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爱情经过》与士耽

26、第 26 章

　　夏天的味道，你还记得吗？
　　不同于春天的花香扑鼻，夏天的味道是一片青草地。是某一个午后，轰鸣的割草机扫荡过的大草坪，隔着玻璃也能嗅到的一股，炙热却又青涩的味道。
　　那是江城记忆中的味道。

　　2005年
　　江城在达到极限前冲出了水面的舒服，双手抓着宗子义的胳膊，大口地补充着呼吸。嗅进鼻子里的，除了泳池水里消毒剂的味道，还有宗子义胸前的每一颗水珠，散发出的炙热而青涩的味道，那是夏天的味道。

　　2019年
　　江城把身边的陌生男子揽入怀中，低头啄了一下他薄薄的嘴唇，然后将头埋进了男人的颈项，又向下游走，停在了他的胸口。
　　江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到的却只有陌生男子的香水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2005年
　　刚刚在更衣间的时候，江城虽说有些害羞，但还是壮着胆子，假装不经意地打量了宗子义几眼。瘦削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细细的胳膊修长的腿……
　　“看什么？”宗子义头都没抬，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啊？哦……”江城像是被当场抓包的小偷似的，唰地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我看你好像比我稍微胖一点点，怎么这条泳裤我穿着刚刚好……”
　　“笨蛋，因为弹性好呗。”宗子义边提了提自己的泳裤边说道，“再说了，我哪里比你胖了？”
　　江城只好尴尬地陪着笑，不知道该怎么转移这个话题。
　　对于一个学生而言，暑假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光了，两个月的时间，既不用应付学业，也不用应付亲戚。完完全全就是放飞自我的日子——当然前提是不用上暑期班。
　　而对于需要上暑期班的江城而言，每天晚饭后的消食散步便是他最放松自己的时间。除此之外，就是如同此刻的周末了。
　　而这些时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跟宗子义在一起的时间——可能连江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此时此刻，对于完全不会游泳的江城而言，可以无拘无束，并且毫无顾虑地浸泡在泳池里，是最开心惬意的事情了。
　　江城紧紧抓着宗子义的胳膊，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就这么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沉下去、浮上来，再沉下去、浮上来……
　　泳池里的人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因此他们两个人的活动范围已经被压缩得无法再小，两个人几乎已经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了。
　　“好，下一步，你要把整个人都沉到水里，然后尽可能地延长闭气的时间。像这样。”
　　宗子义说完又给江城演示了一次……
　　“再然后，你试着在水下睁开眼睛。”
　　宗子义又演示了一次……
　　江城照着他的样子吸足了一口气、慢慢下沉，整个脑袋沉入了水底，然后略带不安地睁开了眼睛……
　　水下的世界一片模糊，似乎什么也看不清，像是午夜朦胧的梦境。又似乎能看见些什么，长短不一的腿、各种颜色的泳衣……
　　突然江城觉得抓着他的那双手似乎施起了力，猛地将他向上拉的感觉。江城顺着他用力的方向浮了上来，还未问及缘由，便看见大家都开始陆续上岸，往室内走去了。
　　宗子义指了指头顶，原来是天气变了。不知何时，天空中积聚起了一团又一团的浓云。刚刚还烈日高悬的天空，瞬间已经变得乌云密布、雷声隆隆。
　　“要下雨了，快上去吧。”宗子义指着天上的乌云说。
　　“哦，好。”江城跟在他的身后便上了岸。
　　更衣室里早已挤满了人，就连更衣室的门口、屋檐下都站得密不透风。宗子义带着江城刚塞进人堆里，大雨便唰啦啦地砸了下来。
　　两人只好挤在屋檐下，看着雨滴疯狂地冲刷着城市。
　　“三月的天，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江城笑着说。
　　“啊，什么？”
　　“以前的作文，不是经常这么写吗？”江城笑着说。
　　“真是老套。”宗子义淡淡地笑着。
　　“老套吗？好像是有点，现在的确已经没人这么写作文了。”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淹没周围的人声和外面的雷声、雨声之中……
　　突然，一道闪电，仿佛一条银色的虬龙，排山倒海、乘奔驭风而来。灼目的光瞬间将天空劈成了碎片，然后又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引得众人惊呼一片，然后纷纷用手捂住耳朵。
　　可江城不知是被眼睛的巨型闪电震慑住了，还是仍然想着刚才的对话，愣是没有任何反应地看着外面，不知闪避。
　　宗子义见状，赶紧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可还没等江城回头，震耳欲聋的雷声便在空中炸裂开来。
　　江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因为雷声太大，江城在下一秒就觉得自己的两只耳朵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周围的风雨声、雷电声、人们七嘴八舌的交谈声，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持续了几秒之后，江城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仿佛还是刚刚的那个胸膛——干净白皙，沾着点点水珠、带着淡淡香味。
　　江城微微抬起头，映入他眼帘的，是另一双闪烁着明媚星光、如海水般浩瀚的双眸。当江城“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他。
　　而他的听觉之所以会变得模糊，是因为有一双手正捂着他的耳朵，仿佛是希望以此来帮他阻绝这个世界上所有刺耳的声音。
　　江城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在那个炎热的夏天，雷雨交加的午后。

