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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终章 ...

  •   众人齐齐望天,眼中惊骇一片。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股悲哀,难道今日所有人都要亡命于此了吗?

      付西流毫不怀疑这等威力足以山崩地裂,恐怕真的要将蒋家夷为平地。念及审判官铁面无私,却善恶不分,只有腐朽的执行,难道天上那些神仙都是这么无心无情,没有一点仁义?

      如果升仙第一步就是剔除人性,那么失去七情六欲,即便做个神仙,那也跟冰冷的机器没什么区别。

      或许这就是天道冷漠的根本。

      “轰隆!”天降雷霆,震碎所有肉眼可见的木质家具,短短的一瞬间,人们发现周身的大部分家具都变成了地上一滩粉末。

      紧接着,原本只有雷劫才能看见的惊雷不断落下,密密麻麻地砸在各家主及门主共同撑起的屏障上。他们内心比谁都清楚,安全的表象只是暂时的,毕竟他们人数再多,也大都是玄升修为,元婴和金丹只能勉强助力,修炼等级的压制会导致元婴与金丹隔着无数沟壑,更别说开山修为与这些低阶修为相比,那还不是弹指间灰飞烟灭的绝对碾压。

      现在,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蒋官和付西流身上,他们身为开山和裂海修为的修真者,是所有人之中唯二能与审判者抗衡的存在。

      无论之前有仇没仇,大家都知道此刻只能抛下往日恩仇,站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难。强者可以单枪匹马,弱者只能抱团取暖。

      蒋南飞被付西流驱逐到了蒋家包围圈,跟着蒋事礼一同撑起保护屏。王妃花先前虽有内伤在身,但此刻也仍然站在人群最前,抵御着狂风的吹袭。

      这可不是简单的自然现象,由一名碎天和七名开山共制造出的灾害,是凡人稍一碰到就会灰飞烟灭的存在。要不是他们这些强有力的老家伙在支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和门下弟子早已一个不剩,全去西天报道了。

      刘家主很早之前便对蒋事礼有了意见,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关系不关系,情面不情面了,直接传音大吼:“蒋家主!其中一名审判官可是你堂弟,我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休想抵赖!你怎么能允许他欺师灭祖,自毁家门呢?!还不赶紧让他住手!”

      蒋事礼阴沉着脸:“他不是我堂弟!我们蒋家早已没有这号人了。”

      “喂,你不能这样说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全都杀了吗?”

      蒋事礼简直像个老顽固,根本不懂变通,看得刘家主心里烦躁不已,便只好亲自向其中一名审判者传音:“蒋宇桧,你看清楚,这里可是你家,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家毁于一旦呢?”

      可留给刘家主的,只有蒋宇桧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秩序是冰冷的。”

      刘瑾易低声骂道:“该死的,这家伙为了达到裂海修为,人情味都喂给狗吃了。”

      刘家主觉得自己家儿子说得非常有道理:“蒋家的人简直两大极端,对待感情要么特别冷血,要么特别固执,前有杀妻证道的蒋宇桧,后有痴情种蒋事礼,这两兄弟,真真是行走的矛盾体。”

      父子二人盖下结论:“一句话,疯子。”

      不远处,蒋宇桧阴冷的眼神透过面具向他们二人射去:“还有闲心说话。”

      随后地动山摇,耳边狂风呼啸。众人惊觉屏障上方隐隐有裂痕。

      “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我们所有人都会在这世上彻底消失。”

      不知是谁遥遥叹息一声,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这时,天空乌云形成一个恐怖的漩涡,低沉龙吟猛地降落,朝众人屏障最顶部,也是最脆弱的位置砸下。

      有人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

      有人深吸一口气大声跟亲人告别。

      有人收回了最后负隅顽抗的手。

      有人献祭出了元婴只为殊死一搏。

      短暂的,刹那的,昙花一现的,好似他们脆弱的生命。

      付西流感觉胸口发烫,这样的情况持续到现在。他不得不加快速度从玉佩中汲取灵气,他现在唯一能跟七个开山一个碎天抗衡的底气,就是灵气优势。

      现世灵气寥寥无几,他们总有耗光真气的那一刻。

      但付西流发现,越级打怪实在是太过困难,他甚至看不出八个审判者里,究竟谁是碎天,这样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异常超脱的程度。

      而现在真龙即将点睛,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将会马上变成废墟。

      他冷静道:“你可以吗?”

