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说我们在一起》庾楼月

40、四十

　　四十
　　所有的美好被焚烧而过，我们的终点是荒芜的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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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戏是谁投资的大家听说了没？是业丰，就是郑基浩。”
　　“郑基浩投资的？哈，难怪呢，我说什么时候于若悠也能拍张导演的片子，原来是内定的。”
　　“现在这些女明星啊，真给我们演艺人士丢脸。”
　　“可不是啊，我说那个于若悠啊，唱歌不怎么样，还发了那么多专辑，不会是业丰员工人手一张吧。哈哈……”
　　“一边是郑基浩，一边是尹乐阳，于若悠能力超群啊，不知她使了什么狐媚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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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归的于若悠站在台词排演的会议室门口，虚掩的门掩不住屋内的刻意压低的声音。一句一句都像是利剑，刺进早已麻痹不堪的心。她能够清晰地辨析每个声音，有平时与自己交好的同龄女演员，有面容慈祥的老前辈，有客气周到的副导演，有态度恭敬的新人后辈……她几乎能够想象他们脸上的表情，从平日里的礼貌温和，变成了满脸讥讽。她明明都了解的，这就是她生活的世界。表层的和平和底层的暗潮汹涌。

　　如果是曾经的自己，早就冲进会议室，等着里面一群人面面相觑。可是现在，她不敢也不能进去。

　　她四处张望，想将自己的视线找一个落点以转移注意力。这是一个知名电影制作公司的大楼，走廊的四周都张贴着近几年的电影海报，于若悠一张一张的看过去，直到终于看到了走廊尽头的海报，是尹乐阳的出道作品——关于你的夏日。海报里是尹乐阳和华商晨相拥在傍晚的街头，周围人群侧目，他们也不管不顾，阳光从大楼的间隙中照在他们的身上，让原本就光芒四射的两人更显耀眼，真是美好的时刻。于若悠就这样看着这幅海报，她记得自己还曾因为他的第一场吻戏和他发脾气，尹乐阳脾气极好地讨好赔笑，可是，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她多么爱在舞台上、在屏幕中的他，像是一颗无人能及的光源，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的自信。

　　尹乐阳从休息室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于若悠孤零零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靠着会议室的大门旁，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像是一个做错事在教室门外罚站的孩子。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走廊的尽头，顺势望去，他顿时楞了，她看的是自己。

　　尹乐阳终是不忍，他不该再有任何的幻想，自己的于若悠只是渐行渐远的曾经。他顿了顿气，这才几个跨步走过去。
　　“怎么不进去？”
　　尹乐阳走到近处，于若悠也没发觉。
　　于若悠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看着尹乐阳站在自己身边，不等他多停留推着他往反方向走。尹乐阳不明就里，却听到了会议室里越渐增大的讨论声。

　　“她以前是怎么出道的还不知道呢，突然就冒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
　　“对对，这些女明星的，有几个敢说自己是清白的。”
　　“哈哈…”
　　随后是响彻整个会议室的暧昧不明的笑声，尹乐阳整个脸都冷了下来，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终于明白刚刚于若悠无助地站在这里，听到了多少不堪入耳的话。他的怒气直冲脑门，正准备推门进去理论，却感到手臂一紧。于若悠不说话，只是拉着他往楼道方向走。

　　两人走到了隐蔽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于若悠警觉地四处望了望才放开了尹乐阳的手。
　　“你想干嘛？冲进去跟他们理论？”于若悠满脸的质疑，小小的脸上全是愠色。
　　“不然呢？他们知道些什么，就信口雌黄，他们说我没关系，可是你…我怎么能忍受他们胡乱抹黑你……”
　　于若悠突然楞了三秒，尹乐阳感到手臂上的力量一点点地松开，颓然地落回了原处。她的声调突然低了下来：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早就习惯了。而且……”于若悠满脸的踌躇，尹乐阳等着她的下句话，过了几秒，他甚至感觉到了于若悠微微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出一句话，“而且他们说的没错，这部戏的确是郑基浩投资的。”

　　“你说的是真的？”
　　尹乐阳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于若悠，她站的位置正好在楼道的窗户下，一束冬阳从她身后照进来，她的面容却隐在光亮不明的阴影中，明明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尹乐阳却看不清。他不知道这突来的背叛感来自何处，在世人看来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势力雄厚的男友一时兴起出钱为自己女友量身定做了女主角的身份，那自己到底在这场戏里扮演什么角色呢，烘托两人爱情甜蜜的配角？