　　2019年
　　江城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在异国他乡的陌生酒店里。昨晚的酒让他的头痛持续发作，口干舌燥的感觉更加剧了这种症状。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搅扰得满屋子空气都不得安宁，阳光挤进窗帘的缝隙投到床上，隐约还能看见些许飘动的浮尘。
　　江城循着那道光的方向看向它的源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明亮耀眼。
　　昨晚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江城不太确定。甚至“那个人”有没有跟他回来它都不太确定。
　　江城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满地狼藉的衣服，以及自己的□□，都是昨晚“那个人”曾经来过的最好证明。
　　他拿起来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难怪阳光这么刺眼。
　　有几条微信消息、几个未接电话，江城一一回复完，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然后他点开“ZZY”的对话框，迅速地输入了几行字、发送——“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江城又默念了两遍，然后放下手机，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叮”的一声，手机突然响了。
　　江城的心咯噔一下，但又突然想起，刚刚已经显示拒收了，所以应该不是“ZZY”的回复。
　　他打开微信，看见未读信息的发信人显示是“李不言”，才缓缓舒了口气。
　　“曼谷好玩吗？”
　　“还不错，怎么了？”
　　“没有，就是问问而已。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
　　“少来，我没去过泰国也知道，落地签的时候是需要看返程机票的。”
　　“是啊，机票我定的是下周二，但我还不确定会不会改别的时间回去。”
　　“不确定？”
　　“是啊，不确定下周二回不回上海。”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但江城没有多说，也相信李不言不会多想。
　　“哦，好吧。”
　　“怎么了？”
　　“没什么，想你了呗。”后面跟着一连串大笑的表情。
　　江城看完这句话，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了。李不言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仿佛不适合发这么暧昧的信息，或者说在他的心目中，从没有试图把李不言当成过暧昧的对象。
　　又或者，他只是讲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而已，是自己想多了吧。
　　江城放下手机，重新躺进被窝里，他不喜欢光着躺在酒店的被窝里，硬挺挺的被单剐蹭自己皮肤的感觉，如同一只巨大的粗糙的手掌，所到之处，都会使得他汗毛微微竖起。
　　江城闭着眼，但那道刺眼的光仿佛带着无穷的穿透力，一直横亘在他的眼前，提醒他现在已经不是黑夜，休想再得到一丝安眠。
　　少年时的回忆，便如同那道光。明亮璀璨、摄人心魄，可是在一片黑暗中，这道光却格外刺眼。它像是一只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在天空中投下自己的眸子，看透江城心底里的最后一处私密之地。
　　江城用力地锁着眉心，可还是无法忽略那道光。他一点点往下缩，把自己的头也捂到了被子里。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确有其事，被子的边沿还是投进了点点细碎的阳光。
　　他只好一直往里缩、再往里缩……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粗糙的手掌里被摩擦地莎莎作响。直到他在被窝“深处”完全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才最大限度地让自己感觉到了安心。
　　“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也是我现在正服下的毒药……”
　　这首十二年前的歌突然在此刻的异国他乡，涌入江城的脑海。仿佛是睡梦里，又仿佛是现实中，江城轻轻地跟着这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歌声唱了起来。
　　“看不见你的笑，要我怎么睡得着。你的身影这么近，我却抱不到……”
　　“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一个声音如同一声惊雷，突然打断了歌声。
　　江城也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眼睛也瞬间瞪大，眼珠仿佛随时要夺眶而出似的。
　　过了几秒钟，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温热的液体流过，从一只眼汇入另一只眼，然后被床单吸收。
　　“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回忆里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他已经十年没有听到了。

　　2005年
　　“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宗子义一把甩开了江城的手，用质问的目光瞪着他。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
　　“是实话？你从头到位没有提到过情书的事，你是想让我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看笑话吗？”
　　江城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也许在他看来，跟自己扯上关系，不论是哪种关系，都是会“被别人看笑话”吧。
　　晚风吹拂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不论是街道，还是心房。街边的两个少年，就这么争执着、又沉默着，仿佛周围的一切全都凭空消失，整个世界就只剩他们两个。
　　被误解，才是人一辈子都难逃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