      他希望从蒋官口中听到可以,但又觉得那样太残忍,毕竟要把这么多修为深厚恐怖的大能交给一个人对付,那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不用付西流再解释一遍,蒋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蒋官微笑点头:“去吧,哥。”

      是也,蒋官不是那个常人。

      收到消息不疑有他,付西流穿过极强的飞沙走石飞身落入人群,猛地金光乍现,众人只看清屏障碎裂,各方驳杂的真气如天女散花,就在他们以为必死无疑时,付西流单手掀起一波蓝色流动水纹,包裹住在场数百人。

      那浅色的屏障上,竟还有璀璨夺目的冰石,在阳光下呈现绚丽缤纷的彩色。

      众人一一睁眼,均被眼前这幕深深震撼。

      年轻的俊美青年衣袍鼓动翻飞,青筋游走在他肌肉线条漂亮至极的手臂上,乌色的头发如空中坠下的一滴水墨。

      而那双深如玄空的眼,寂然冷峻。眼睑下那颗泪痣衬得愈发冷漠。

      可正是这样的人,救了在场所有人。

      有位千金难掩惊艳,竟脱口而出:“神皆无情,那我们何必信仰神的存在,世人对其口诛笔伐喊打喊杀的坏人,却偏偏救了我们,难道我们还要固执己见吗?”

      众人表情皆有些害臊。

      刘瑾易眉头紧蹙:“他一个人又能坚持多久呢?我的真气都已经耗光了,想必大家的真气都已经所剩无几,想要再恢复还需要大量灵石和时间。”

      刘家主还念及着他那八万灵石:“蒋家怎么出了个蒋宇桧这欠扁的玩意儿!欠我的打算赖一辈子是吧!”

      没人搭理刘大壮。

      “是啊,即便是开山修为,真气也不是海量,恐怕时间一久我们还是必死无疑。”

      “这一久是多久?”

      那人估算:“付西流在此前跟他们消耗了大部分真气,恐怕目前只能坚持五分钟了。”

      五分钟?!那不是死亡倒计时吗?

      然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的脸色从焦灼担忧自闭,到时间过半的麻木恐惧,再到那人估计的五分钟来临时视死如归的苍白,而后…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哇去,这怎么可能呢?!

      超过五分钟,众人发现付西流神色淡淡,毫不吃力,甚至真气不减反增,屏障光球越来越光彩夺目。

      众人表情立马就平静了:嗯,看来是真能继续苟活了。

      这厮实在是恐怖。

      也怪不得能跟审判者斗到现在。

      但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将变成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因为龙的眼睛,被八大审判者共同点上虚无的竖瞳,神龙呼啸,蒋家顿时夷为平地,众人心都凉了半截,刚才若不是付西流,他们真的就和这堆钢筋水泥一样变成空气中的浮尘。

      审判者黑色长袍卷起沙尘,他们的面具仍然牢牢焊在脸上,仿若代表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法则。

      他们担忧地看向付西流,却惊异地发现付西流不仅仅维持屏障的存在,加强了保护球的威力,居然还在向他们每个人身上源源不断输送真气,以填补他们丹田的空虚。

      上官家主赫然瞪大眼睛,因为他发现连自己这种玄升阶段的人都能被填满丹田,其他家主尚是如此,那眼前这个付西流其到底隐藏多深,真气含量到底有多恐怖?!

