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第三十二章:芦花 ...

  •   医院诊室,人来人往。

      悬挂的吊瓶滴答无声。我真想盯着它到老死。压力之下渐渐聚成的水滴,最后不堪重负落下。努力看着它,便全当它已替我在哭。回头看,不过是流到血液里的疼痛。

      所以,我还是省省力气不哭罢。

      终于还是累了,我复而低头看自己鲜艳的大红真丝无袖裙。我唯一一条正红鲜艳的裙,穿在身上衬得手臂苍白如纸。

      “看够了吧。”耳边响起某人嗡嗡的鸟语。

      “不够。”我倔强地摇头,“你不知道,红色辟邪。”

      “我不知道才是见鬼。你今天说过不下十遍。刚刚你考前就这么告诉监考老师的。”他今天脾气特别好,也很会迁就人。

      “是,辟邪。”我低头反复地说。

      “冷不冷?”他突然伸手摸我的手臂,液体留下的冰凉碰上了他的炽热,对比强烈。他的手掌盖住手臂上动脉所经之处,带着他的体温,流入心脏。

      虽不似昨天的天旋地转,也还是虚弱的很,何况今天还考了数学和英语。“休息吧。”他右手轻轻一掰,我的头便重重打在他肩上。

      “彭澄。”我终于肯开口喊他。

      他闭上眼睛,头微微向后仰,轻轻哼了一声代表回应。

      “你说对了。男人喜欢女人就是一瞬。”我叹息。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他睁开眼诧异地看我。

      “想不起来了。”我坐直揉着头,“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努力去回忆,昨天,前天……脑子混乱一片。

      他沉默,而后叹息。“想不起来,我们就不想了。”他抱住我,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我突然用力挣扎,挥舞着双手试图推开他。我越用力,他越发镇定。

      “乖,不动啊,不动。”他轻轻地哄。

      “为什么什么都要听你们的。你们说要我等,我便等。你们说要我不动就不动。你们说走,我就要走是么?”我失去了理智,下了死口咬他的肩。

      直到他肩上隐隐泛出血迹,我才惊觉下嘴太狠。他依旧紧紧抱着我,一动不动,另一只手轻拂着我的背。

      我抬头看他:“为什么不放手?”

      他勉强一笑:“现在,只可惜没有去腐消肌散。”

      赵敏怕张无忌忘记他,只能先咬他一口,再在伤口上抹腐消肌散的情节,我们都耳熟能详。

      心中五味陈杂。

      “睡吧,明天还有考试。”他拿出哄孩子的办法。

      我终于平静下来,靠在他的肩上。他也倦了。从昨天到今天。整整一天,都不曾休息。他闭上眼休息。

      睡不着,睁着眼,直到方芸提着饭盒来。她伸手来摸我的额头。

      “现在好多了。”她弯下身轻声说,“昨天彭澄的样子,算是疯了。”

      我记得的,晕过去之前对着一个人说,送我回家。我有气无力地笑。她打开盒饭,拿出勺子,弯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给我。

      “医生说,你胃空了太久,只能从流食开始。”白粥不加任何杂质,清香润滑,带着方芸的温暖,一点点落肚。

      只是微微侧头,他便醒来。他伸出修长的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位,转头看见我在喝粥,惺忪的眼眸中闪过温柔。我伸出另一只行动自如的手,捋顺他的头发:“回去吧。昨天在医院折腾一夜,而且你也马上要高考。”

      他似不曾料到我的举动,怔了怔,望着我不说话。

      一时间,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别过头,对方芸说:“你也去吧。我可以的,马上就滴完了,明天我们都还要考试的。”

      “真的没问题?”她问。

      “真的可以。”我习惯性打肿脸。

      “她没问题,你回去复习吧。”他突然精神抖擞地对方芸说。

      这个人,精力旺盛得夸张。昨天明明在医院跑了一夜,今天上完课,还能抖擞地体贴别人。

      “走吧,走吧。”我对方芸摆手。我也知道,她担心明天的化学。

      两大瓶氯化钠和葡萄糖终于让我苏醒过来。走出医院大门,入口处冷飕飕的风还没吹近我,他便从背后挡住。

      这一次,我没再反抗。失去了他,在谁的背弯里都一样。或许,接下来的我便是从一个陌生的背弯辗转到另一个陌生。

      反正都是陌生。

      他的脸贴近我的,他脸上的绒毛竟弄得我有些痒痒。明显觉得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拥着我的手,竟微微地颤抖。我安静站着,一动也懒得动。

      “走吧。”许久,他说。

      是的,走吧。走吧。成长的代价,只能一步步的走啊。

      “累吧?”楼梯口他问我。

      “不累。”我摇摇头。

      他一定没听清我的话,或者他刚刚的话就不是征求我的意见。他伏下身,抱起我来。“放心,很安全。”他信誓旦旦地承诺。

      我没有力气再反对,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反对,顺从地蜷在别人的怀里并不难。他用力抱紧我,低下头,在我的额上轻轻一吻,似蜻蜓点水,然后在不开灯的走道里微笑:“其实,我更喜欢你生病的样子。”

      第一个吻我脸颊的男人,不是他。

      “那就一直病着吧。”贴着他的胸膛,落下泪来。

      “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不似说给我听,隐隐的叹息吹在我的脸庞。

      终于考完了所有的试。走出教室的那一刻,他转过身来。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久久盯着试卷的我头晕眼花。我伸手挡住显出夏日光芒的阳光,眯着眼睛算是对他一笑。一刹那,他原本无表情的脸露出了一丝笑,似荡漾在春日的花。

