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匣》北庭暮雪

18、想通

　　卫明姝所料不假，隔日上朝圣上便单独留了卫直，问了卫家的意愿，顺便说起了婚期。

　　卫直想了一个晚上，想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说辞，见到成惠帝，一个劲哭诉，磕头请罪，说家中就这一个女儿，本来还打算再留在家里几年，没想到女儿心有所属，如今连嫁妆还未备齐，只希望能将婚期定得晚些。

　　成惠帝听后，似有些惊诧，随后竟朗声笑了，言说宁国公不宜离开北境太久，让卫家尽快准备。

　　在这之后多天，卫明姝也没有再往外跑。

　　至于阮家那边，卫明姝觉得，既是决心要嫁去沈家，自己总要明确给个态度。

　　想了整整一日，最后也只是让兰芝带去一张书笺，摘抄了一句佛经上的话。
　　“他会明白的。”

　　佛法曰，因缘不会故，而不得度。
　　既是无缘，不可强求，就当是一段有缘无果的缘分。

　　将这些安排妥当，便继续待在家避风头，等那道赐婚圣旨。

　　仅又过了两日，沈卫两家便接到了圣旨，卫家上下前往正厅叩首谢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宁国公之嫡子沈轩，国之英才，厚德忠正，安平侯长女卫氏，风华正茂，娴雅端庄，今特此指婚，喜结良缘，家以和兴，国以和安，望二人同心同德，择良辰完婚。”

　　卫明姝起身时仍有些恍然，回想起那段圣旨，茫然抬头，恰有两只黄鹂落在侯府的屋檐之上，鸣声悠扬婉转，随即飞上树梢不见了踪影。

　　但愿这真是她的良缘。

　　*

　　既是赐婚，纳采问名这些也不过是走个流程，找个媒人问过也就算定了下来。
　　按自家阿娘的说法，既然是定下了亲事，她只需要在家里老实养身子。

　　嫁妆其实家里也早就为她备好了，但不知是为了给圣上做做样子，还是她的嫁妆真没有备齐，家里又给她添了好些东西。

　　太后看重沈轩这个外甥，特意指派尚衣局的人裁制婚服，给沈家送去了好多婚服花样的图册。

　　沈轩却让卫家来定夺，宫里的人又只好将图册转送去卫家。

　　卫家这几日人来人往，这头婚服刚选好，还没拿给沈家看，婚书便送上了门。

　　按照圣上的意思，两家最终将婚礼定在了两个月后，虽说时间紧了些，但好在两家家底都算丰厚，也不怕筹办仓促。

　　卫明姝正坐在桌前，盯着婚帖发呆。

　　兰芝端上一盘糕点，卫明姝瞧了一眼，不是她平时惯买的枣糕，而是栗子糕和梅花香饼。

　　“这是？”

　　兰芝一脸欣喜，“小姐，这是沈...是姑爷买的，刚才同婚书一起送来的。”

　　卫明姝很是不习惯兰芝的这个称呼，抿了抿唇，却是脸上发烫，“还未成婚，兰芝还是先莫要这么称呼了。”

　　目光向那盘糕点，她又微微叹息。

　　上次沈轩在西市送她的那些糕点，她看见总是心烦，都分给了兰芝她们，一块都没碰.....

　　其实她不喜欢吃这两样东西，只是知道京城的许多小姐们喜欢吃，她常买那家的枣糕，也仅仅是因为吃习惯了罢了。

　　兰芝将糕点挪近了些，“小姐尝尝，挺好吃的。”

　　“是吗？”犹豫片刻，卫明姝拿起筷子，伸向那盘栗子糕，轻轻咬了一口，而后眼前一亮。

　　难怪买栗子糕的人那么多，味道的确不错。

　　眼睛又回到桌上的那一纸红帖上，她这几日忙着婚礼事宜，本没什么感觉，直到今日这纸婚帖送来，才发现婚期已经很近了。

　　她要嫁人了。

　　正感慨间，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卫明姝放下筷子，示意兰芝开门。

　　走进屋的是郑叶，看着盘中吃了一半的栗子糕，有些诧异，“明珠近来竟是换了口味？”

　　兰芝接了话，“是沈将军给小姐买的。”

　　郑叶挑眉，目光又瞟向低了头的姑娘，掩面笑道：“世子倒真是用心了。”

　　还是没适应突然多出的这个未婚夫婿，卫明姝想要转开话题，“嫂嫂来找我是有何事？”

　　阿娘身子不好，卫家许多事都是由嫂嫂打点，就连这次婚事也多是郑叶帮着准备。

　　今日来找她，想来也是为这婚事。

　　郑叶使了个眼色，兰芝便匆忙行礼，关上了门。

　　她将一本册子放在了桌上，知道自家小妹是个薄面皮，若是不逼一步，大概婚前都不会主动翻开这本册子，便随意摊开了一页。

　　卫明姝扫了一眼，看到图册上的男女重叠交缠，耳朵根都红了，双手不知道哪里安放，轻拈起书页将书合上，眼睛瞟向四周，手忙脚乱地将那张婚帖盖到了书上。
　　想了想还是不妥，又将那盘糕点也压在了上面。

　　郑叶噗嗤一笑，“明珠就要嫁人了，这些事迟早要知道的。”

　　卫明姝紧咬着唇瓣，嫩白的脸颊整个红透，“嗯”了一声。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还没准备好，所有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了.....