      付西流这么做,是希望到时候蒋官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他走之后这些人还能有自保的能力,而不至于真的化为血雾。

      至于真气嘛,在他体内就跟遍大街不值钱的玩意儿似的,想拿多少拿多少,毕竟玉佩中的灵气无穷无尽,因为特殊心法的缘故,所以他在丹田转换真气的速度也超乎一绝。

      看着蒋事礼沉沉盯着付西流的方向,刘家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似安慰实则插刀:“早就让你们做个人,对人家好点,你们还把捡来的孩子当球踢,现在好了吧,知道后悔了吧?不过你也别担心了,人家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们了。”

      蒋事礼重重一哼,挥开了刘家主的手:“你懂什么。”

      后虽不再言语,但那表情耐人寻味。

      眼见蒋官的身影消失在白色水气里,付西流眸光微闪:“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很快回来。”

      众人齐声:“你要快点呐!威力不同之前,我们撑不了多久。”

      付西流跨出去的一瞬间,屏障陡然缩小了一圈,人们不得不更加紧凑地站在一起。

      一双龙族利爪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蒋官背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付西流将蒋官扑倒,二人一同倒在雪地里。

      蒋官护住付西流翻滚一圈,躲开火红的珠子投下来的炙热业火,他们刚才躺的地方被击成千米深的坑洞。

      “妈的,一群神经病,这是保护世界吗?这他妈是反人类啊!”付西流也火了。

      他眯眼调动玉佩内更为磅礴的灵气,跃上高空,与一双宽阔如海的竖瞳对应,手掌握拳对准了神龙的眉心。

      但对方的鳞片,是可以做成神兵利器的千年,甚至更久的万年玄鳞铁。

      他只能给对方拭去灰尘。

      但…

      付西流真正的目标并不是神龙,而是龙背后的那群胆小鬼!

      神龙如常躲避,正好留下大片空隙。

      待审判者察觉的时候,白雾散尽,付西流已经贴身站在他的背后。

      “轰!”

      鲜血如同泉水一样泊泊流出。

      审判者低下头,发现腹腔破了一个大洞,他丹田的位置,被炸成烂泥。

      “死吧,坏东西。”付西流轻描淡写地擦了擦手上的鲜血:“真脏。”

      审判者不可置信的眼神,成了众人心有余悸所见的最后一幕。

      与此同时,蒋官与他心有灵犀般来到近侧,干脆利落地划开了两名审判者的丹田,丹田原本坚不可摧,可真被外力破除,任何吸纳进体内的灵气都会一刻不停地从丹田处外泄,也就导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废人,而致命伤则应该是像普通人那样,在脖颈心口脾脏处。

      正当付西流和蒋官乘胜追击时,剩下那五名审判者,竟然同时都做了一个肮脏的决定。

      他们不约而同地控制玄龙朝聚在一起的人们袭去。

      众人瞳孔紧缩,这个时候就算付西流和蒋官赶得过去,恐怕也会因为来不及出手而跟着他们一块儿被击中。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们听见遥远的虚空中传来苍老的低吟,眼前不知从哪涌现的虹光从点点的微光汇成高山海啸,将那只巨龙抹杀成了原型,人们发现那竟然只是一条成年蛟龙,跟真正的神龙可一点儿不沾关系。

      蛟龙搁浅,余下五名审判者遭到反噬,皆吐出一口心血。

      此刻万籁俱寂,众人从莹粉般渐渐消失的虹光中发现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他墨袍垂垂,细带纷飞,白胡须长得能编辫子,当然,那上面也编着几个破坏形象的蝴蝶结。

      仙人站在一名老妇的身前,若仔细看,老妇眼眶竟红了,嘴唇也颤抖起来。

      “你终于舍得见我了?”

      她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软,就好像终于能褪去繁重的铠甲,全身心依靠于身前之人:“你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我死,对吗?”

