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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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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
“好听吗?”那人看着远处音乐教室的方向,又重复了一次。然后转过头看着江城。
也许是天色太黑,他并没有看见江城眼眶里正泛着湿润的光;也许只是他刻意没有去在意江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悲伤。总之,在江城看来,此刻宗子义的脸上带着的温暖笑容,是江城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的。
“你听过吧?”宗子义笑着问。
“什么?”江城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掩饰好自己一片狼藉的心情,所以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那边正在弹的这首曲子,你坐在这里听了很久了,是因为很喜欢吧?”
“哦。”江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借着他的话,将目光转移到了远处的音乐教室。
“‘很久’,难道他早就看到我了吗?”江城心中暗自疑惑着,但又不知该不该问他。
“你怎么在这里?”江城想了一下,还是决定避重就轻,“放学了还不回家吗?”
“没什么,本来觉得正好顺路,就想叫上你放学一起走的。但跟着你走了半天,却发现你一个人往后操场方向走,就顺便一起过来了呗。”宗子义又看了江城一眼,“好奇心,你懂吧?”
不咸不淡的语气,却让江城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他真的早就在这里看着我了。”想到这个,江城刚刚伪装出的云淡风轻,一下子又被一扫而空,他只好泄了气似地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鞋头。
“我可以坐吗?”宗子义看着江城旁边的这个秋千问道。
“哦,当然。”江城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首曲子,你听过吗?”可能是想转移此刻的尴尬,江城漫不经心地问道。
“听过,但是一直不知道叫什么。”
“《卡农》。”江城回答,“是一首很老的曲子,据说是为了纪念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
“哦?你对古典音乐也很了解吗?”
“不了解,只是以前有朋友跟我说过,所以就记住了。”
“‘朋友’,王芃?”宗子义似乎具备一种一眼看穿别人心思的能力,这使得江城有些忐忑不安。
他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听着远处的钢琴声,断断续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其实……”宗子义沉默了片刻,又突然开口说道,但后面的话似乎被被风吹散了,迟迟都没有穿过江城的耳朵。
即便如此,江城也还是不敢接他的话,因为他害怕,任何一句话都会暴露他心底的破绽。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宗子义好像也没有期待他的回应,“所以就想跟过来看看。”
有一瞬间,江城觉得他像是在安慰自己,但依然没有开口,很多时候不回答、不追问,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我觉得,也不过如此啊!”
“什么?”江城被他不明不白的话给弄晕了。
“我说这里……”宗子义笑着回答,“也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嘛!”
他的语气不疼不痒,仿佛是在说某个地方,也仿佛是在说某件事、某个人。
“你不会懂。”江城的回答很轻,却又显得坚定无比。
“是吗,说不定我也能够理解……”可能是由于一时之间没有找到比较得体的词汇,宗子义的话说到半截又突然顿住了。
可他的话,还是在江城的心底里丢下一颗石子,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是吗?”江城无声地在自己的心底怒吼着,“你怎么可能理解。”
北风肆意地横扫着大地,仿佛是在搜刮着躲藏在某处的最后的一点余热。
远处的钢琴声不知何时停止了,消失了,完全搜寻不到踪迹了仿佛是被被封给吹熄了。路灯依旧坚守着,可天色分明变得更暗了——竟然还可以变得更暗——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天亮了。
“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并不是说,我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宗子义温柔的语气不仅是打破了暂时的沉寂,同时也给寒冷的冬夜,注入了一丝温暖的气息,“但我能够明白,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感觉,以及不被周围人接受认同的感受。
“可是,你真的那么需要这些人的认同吗?”
江城依旧低垂着脑袋,依旧没有回答,仿佛是被北风中的寒冷禁锢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但宗子义知道,他听见了自己的话。这就足够了,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过了许久,江城才默默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
“你不是说,跟我顺路吗?”他转过头来,对还坐在原处的宗子义说道,“不一起走吗?”