　　郑叶轻叹一口气，“明珠既然决定嫁了，就想想怎样和那人好好过一辈子。”

　　“知道。”卫明姝轻叹，“可我还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合适。”

　　“可是心里还有我那表弟？”

　　卫明姝摇了摇头。

　　她将那封信送出后，收到了她赠与阮文卿的挂穗，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从小便没有几件顺心事，可即便万事不合心意，人也总该向前看，总该想着怎么把将来的日子过下去才是。

　　她抬眼看向郑叶，又想起那日沈轩同她说的一番话，犹豫问道：“嫂嫂，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吗？”

　　郑叶叹笑道：“怎么会没有呢？”

　　她嫁入卫家这么些年，却也还记得和卫君咏相遇的那日，她也不过是在街上见过她阿兄一面，见到他被同窗欺负，为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卫明姝垂下了头，手指轻轻拨弄这那一纸婚帖，还是不甚安定。

　　“明珠，很多人瞧了一眼，便是喜欢上了，可日子过得好不好，靠的可不是第一眼的喜欢，日久生情未必比一见钟情差些。”

　　日久生情吗？
　　这话卫明姝倒是听进去一二。

　　既是要过日子，便要将日子过好些。

　　他那样的人，她也许真的可以尝试去靠近些，万一就像这栗子糕一样，是合她口味的呢？

　　等郑叶走后，卫明姝便站起身，“兰芝，我好像许久没跑马了。”

　　圣上曾经允她自由进出校场，托她阿耶的福，这些年进出也没遇到什么阻碍。她从前就喜欢去校场，策马疾驰，长风呼啸，能让她忘掉许多烦心事。
　　将乱七八糟的事忘掉，好好经营接下来的日子。

　　她思索许久，下定决心，“你这些天常同沈家人打交道，去帮我打听打听，沈将军平日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

　　兰芝愣了愣，“小姐这是...”

　　这是想通了？

　　面对兰芝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卫明姝实在无从解释，将她身子扭过去，两腮浮起红晕，“快去吧...”

　　*

　　次日一早兰芝吩咐人套了马车，卫明姝直向城东校场去。

　　卫明姝换了身竹青色劲装，墨色的发带束发，直向城东校场而去。

　　林长岳常在此处，如往常般牵了一匹马来，脸上堆满笑，“卫姑娘来了！”

　　卫明姝走上前，接过他手上的缰绳，“每次都劳烦了。”

　　林长岳摸了摸后脑勺，“不劳烦！”
　　这姑娘应是不知道，这过来接应的好差事，他们这些武夫每次还要抢的。

　　想到近来卫家的喜事，林长岳又不禁多看了几眼面前的姑娘。

　　他还记得这个姑娘第一次来校场时，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面上虽是从容，却躲在兵部尚书身后。他当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将士，没见过这样的京城小姐，只瞧了一眼，便不自觉地被吸引去了目光。
　　也难怪卫侯过去从不肯外人见到这个女儿，生的这般貌美，可不得好好看着。

　　也就他们北境刚回来的那位大将军能入得了卫侯的眼。

　　卫明姝自是不知林长岳的想法，此时已翻身上马。

　　马刚跑起来，又有一人走进马场。

　　林长岳瞧见来人，连忙迎了过去行礼，瞟了眼对方惊诧的神色。
　　两人不像是提前一起商量好，倒像是偶然遇见。
　　就算如此，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将军可是来找卫姑娘？”

　　沈轩闻言，目光多在林长岳停留了两刻，似是认出了他似的，并未问他是谁，只说是来巡查，“再牵一匹马来。”

　　林长岳本要去做自己的事，闻言‘啊’了一声。

　　沈轩目光始终注视着已经跑远的那道倩影，以为他没听清，便又重复了一遍，“再牵一匹马。”

　　林长岳连忙点头，三步两回头地去寻马。

　　如今近夏，卫明姝骑马绕了一圈，额上便冒起薄汗，可心情着实愉悦了不少，就好像回到了很久前，自己还未遇上这些纷扰。
　　再跑近些，便注意到那牵着马的男人，似是在等她，瞬间又被打回了现实。

　　卫明姝有些天没有同他正面打过交道，但这段时日忙前忙后，皆与此人有关，她便一眼就认了出来了。

　　这是她便宜得来的未婚郎婿。

　　马蹄声渐缓，卫明姝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下马站定在他对面，背手将马鞭藏于身后。
　　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才恰当，想来想去，便同沈家人一般，叫了一声世子，而后等他解释。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总不会又是一路跟她过来的吧......

　　沈轩显然没领会她的意思，也未在意到她改了称呼。
　　林长岳牵来的马并不怎么乖顺，见到卫明姝摇头晃脑，抬起蹄子蹬了几步，他便也未开口，先去安抚那匹躁动的黑马。

　　卫明姝未想他不打算解释，抿了抿唇，还是想确认清楚，“世子来此...是为了操练？”

　　沈轩抚顺那匹马的鬃毛，道：“算是。”

　　不待卫明姝想明白什么叫“算是”，他已经翻身上马。

　　卫明姝仍愣在原地，她看过不少话本，话本的男女都是共乘一骑，前胸贴后背的，情到浓时还总会互诉衷肠，耳鬓厮磨......

　　他们还没成婚，总不该这样。

　　就算成婚了也不行。

　　他只坐在马背上不说话，也不递手，卫明姝不知他究竟何意，最后便先低头退开一步，“不用...”

　　沈轩微微蹙眉，“你不是说过，要赢过才能娶？”

　　卫明姝抬头，眨了眨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