      老者神情复杂,浑浊的眼珠却因映着王妃花的面庞而清明许多。

      得不到回应,王妃花咬着牙,狼狈上前一步。

      “蒋许墨,你为何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

      他无声叹息,欲转身时,身边猛地跪下一道身影。

      蒋事礼双眼俱红,隐有泪光打转:“爸,你就这么不在乎我们一家人吗?你难道真的对我失望至此吗?!”

      金舟颐跟着跪下:“爸,事礼和妈都很想你,这些年…我们都很后悔。”

      她说的,是真的。

      那五名审判者再度调转真气,寒冰侵袭,却因老者淡淡一瞥,成了洗净空气的一场绵柔的雪。恐怖的威压让审判者惊愕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饶是其中那名碎天,在发现老者真实的修为时,也已经打了退堂鼓。若再不走,他这一身修为可真废在这里了,他辛辛苦苦几百年就为得道飞仙,怎能半路折损在这里?

      烟雾缭绕,乌云尽散,那几名审判者捡起同伴尸体人间蒸发,仿若从未来过。

      除了…蒋宇桧。

      他一个人被留在原地,因为丹田破了大口子,只能虚弱地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因为那群审判者知道,若是不把这人留下来,恐怕那个姓付的还会像苍蝇一样追到天涯海角。

      付西流缓缓从碎石里走出来,他直直地看着老者,神情带着不可思议和深深的震撼,这简直是让他从未料想过的,这么多年跟他朝夕相处,教他修炼,早已被他内心默认为师父的下棋老头儿,竟然是蒋家前家主,蒋事礼的亲爹,蒋官的亲爷爷!

      怪不得…怪不得…

      付西流想起了那时,他杀了蒋官回到玉佩,老头儿给他甩脸子,当时左思右想不明白,原来是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这里?

      他竟然还天真地以为,老头真的是他们家玉佩之灵。

      老者在看见付西流时,脸上多了几分人气,就好像他们又回到了当初无话不谈,斗嘴耍乐的时光,当然,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散去太久,前天他们都还因为一件事情而吵过架,是付西流终于吃了老头儿一粒子,但手段不怎么光鲜。

      “所以当年我付家灭门,还有你的手笔?”付西流凄笑了一瞬,其他人还没见过他露出这副表情,皆是一惊。

      蒋官想去牵付西流的手,被狠狠甩开。

      老者摇摇头,但又点点头。

      付西流觉得眼眶有些酸,也有些涩涩的,想哭却哭不出来,一方面他非常委屈,非常怨恨自己怎么轻易受骗,一方面觉得自己被背叛,他应该生气而不是掉眼泪。

      “好啊,我们付家到底怎么招惹你们蒋家了?你倒是给我一个解释啊!”付西流气不过冲上去揪老头儿的胡子。

      众人见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毕竟他们可是眼睁睁看见这位老者是如何轻易碾压那群审判者的,这付西流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蒋事礼和王妃花的表情最是精彩,曾经他们在蒋许墨面前可半点不敢这么逾越,饶是她这位做妻子的,也是不怎么发表反对意见,更别说蒋事礼这当儿子的,他爹虽从不打骂他,但身上的那种高压威严每每都让他呼吸沉重,不敢亲近。

      蒋许墨在蒋家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没人会质疑他,没人反对他,没人敢忤逆他。

      因为他们都知道,蒋许墨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现在,正是这样一个宛若仙人的老头,竟被付西流扯着胡子骂骂咧咧,还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习以为常地往回拔着胡须,企图能解救一截出来。

      世人的眼珠子已经掉光了。

      “此事说来话长。”

      这是蒋许墨今日第一句话,却是对付西流说的,连旁边他那位亲孙孙蒋官都不曾搭理。

      当然,付西流却是知道,蒋许墨十分看重那位亲孙孙,虽不曾表露,但流藏在心底。就像这偌大的蒋家,付西流相信蒋许墨还是尤为爱着这个家的。

      这么一来,他就好像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蒋许墨挥了挥袖子,空中浮现一段影像,回溯过往,那是很多年前的付家。