宗子义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追了上去。
2019年
这一夜,江城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中。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酒醉,竟然睡得那么浅。或许都不是。
当他经过一次又一次地辗转反侧之后,终于受不了,拿掉压在自己肚子上的那支胳膊坐了起来,扫了一眼狼藉的房间。
时间刚过7点,层层叠叠的窗帘将外面的冰雪世界隔绝地滴水不漏。偌大的房间里,只剩门口的廊灯不知疲倦地播撒着昏黄却温暖的光。
借着这团微光,江城看向枕边躺着的这个人。
于鲤的脸埋在江城的胸口,均匀的呼吸搔痒似地在他的胸口反复撩拨。可能是因为空调的温度太高,被子早已经被他踢到了地上。于是他们两人就呈现出一种“坦诚相见”的睡姿,相互依赖着对方的体温来保持温暖。
江城看着柔和的灯光染在于鲤秾纤合度的身体上,原本白皙的皮肤上透出一层温润的清透光泽。他微微侧过身子,轻轻抚过于鲤的皮肤,感觉柔软而富有弹性。
就在此刻,于鲤的身体仿佛被惊扰般微微动了一下。
“醒了吗?”江城问道。
“没有。”伴随着轻微的单身,于鲤含糊地回答道。
江城并不理会,顺势躺平了身子。搂着怀中的于鲤,继续尝试睡着。
2004年
时间是最可怕的敌人,一点都不假。
江城打开自己的留言板,又是一百多条新留言。其中大多数是陌生人,但有些人,确实是江城认识的人。
“初一3班的罗泽”、“16班的王诗”、“隔壁2班的袁易”......
江城一条接一条地看下去,一条接一条地回复。无论对方是有的放矢的指控,或是纯粹泄愤般的谩骂、羞辱。每一条留言,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期末考试的重要考点似的。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自我反省,还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自残、自虐。
江城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坚守自己心底里的最后一丝底线,捍卫自己的尊严。
这些天以来,他隐忍过,一次又一次。无论是走在路上,陌生的同学投过来的一道目光;还是人群之中不知道从哪里用力推过来的一只手;哪怕是在教室里,有男生阴阳怪气的起哄……他全都选择了隐忍。
空间里第一次出现陌生人的恶毒留言的时候,江城选择了无视,选择了一个人将痛苦消化。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需要理会”——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直到今天晚上为止,都是这么做的。
可就在这一刻,他不想无视、不想隐忍了。
“我也跟你们一样,不是吗?”江城在心里默默发出疑问。至于对谁,他不知道,可能是他,可能是你,可能是身边的每一个人。
一条又一条,江城不厌其烦地回复着,即使面对的只是一条粗暴的脏话,他也依然尽可能地用自己最礼貌的词汇去回复。
三小时后,他回完了每一条留言。回完以后,他刹那间感觉到了久违的畅快,长舒了一口气便上床睡觉了。
可是,第二天放学,更多的留言、更难听的话如潮水般涌进了自己的留言板……
甚至从这些新留言的字里行间,江城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些人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就如同一部烂尾多年的小说,原作者突然之间又开始更新了。
那一刻,江城的心仿佛一颗有一颗小而尖锐的石子给击穿了。他没有想到,这些陌生人,对于他的敌意竟然会这么强。
他累了,昨天刚刚提起的那一口气,瞬间就消弭殆尽了。
“也许,宗子义说的才是对的。”他暗暗地对自己说,“我真的需要他们的认同吗?”
有些事情,不回应会很糟糕,但回应了只会更加糟糕。你唯一可以做的,只是祈祷着这段痛苦的时光早点过去,祈祷躲在黑暗屏障背后的那些人,早点厌倦关于自己的一切传闻,不论是真实的也好、虚假的也罢。
而此时此刻,江城唯一能做、也最想做的,只是无声地反抗这些“施暴”的人。这一晚,他强压着自己的哽咽,一条接一条,删掉了新出现的、还有之前的所有留言,当然也包括自己前一天费尽心力的所有回复。
在做完这些以后,他又将自己的空间加设了访问权限——禁止任何人访问。
那一刻,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