      “得去哪里庆祝你升级。”他拿过我肩上的书包,过滤掉身边无数目光。

      “随便。”我情绪还是低落。

      “女孩子怎么能随便。”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就喜欢随便。”我赌气,我“随便”既无妨市容亦无碍社会,他管天管地,不如管好他自己。

      我看见他眼里的小火苗熊熊燃烧,看来他小宇宙爆发的起点很低:“麻烦你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喜欢随便。”

      “凭什么?”我意外地发现,只要稍微恢复体力,我们就不能和平共处。

      他转过身来看我,胸膛微微起伏,大约他也考虑了后果,最终选择轻声说:“程希,最好不要反复挑战我的极限。”

      我们仿佛川流之中的礁石,在教室里散出的人流中巍然不动。

      我用自认为犀利的眼神瞪他:“你的极限向来属于暗雷,我又没有扫雷经验。”我知道,他的胸腔此时一定是气炸了。

      看见他气炸,我郁闷的心情略微缓解。看来,郁闷的情绪是可以转嫁的。就如同多年以后,我所知道的税收转移定律。

      他一把拉过我的腕子,几乎是恶狠狠:“真该让医生少给你挂两瓶。好得太快。”

      “难怪今天头还晕,原来你让医生下药。看不出来的卑鄙啊!”

      他嘴角突然露出邪笑,一看就知道接下来说的不是好话:“我真后悔,应该下chu药。”

      “你无耻!”我又抡起脚。

      这次他居然身手敏捷,一把抓住我的脚踝:“真难看啊,这脚丫,胖得猪蹄似的。”

      “是难看,放手!”

      他扔开我的脚,很不屑:“这成色,清蒸肯定不行,红烧还得加大料。”

      我想反驳,只怪考试太伤脑经,最终选择白了他一眼。他似乎得了意,再不看我的脚:“我敢肯定,一定还是双鸭脚板。”鸭脚板是平足的另一种说法。

      “你胡说。”我反驳。

      “不信我们去看看。”

      “看就看。”

      杉树林沙滩。细软的沙上清晰印下我的足印。“多完美。”我沾沾自喜。

      回头,他提着鞋,从不远处的芦苇丛里钻出来,身上落下点点芦苇沫。他今天穿着米白裤子,深青外套,他梳妆整齐了也让人精神一怔。路过我的脚印,他摇摇头:“真是自恋的人。”

      说完一个用力,把我的脚印压得粉碎:“你看看,你哪里有足弓。”

      废话,他用的大劲早把我的脚印压没了。“你看看,这才叫完美的足弓。鸭脚板。”他戏谬地看我。

      我真的有足弓。但从那一刻开始一直持续多年,我都不敢确定,我到底是不是鸭脚板。青春岁月的价值观,只需一个用力,就能动摇。

      “你走开。”我恶狠狠地对他说。说着在旁边又踩出一只脚印。“你看,明明有足弓。”

      “哪有?”又是一脚。

      如此往复,我踩一个,他破坏一个。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我依然会偶尔小伤感,能这样你走一步,他便肯照着样子走一步的人,真是走过,路过,才知道错过。

      “你就承认吧。”他得意地看我。

      “你简直耍无赖。”我恼火地看他。

      “明明就是鸭脚板。”他一脸无辜。

      “不是。”

      “鸭脚板。”

      “不是。”

      “鸭脚板。”

      ……

      “程希,你看。”我还生气,他拿出一把大芦苇,雪白的绒毛,柔软无比。

      “哇,你哪里找来的狐狸尾巴啊。真大。”我跃跃欲试要去拿。看见它,让人联想起白狐。

      他用狐狸尾巴扫我的脸:“狐狸尾巴?”

      “是啊,多像,还是白狐。”芦苇绒毛痒痒的让我想打喷嚏。

      他呵呵的笑,像逗一只宠物猫,看着我招耳挠腮。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kitty猫?”我恼了,抓起一把沙子朝他扬了过去。

      一捧沙子,完整地洒在他身上,他收起狐狸尾巴坐下:“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样子简直泼妇。”

      “胡说,谁是妇?”我横他一眼,也坐下。

      “总有一天。”他将头撑在膝盖上,好笑地看我。

      脸的温度随着午后阳光的照耀骤然加温,但我不承认:“你再这样,我可真不客气啦?”

      他哈哈大笑:“莫非你也想用芦苇当扫把打我?”

      初一才入校,同班某智商欠高的同学看我长相貌似柔弱,蠢蠢欲动想欺负我,曾被我抡起扫把追得满教室乱窜。

      他连这都知道。

      “所以说,不要惹我。”我继续唱空城计。其实,那次我会追得他满地找牙,主要是因为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连带欺负了方芸。

      他将脸埋在膝盖里,笑得手里的芦苇乱颤。

      “真可惜,被你的脏手拿。”我抽过芦苇,放在嘴边吹。憋足了气,瞪大了眼睛狠狠吹,也飞不出芦花。

      他好不容易笑完,看见我的样子,愈发蒙着脸笑得厉害。

      “送你个别号如何?”他终于缓过来。

      “什么?”我也好奇。

      “气鼓鱼。”

      一阵微风吹来,带来江中心丝丝的凉意。我假装没听见他的话,闭上眼睛。四周安静无比,仔细还能听见不远处江水轻轻划过水草的声音。

      那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午后。白云游走,时间过隙的当口,还能拥有片刻的安宁。只是宁静,无关风月。

      连我也以为,或许一个转身,便能忘记忧伤。

      风继续吹。我睁开眼,落入眼的景象让人终身难忘。彭澄不知何时扬起了满满的芦苇,白色的芦花落得我们满满一身。

      风只需稍稍吹,它们便四处翻飞,无处可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芦花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