      付家并非如同绝大多数门派建在深幽山林,相反,付家的老家主是政界人士,他们坐落在江阳市中心,森严庄重的别墅群,虽离真正的繁华要偏离那么一寸,但霓虹从不缺席此处。

      普通市民鲜少会往那里探头,这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规矩。因为光从门口值岗经过,便能看见持械的士兵巍峨不动。

      那可是热武器,人长眼睛,黑黢黢的长管可不长。

      按理来说,这里守卫森严,想要进入这里,绝非易事。

      但仅仅局限于普通人罢了。

      蒋宇桧能轻而易举潜入这里,甚至光明正大地落入付家,只因为蒋家与付家向来交好,只需要打着登门拜访的旗帜,就能顺利进入。

      付西流真正意义上看见亲生父母的脸,就是在这个时候。

      随着蒋宇桧被邀请落座,他看见了热情好客的母亲,将怀中已经熟睡的他递给了身旁的下人。

      付西流感觉下巴尖有些湿润,恍然伸出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眼眶含泪。

      他的母亲,容颜并不输金舟颐。且更加豪爽外向,犹如古代独当一面的女将军。

      父亲姗姗来迟,来到他身边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揽住了自家的妻子。

      他们恩爱有加,即便结为夫妻数年,也胜似新婚。

      豪华的院落,金碧辉煌的建筑,富裕的家底,恩爱的父母,宠爱孩子的爷爷奶奶,这一切的一切,他原本都该拥有的,他应该和南飞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安乐无忧地长大。可现如今他朝思暮想多年的人,却只能以回溯的形式出现,怎能让他不痛心。

      蒋宇桧是个野心家,他无意间从付家下人口中得知,付家并无灵石基础,但他们仍然有源源不断的灵气修炼,原因则是付家拥有一件鲜少人知晓的远古神器。

      何灵玉佩。

      他贪心大起,散播谣言,引得修真界震荡,他们从全国各地四面八方涌来,因无法堂而皇之进入别墅群,只能派遣各自的修真高手秘密潜入,那一夜天降异象,大雨倾盆。

      付家一夜之间生灵涂炭,被秘法圈禁在屏障之中,外面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怎么都出不去。

      蒋许墨从闭关中惊醒,带着妻子和儿子赶到时,付家仍活着的,只剩下了两个幼小的孩子。

      蒋宇桧生理和心理仍然惧怕这位大伯,可事已至此,他还没找到神器的下落,已无路可退。

      于是他欲杀了这两个仅存的余孽。

      蒋许墨也同样挥剑向了蒋宇桧——他这位从小就不安分的侄子。

      蒋宇桧自知不敌修为高深莫测的大伯,转身潜逃,带着他那位名叫陈眠的妻子。至于陈眠这个名字为何着墨甚多,那是因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当年蒋宇桧同意娶她,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爱他如痴如醉。

      蒋宇桧在很年轻的时候便深知升仙必要杀妻证道,他不是大伯那样的狠人没办法两个都要,只好从很早之前开始密谋这一切。

      打从认识陈眠那一刻起,所有的幸福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陈眠一直作为他的祭品而活着,一辈子膝下无子。

      心软的王妃花不忍蒋宇桧流落在外,为此竟找诸多理由为其开脱。

      而蒋许墨一言不发,可怜付家两个无辜的孩子,沉默地将他们带回蒋家,向外宣布付家无一存活,这才免去了性命之忧。

      原本由蒋许墨坐镇,付西流和蒋南飞便不用担心以后的日子过得崎岖,至少有个说一不二的爷爷护着。

      但蒋许墨却在一个平常的下午,对王妃花说了很多话,让她许诺自己一定好好对待这两个孩子,这是蒋家对不起他们的,其他的便说了些让蒋事礼性子收敛些,对妻子要更加周到,还说今后的日子她要辛苦些了。察觉到蒋许墨似有托孤之嫌,王妃花追上去质问,可一眨眼,蒋许墨竟在她面前原地蒸发,再也没影了。

