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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踩到我的春天了,同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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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岁以前,江彻从没见过顾联,自从他妈妈去世后,他就一直住在舅舅家里,他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留在舅舅身边,直到顾联找来,他躲在舅舅背后,看着自称是自己爸爸的人,他想跑回家里但舅舅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能动弹,舅舅把他拉到那个对自己而言陌生至极的男人面前,指着他说:
“这是你爸爸。”
小江彻看着面前陌生的爸爸,内心没有丝毫喜悦,他知道他要离开舅舅家了,舅舅舅妈没有孩子却养着四个孩子,他知道自己可能是累赘。
江国曜看着自己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孩子,内心一阵苦涩,他也不想让顾联把孩子带走。
但江彻是江家唯一的孩子,他答应过他姐姐要让小彻接受好的教育 。
但家中经济困难,入不敷出的,小彻跟他们只能受苦。
他拉着江彻的手 ,小孩就像一匹受惊的马儿,死死的跟着他,一点也不肯离开他。
小孩子总是对离别愁绪极其敏感。
陈耳看见舅妈在收拾行李,家里还来了客人,就知道她哥哥要走了 。
舅妈说过哥哥总有一天要回到他爸爸那里去,那里是他最好的家。
“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小江彻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突然感觉眼角一酸。
“是吧。”江彻也不确定,但他确定他不想去那个地方。
如果妈妈在就好了,想到这里,江彻突然意识到什么,跟舅舅借着上厕所的由头,跑了出去。
江彻出了舅舅家后一直往村子南边跑,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刺得耳膜阵痛,但他飞奔的脚步没有停止。
小野马要回家了,要回到有白桦和樱花的园子里去了,那里有伟大的母亲。
母亲说过压满枝头的不是樱花,是春意。白桦冒出的枝丫,不是春意,是妈妈的挂念。
一个的清瘦身影披着无尽天光在乡间小路上奔跑。
他被微风吹过的衣角勾勒出春天的模样,脚下踏出的风吹弯了刚从地底艰难爬出的青草。
终于在广阔无垠的田野里奔跑的那个身影脚步逐渐放慢,最后停在了一间荒废破旧的房子前。
江彻双手撑着膝盖,顺着气,不行,虽然闭紧了嘴巴,但跑得太快,春天的凉风还是挤进了喉咙里,最后溜进肺部,他从喉咙到肺部都在疼,就像一股强风夹带着辣椒碎末从喉咙灌入肺里,一阵后知后觉的辣疼,吞一口水,喉咙里就有千军万马在抗议。
等稍微缓过来,他直起身来环顾着四周,呆立了几秒钟,他才推开破旧不堪的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面已经冒出了青草嫩芽,东面的篱笆墙在风雨侵蚀下已经塌了一半,还剩一半顽强抵抗着。屋顶上杂草丛生,一些瓦片也已经掉落,屋檐下到处都是摔破的瓦片。
他走进屋子里,在屋里找出一张靠椅,他搬着靠椅沿着屋檐走到了房子后,后院不同于前院,它是用青砖围成两米左右的篱笆,一条被踩平的小路将院子分成两半,右边面积比较大,占了院子的三分之一,是一个荒废了的菜圃,左边是白桦和樱花。
江彻费力的把靠椅搬在白桦和樱花中间,将靠椅简单擦拭干净之后。
他就躺在靠椅上看着被樱花和白桦交叉挡住的蓝天,蓝天被被狂乱生长的树枝挡得严严实实。
但光还是从交叉纵横的树枝缝隙中钻出来。浮动的金光在树枝上闪烁着,像一个个调皮捣蛋的精灵,站在树梢上好奇地看着树下昏昏欲睡的人儿。光斑在人儿脸上浮动,远处山林中传来几声鸟的鸣叫,露珠挂在草尖,青翠欲滴,一切安静下来。
江彻躺在靠椅上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恍惚间就看见了妈妈挑着水,扁担压着她的肩膀,两只桶在离地十公分的空中摇晃,摇晃出的水在空中轻画出一个弧度,最后落在泥土上,泛起一层灰。
她站在菜圃之中给菜浇着水,那些洒出去的水在空中画下完美的弧度之后,争抢着落进青菜中,每一滴水都不想掉入泥土灰尘中,唯有母亲的汗水随着水珠掉落在地上,被泥土掩埋。
江彻看着在菜园子里忙碌着的妈妈,突然一阵一阵的难过,他觉得那些水应该没有洒进了菜地里,而是洒入自己的眼睛里。
因为这个幸福又悲伤的梦,江彻从小到大都很少哭,他固执的觉得母亲的每一捧水都会落在他的眼睛,每一滴泪水都是母亲在菜谱辛苦撒出的水,太多的眼泪会浪费太多的水。
小江彻远远的看着妈妈,他想开口说话,但始终有东西卡在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妈妈始终背对着自己,他想从靠椅起来走向院子那一边,可自己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慢慢的白光地将母亲一层层裹住,母亲的背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想叫却发不出声音,他听见母亲的声音,她说:
去吧!我固执到可爱的野马,去到草原那里去吧,那里有大野马,那里是你的归途。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这里。”小江彻在心中大叫。
突然他看见妈妈的身影消失在一团迷糊的光中,还有人在摇动他的手。
“小彻,醒醒!”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在梦中惊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舅舅和顾联满脸着急围着自己,顾联还握着自己的手。
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顾联手里挣开,面不改色地对江国曜说。
“怎么了?舅舅”
江国曜告诉顾联姐姐的事之后,就发现江彻不见了。
他和顾联紧张的四处寻找,最后陈耳说哥哥往老家方向跑了,他才放下心来。
但心中还是忍不住生气,他也是为了孩子好。
小彻成绩好,又聪明,学校老师都说这孩子以后能成大才。但家里有四个孩子在读书 ,经济已经够难了,今年陈只还病倒了,供四个孩子读书是不可能了。让江语不读书,他又心疼。
让陈耳和陈野不读书,两个孩子都还小,出去能干什么?小彻是他姐姐的儿子他更不能让他辍学,手心手背都是肉,苦了哪个孩子他都舍不得,没办法他才去找顾联,让江彻回到他父亲那里。
他一边走一边生气,在旁边的顾联似乎感受他的情绪,一直在说是自己不好,这到让他反倒是不好意思,气也消了一半。看到江彻睡在他姐姐以前经常休息纳凉的地方,直接没了脾气。
看着眼角泛红的小孩,心中那一丝责怪也随着微风逝去。
他牵着江彻的手走出院子,顾联没有立即跟出来,而是立在院子里看着那一棵比房子高出一大截的白桦,陷入了泛黄的记忆里。
江姜,白桦树已经高出屋顶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麻烦?