　　于若悠只觉鼻头发酸，喉咙像是被异物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因为握紧而处于紧绷的手指甲深深掐在了手掌中，她只能以点头来回答尹乐阳气急败坏的问题。

　　“你回去告诉郑基浩，我不演了。这种富人游戏我不玩了，行不行？”
　　尹乐阳是少有发脾气的，正确的说他是少有情绪外露的人，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和母亲就活在旁人看笑话的眼神中，他渐渐变得无坚不摧。在人前，他高兴的时候也笑，生气的时候也笑，连难过的时候都是笑容。

　　于若悠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拉住他的袖口，他却轻身躲开了。于若悠呆愣在原地，强迫自己将已经在眼眶的泪水压了回去。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三秒才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尹乐阳。
　　“尹乐阳，你讲点理。这部戏对你，对我，都很重要。你是男主角的报道早就发出去了，你现在说不演。你是嫌你现在的状况还不够低谷，你还打算闹个罢演的闹剧。”

　　“我还真不稀罕这部戏给我什么好名声，我马上去见导演，让他另请男主角……”

　　“啪！”
　　尹乐阳的脸上一阵火辣，于若悠自己也惊得全身发颤，手也急速地变红。这一刻大概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即使是分手，他们也是和平冷静的，何曾想过有有今天的状况，所有的美好都付之一炬，彼此变得面目狰狞。

　　两人都吃惊地看着对方，尹乐阳分明感到什么在急速地流失，又有什么在快速增加。他们之间短短几十厘米的距离在这一刻被无限拉大，心痛、失望、震动、悲伤……所有的情感都在两人之间筑成了又高又宽的围墙。

　　两人都不知如何打破这局面，倒是于若悠先开了口，她语气恳求：“尹乐阳，我们这么多年，我没求过你什么。这次算我求你，你别冲动。你讨厌也好，厌恶也罢，就算是我让你恶心了，你也至少把这几个月坚持过去，我发誓从此以后我和郑基浩再也不会出现在你周围。”

　　尹乐阳记得自己刚和于若悠在一起的时候，也曾被众人追问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喜欢于若悠。那时的尹乐阳只是开玩笑地回答说是遇见了奇迹。其实那时候连自己也不说不清其中的理由。她绝对不算是最美的，在美女如云的电影学院，她大概连班花都不算；她也绝对不算是最聪明的，据她自己说考上这个全国知名的电影学院也是奋斗了一年的结果；她当然更不算是最温柔可人的，时不时闹着孩子脾气的她，安慰她，照顾她，倒是他经常做的事情……他开始也会以爱情哪来什么理由来搪塞自己。但是很久后，他终于找到了其中的原因。他所爱的于若悠，总是直白坦率，勇于表达自己的想法，甚至连自己隐藏在心底的情感她也代替他一并表露了。这正是自己希望却失去的。

　　在第一次见面就勇敢地说出自己不喜欢，当时只是出于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才要求她一定看完。但是以后想来她初初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让自己看到生命中的阴暗面。自己在旁人的侧目中渐渐变成了喜怒不露的人，戴着假面和周围的人周旋。不满意的时候，他也强迫自己微笑；和母亲一起离开充满父亲回忆的旧家属楼的时候，他也是满脸平静，只有一旁的于若悠哭得像个永别故乡的孩子；对她说出父亲的往事的时候，也只有她拥着自己，用比自己更大的哭声掩盖掉那一刻无声的抽泣……

　　“好，我答应你，这部戏以后，我们就放了彼此吧。”
　　自己所爱的她，在他的面前永远正正堂堂地像个公主，尹乐阳终究是不忍让她这样乞求。自己能够为她做的，只是这样了。

　　于若悠看着尹乐阳毫无迟缓地推门离开，因为弹力缓缓回弹的楼道门让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看着所爱的人离开的背影是这样剧痛难忍，当初提着行李离开的时候，尹乐阳在她身后所看到也是这样的决意的自己吗？她颓然地蹲在原地，此刻即使将指甲掐进手掌也无法压低自己的哭声。

　　尹乐阳所爱的于若悠，带着坚毅的神色在阴霾的夜色中风雨兼程，她甚至褪掉了自己身上的棱角，她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处，但是她永远记得这一路艰辛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