      王妃花以为蒋许墨像以前那样闭关去了,可这一等,等了一个月,半年,一年,两年,蒋许墨再也没出现过。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位碎天后期巅峰的老人,撇去千百年来唯一预备升仙的大好前程,龟缩在了一枚小小的玉佩之中,安静地呵护着付家小子,甚至在漫长孤寂的时光里还学会了下棋。

      蒋许墨有愧,他一辈子愧对付家上上下下。即便升仙就能忘掉凡尘,但他仍想对得起自己作为人时的良心。

      他作为蒋家家主,没能约束好自己的族人,他当以背负最沉重的过错。

      可人死不能复生,他不能让付家全家老小重新回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默默弥补着付西流。

      蒋许墨似是回忆起很古远的事情,缓缓对付西流说:“你爷爷是我脱俗前最好的朋友,好到我们曾在对酌时口头媒妁,倘若我们两家各自生有一男一女,无论女大男小亦或是男大女小,都要喜结联姻,从小培养,青梅竹马。”

      “若都是女孩或男孩,那便各自嫁娶,情谊不散。”

      说罢,蒋许墨才终于看了蒋官一眼:“这一点,你比你爸做得好。”

      蒋官轻轻颔首。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等一个真相。

      现如今真相摆在他的面前,他却心情很难再有巨大的波澜。好像许多恩恩怨怨终于走到头,他也该卸下沉重的鳞甲了。

      付西流沉默许久,脸色苍白地走到蒋宇桧身边:“这个人,不能留。”

      一看到这张脸,他便会想起烈火中,死不瞑目的父母,他们断气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和弟弟。

      王妃花往前一步:“蒋许墨,他可是你弟弟唯一的子嗣!难道你要让我们蒋家就这么散了吗?”

      蒋许墨像是对她非常失望,但沉静的面庞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没有起伏地说:“蒋家是家,付家就不是家了吗?”

      王妃花忽然哽住。

      “这些年,西流被你照顾得都瘦了,你却还在心疼一个作恶多端的孽子。”

      “他原本在付家灭门那日就该死了,苟且偷生多年,其中缘由你们比我更清楚。不必再说了,他就交由西流处理。”

      这个时候的蒋许墨,不像是脱俗的仙人,反而像是做回了昔日的蒋家家主。

      “…那你要回来吗?”王妃花眼中噙泪,她看着自己昔日的枕边人,时隔多年再见,对方竟然对自己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动容,连一丝愧疚也没有,这些年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撑起蒋家,对方不打一声招呼拍拍屁股走了,好不容易回来,居然满口都喊着外人的名字。

      她怎么想得通?

      蒋许墨没有给出回应。

      王妃花抓住蒋事礼的袖子扯到蒋许墨面前:“他是你儿子!你就这么对你亲生儿子的?他还没有一个外人重要吗?”

      蒋许墨眼皮微挑,漆黑的眼珠盯向蒋事礼,目光对视的那一瞬,蒋事礼后背略微僵硬,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让父亲很失望,所以从头到尾,父亲都不愿多给他一个眼神。

      蒋许墨说:“你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蒋事礼头埋得更低:“对不起爸,我让你失望……”

      话未说完,蒋许墨的声音紧随其后:“我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对不起,事礼。”

      深深埋着的头颅主人像是在那一刻被唤醒了曾渴望父爱的回忆,年过半百的他终是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迟迟不敢抬头。

      蒋许墨不再看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侧头语气柔和地对金舟颐说:“嫁到我们家,委屈你了。”

      金舟颐摇摇头:“不委屈。”

      “西流,从今往后,这条漫漫修真路,需你亲自走了。”

      蒋许墨的身影若隐若现,脚尖逐渐离地。

      付西流忙地追上去嘶声大喊:“你还欠我几个蝴蝶结,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了!?”