睹物思人,那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顾联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后悔莫及。
他回头就看见躲在江国曜背后偷偷看自己的孩子,心想这是我的孩子,我和江姜的孩子。
他已经对不起江姜了,不能再对不起这孩子。
江彻看着顾联向自己走来,然后牵起自己的手,顾联没有说太多的话。但江彻感觉的出来,他还是爱他的,可能这是从妈妈身上转接过来的。
妈妈,你看我又借了你的光。
那一天,顾联要走的时候,舅妈一直躲在房间哭,一直不肯出来,天真的陈耳一直在问: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给我带糖回来?”
其实江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但看着陈耳他怎么也说不出“不”字。
“院子里的那一刻小白桦高过屋顶我就会回来了”
陈耳一脸高兴的说好,而年纪大一点的陈野则显得不是那么高兴。
“江彻!不要忘了我们,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去找你的”
“好,我会一直记着你们”
看着小孩们的道别,江国曜一瞬间觉得喉咙
有些哑,老李的沙子飞进眼睛里。他什么时候一定让老李把那一堆沙子搬走。
顾联看着后座红着眼睛一言不发的江彻,突然想起江姜也是这样的,为了让江彻高兴一点,顾联一路上一直都在逗他开心,到b市的时候,他才对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拘谨。
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江彻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紧紧的跟在顾联背后。
顾联并没有把江彻带回老家,而是把他带回b市下的一个县,他在那里有一栋房子,里面还有两个阿姨,顾联让她们照顾自己,那一天晚上顾联就回了市里。
江彻又一个人被留在家里,后来顾联又来了一次,但一天之后又匆匆离去。
呆的时间长了,跟阿姨们混熟之后,才听阿姨说,顾联离婚了,但又复婚了。
顾联的妻子林余不肯离婚,他们是商业联姻,利益牵扯不清,顾联最后没有办法还是被家里逼着复了婚,江彻对这件事并不是太在乎,他觉得这不关他的事,他呆在这个离b市不远挺好的,可以读书,不用担心吃穿。
就这样江彻待在这个里待了一年又一年,他想着一天要离开这里,离开b市,这里没有樱花、没有白桦,这里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一个让自己留下的理由。
直到17岁那一年,他遇到了一个胆小鬼。
一个讨厌又傲娇的胆小鬼,一个让自己心动的讨厌鬼——林初野。
江彻住在顾联的家里,一住就是九年,从八岁到十七岁,顾联来的次数不多也不少正好十次,每年来一次,但在十七岁这一年,他来了两次,第一次是江彻的生日,第二次是要把江彻带回b市。
顾联跟家里坦白了江彻的事情,家里的老太太闹着要见这个重孙,而顾联的妈妈和爸爸也就是江彻的爷爷奶奶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应最大的可能就是林余了,毕竟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丈夫突然带回一个私生子,还是和前女友的。
听孙阿姨说,林余听到顾联要把自己带回去,又哭又闹还回了娘家,但不知道顾联用什么方法又把人哄了回来,也答应让他"认祖归宗"。
江彻看着孙阿姨喋喋不休、为自己打抱不平,李姐也跟着附和,两人一唱一和,就像在说双簧。
江彻从住在这里的第一天起孙阿姨和李姐就一直照顾自己 ,把自己当儿子养,他在这个住了九年的陌生城市接收到大多数温柔都来自她们。
江彻吃完早餐就准备到街上走走,顾联今天中午要来。
他并不是那么想与他共处一室,顾联在尽力对自己好,江彻也感受得到,但他们父子关系却始终疏离。
他在一条林荫道街上漫不经心的走着,橘色晨光从繁茂的梧桐枝叶从撒下,洒在他大半个身子上,白T恤和强烈的太阳光线形成鲜明对比。
此刻他就像一个误入凡俗的少年,干净温柔却悲伤。
他一直向前走,走到了林荫道的尽头,是一座公园,种了许多桃花。
正直春天,桃花盛开,江彻看着粉嫩的花朵,突然想起了老家那一棵樱花树,现在也应该压满枝头了吧?
"你踩到我的春天了,同学"
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江彻眼皮一跳,他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转身就看到了一个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年。
少年站在一棵桃树下,被风吹落的几片花瓣落在他头发上,他逆着晨光向着江彻走来。
江彻看着不断走进的少年,迅速瞄了一眼他校服上的校徽。
附中的,应该是主校的,分校是黑白校服。老赵说主校要和我们举行校友联谊会。作为择原分校的“头牌”,老赵一直劝说他参加但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老赵的盛情邀请,没有意思,这是当时江彻的想法。但这个想法现在可能有点问题,江彻暗自想着。
"你踩到我的春天了。"少年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可能是感到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