人这种东西,真是让人头疼得紧。
她沉默片刻,拂袖转身。
“话真多,知道了。”
“尊上你去哪儿?”
“去你管不着的地方。”
她哧地一笑。
“本座劝你是别留我。要不然,改天我心情好了到处去说,你曾深夜敲开我房门,与我同室而居共度一夜,这可不算是乱说。你再与本座胡搅蛮缠的争一大堆,可没有用了。”
……
曦京的秋夜,是有些凉。
白日里街上有车马行人,尚不觉得,到了夜间万籁俱寂,就能听见风里裹挟着隐约的哭声。
哭的是他们在乱世里死去的亲人。
幽幽咽咽,远近不知几家。
迦楼罗王坐在客栈的屋顶上,眯了眯眼,耳畔扑簌簌几声,一个少女凭空出现在她身边。
“闲事管完了?”她问。
“嗯,这客栈的老爷爷,果然是在买菜回来的路上,让昭国的兵扣下了。那些兵油子坏得很,抓了好几十个人呢,计划着将人扣一夜,待明日家人急坏了,好索要赎金。”
山月将头一昂,神气活现。
“我把她们都杀了,将那老爷爷一路送回来,其余的人也都回家了。他们都对我千恩万谢,叫我小英雌呢。”
“你倒有能耐。”
“嘻嘻,要不是怕被认出来是妖怪,我还能再快点儿。”
她说着,手往身后一掏,讨好地凑近前来。
“尊上您看,我带了什么?”
是两坛酒。
对她这个曾经在天界尝遍珍馐的人来说,凡酒品不出什么滋味,只是囫囵灌下喉中,稍解烦闷罢了。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没有打烊的铺子,好与不好,也只能将就着了。”
山月撕开坛口递给她,由嬉笑转为正色。
“其实,救下那些凡人后,我和雾星一起,趁着夜色去将皇宫的废墟仔仔细细找过一遍了。”
梵音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动。
“有踪迹吗?”
少女摇摇头。
“没有,半点也没有。我们俩虽然道行不深,灵气总是识得的,但我们在那里留心搜寻了许久,确是全无宝物的气息。”
“后来我们不死心,又回到那座山谷里,将他们皇室的葬身之地也排摸了一番,同样一无所获。看来,是没有在国破时,被谁带在身上。”
“……”
“要不然,明日再仔细审审那小皇子?”
梵音合了合眼,掩去眸中疲惫,轻轻摇头。
“不用了。”
“怎么说?”
“他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不知道流光菩提在哪里。”
“尊上,您这样信他?”
她望着远天边的半轮残月,脸被兜帽遮去大半。
“他一个男子,即便从前如何金贵,如今也是国破家亡,自顾不暇。就算他有意守住自家祖传的宝物,不愿拱手让与他人,至少也得先保住命再说。”
“你没瞧见吗,白日里本座发怒,几乎杀了他,他也没有吐出半个字。命都没了,还要宝贝做什么?”
她回想了一下那人在她面前,眼神清亮,话音从容的样子。
“那小东西挺聪明的,不是他。”
山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和她并肩坐着饮酒。
半晌,才又轻声道:“您说,传言会不会有误?”
“什么?”
“就是说,那流光菩提,有没有可能并不在曦国。人间战乱多年,流言纷杂,万一错了消息,也是有的。”
“不可能。”
梵音不假思索。
“难道……”
“给本座消息的那个人,但凡开口,便不会有假。”
山月扭头望着她,眼睛在黑夜里,折射出微弱的亮光。
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属下能好奇吗?”
迦楼罗王的眼神空茫了一瞬。
那个人……
要怎么说呢?
她仰头倒了倒酒坛,才发现已经喝空了,只能放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简短道:“是个仇人。”
“仇人?!”
“本座与他,曾经非常亲近,可是后来,在本座与天界那群假仁假义的神明撕破脸时,他也没站在本座这一边。这些年来,听说他一直想见我,几番托人带话,我都没理睬过。”
她略带嘲讽地笑了一下。
“他的身份可不一般,又那么有愧于我。他能送来讨好我的消息,必然是真的。”
山月迷迷糊糊的,歪头看看她。
“尊上,您的仇人可真多。”
“你说什么?”
“啊,不对,应该说,与您有爱恨纠葛的人可真多。先是那位初岚仙君,如今又多出一个不知道是谁。”
少女咧嘴笑着,来靠她的肩。
“我们家尊上,就是招人爱慕。”
“……”
梵音满脸发黑,不留情地将她一推。
“不能喝就别喝,酒量比狗还差。”
“我没醉!”
“给本座起开。”
她径自起身,拣脚下无人的街巷,将空酒坛摔碎。
“你自己发酒疯吧,本座走了。”
“尊上您回房睡呀?给我留个门嘛。”
“房间不是让给那个事多的凡人了吗,睡什么睡。本座去寻清静地方打坐。”
她走出两步,回头着重强调。
“你,也不许去敲门,自己在外面醒酒。”
“啊?……”
迦楼罗不再去理那神志不清,哼哼唧唧的小丫头,脚下如风,一直走到僻静处,才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神色分外复杂。
她说得不明不白,山月猜得更荒腔走板。
其实当年令她失望记恨,如今又锲而不舍地给她送消息的那个人,她曾经一度叫他……
爹爹。
……
次日,楚岚醒来时,只见阳光明亮。
“坏了。”他惊坐起,低声道。
他原本没有打算睡的。
强占了别人的房间,如何好意思。
尽管那迦楼罗王性情乖张,脾气既差,又爱戏弄人,但他看得出来,对方对他其实颇为照拂,他也不是没心没肺,坦然受之的人。
他只打算在床头倚靠一会儿,万一对方回来,他还是要起身相让的。
没想到,连日来被那些昭国士兵驱赶着,连打带骂,又担惊受怕,一旦松下弦来,就睡得很沉。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大亮了。
当真十分失礼。
他连忙起身,简单整理了衣衫头发,就要往外去。不料没走几步,视线却被窗边的一件东西吸引了。
竟然是一只小小的鸟。
圆鼓鼓,胖墩墩的,翅膀和尾巴上倒还有些深色羽毛,但要从正面瞧过去,便真是雪白的一只团子,好像糯米汤圆。
此刻它正站在窗台上,眯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
楚岚瞧着它身上绒羽蓬松,实在可爱,忍不住极轻地伸出手去。
谁料指尖还没挨到它,它忽然睁眼,扑腾着翅膀,大声斥责起来。
“愚蠢凡人,竟然敢偷摸本少爷!岂有此理!”
楚岚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
小鸟腾身落地,变成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颈上还围着厚厚的白毛领子。
“对不起,雾星公子,我不知道您是鸟仙……”
“嘁,什么鸟仙,你这凡人说话还怪动听的。”对面皱皱鼻子,“我是北长尾山雀。”
“幸会,幸会。”
“哼,昨晚出了那么多任务,累死人了,谁知道房间还被你占了,只能在窗台上将就呗。”
他抖着衣服,不顾楚岚越来越红的脸,抱怨了一串。
忽然停下来,酸溜溜地将对面打量一眼,像是有些不甘心,又按捺不住。
“喂,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钓到尊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