      众人闻见空中响起一声轻笑,旋即声音越来越淡:“蒋官,好好照顾西流。”

      “我会的,爷爷。”蒋官孤伫原地,视线随着众人一同升向半空。

      金舟颐轻扶上蒋事礼的胳膊:“再不抬头就来不及了,爸要走了。”

      听到此话,蒋事礼才猛然惊醒般抬起头,脸上还淌着湿漉漉的泪痕。

      但他只能和众人一样,看见刺眼的金光乍现,浮光掠影,蒋许墨最后出现的地方多了许多透明的萤虫,翩飞着,燃烧着,破碎着入了苍白的雪幕中。

      蒋许墨去哪了?

      不知道。

      后世大多传言,他羽化成仙,也有人传言,他完成了这辈子的使命,辞世步入下一场轮回了。

      对于付西流来说,蒋许墨离开的很突然,突然到他下意识以为对方还在玉佩里等他,实则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耐下心多陪那老头儿下几盘棋。

      回到玉佩的时候,看见棋盘上玉子坐落满目,他虽仍然对下棋不是很精进,但大部分棋局都能看得出来了。他记得这盘棋,是蒋许墨研究了几十年没有结局的那一副。他还问过蒋许墨,即将封山,为何还不落子,蒋许墨意味深长地说,时机未到。

      现在看来,能结束一切的位置,终是落下了最后一粒白棋,轻飘飘的,又尘埃落定般,沉甸甸的。

      自那以后,付西流再也没有动过那盘棋,蒋许墨走时是什么样,那里就一直是什么样。

      偶尔,他会离那盘棋桌远远的,不敢离近了,也不敢像往常那样说掀就掀。

      因为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很难复原了。

      他发现自己这一辈子想得到的还是什么都没得到,没有回到亲生父母仍在的时空,没有体会过浓烈的亲情,唯一在他人生中充当长辈角色的人,也抛下这世间的一切消失了。

      在将蒋宇桧带到付家坟前解决掉之后,金舟颐同他说了许多话,很多他都忘记了,唯一记得就是,她不反对蒋官和他在一起,她甚至希望他们能一辈子幸福下去。

      但付西流拒绝了,这样的态度金舟颐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她知道,一直都是她的儿子在一厢情愿。

      她太过害怕儿子又变得像上一世那般,便忍不住多嘴问了句为什么。

      付西流说,蒋宇桧只是当初导致付家灭门的罪魁祸首,而那些贪婪的抱薪添火者,还一个个龟缩在黑暗里过着醉生梦死的大好日子。

      他要将他们一个个找出来,拉到付家坟前谢罪。

      金舟颐叹息,表示了自己的尊重。

      各大门派家主经过那次事件后,对付西流极为尊敬,付西流的名字也如同蒋官那般流传整个修真界,年纪轻轻开山修为,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不少有人上门求取姻缘,都被蒋南飞拒之门外。没错,付西流鲜少露面,那些求取联姻的帖子由蒋南飞代为拒收。

      蒋南飞在知道自己的兄长默默承受多年灭门之仇后,他内心百感交集,这些年他活得无忧无虑,蜜罐畅游,也是这个时候看见哥哥终日不笑的容颜时,才感受到了刻上家仇的沉重枷锁有多么令人窒息。

      年后,蒋南飞得知付西流要离开江阳市,不禁着急,想要跟着一块儿去。

      付西流没有答应,而是让蒋南飞在这里好好守着他们的小家,以至于他以后回来还能有个住所。

      蒋南飞表面答应,背地里则是偷偷跟着付西流,这么一跟,就从二月份跟到了六月份,从青山市跟到了龙洲市。

      被抓包是在盛夏傍晚,他忘记带钱被店主拉着说要报警,而解救他的人,正是他的兄长。

      二人相顾,几多惆怅。

      他们正欲走时,店主再次叫住了他们,说是有一位客人邀请他们上楼入座。

      “哥。”

      付西流和蒋南飞同时抬头。

      那年草长莺飞,他从他的世界路过,惊起心中无数涟漪。

      —正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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