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竹子吃熊猫

1、第一章

　　“封刀！还不去和二姑爷讨杯喜酒啊！”
　　“姑爷还说要谢谢你这些年一直保护二当家咧！”
　　“下来啊刀儿，这么孤僻，以后讨不到婆娘的。”
　　“刀刀，嘘嘘嘘，快下来，有好吃的。”

　　树下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喝得脸颊酡红，满口酒气地招呼着树上的少年，像是在逗猫。

　　十六岁的少年并不理会醉鬼们的邀约，足尖一点，换了棵大树待着。灯火通明的山寨人声鼎沸，大有闹到天亮的架势。

　　今日是八湖寨二当家柳若水大喜之日，来了不少江湖中人贺喜。

　　封刀只抱着自己的刀蹲在树上，不去参与这份喜悦，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年纪越大，他越是沉默。

　　看着心爱的女人与别人成亲，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他此刻却心境平和，如果那个人能给她幸福，封刀觉得值得。

　　过了会儿，他看着自己的手指，食指用绷带缠绕，依稀有着药粉的气味。三日前帮寨子里的人练刀，不小心伤了手，还是柳若水给他包扎的。

　　以后，她不会再给自己疗伤了吧。

　　自从听到她的婚事后，封刀偶尔会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旁人只觉得他难得糊涂，大概是为了二当家的婚事感到开心才松懈。

　　当然不是为她成亲感到高兴，他发自内心的痛苦，就算装得再好，也难免有纰漏。

　　不知怎么的，封刀想到了柳若水的手。

　　有着茧子却温暖有力的手，不似养尊处优那般柔嫩脆弱，那是拂过暗器的手，碰过他面颊身体的手，将他拉出深渊的手。

　　是一碰到他，就会让他血脉喷张，浑身肌肉绷紧的手。

　　今晚，她会用那双手拥抱另一个男人。

　　夜深了，寨子的喧闹声弱了下去。唯有新房灯火摇曳，戴着红花的新郎官步伐虚浮，摇晃着到了门前，然后推门。

　　封刀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天幕，今夜月色皎洁，就像他被柳若水带回来的那一夜……

　　深秋的山林已是一片枯黄，占据半座山头的八湖寨早早亮了灯，给还未归家的兄弟指引方向。

　　年轻的少当家下令让分支的头目清点人数，包裹着褐色头巾的糙汉说道：“少当家，就剩下二小姐打猎还没回来了。”

　　闻言，柳净月拧眉，俊朗的面容有了几分担忧，“详细说。”

　　二小姐柳若水是柳净月的妹妹，小他五岁，长得温婉可亲，却是个心性坚韧之人。

　　多年前，兄妹俩被仇家绑走，是柳若水挺身而出挡下凶悍一掌。

　　柳若水被废了武功，再不能习武，后来她便练习骑射训犬、暗器手艺。柳净月一直心怀愧疚，一改懒惰习性，拼命练武，希望以后能好好保护妹妹。

　　“二小姐今早带着福儿，在卯时骑着两匹马，吆喝着十二条狗去了三十里外的鸠磨山打猎。”

　　福儿是柳若水十岁时捡回来的孤女，就留在身边当贴身侍女，两姐妹一块长大，关系很亲厚。

　　黄昏已近，虽说方圆百里应该没人敢动八湖寨的小姐，但最近江湖上有些风言风语，柳净月护人心切，召集了三十人，向着东南方的山里寻去。

　　“二小姐，天色都这么晚了，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声音带着颤，跟在后面的小姑娘踩在枯枝落叶中，像是害怕惊扰了山中的猛兽，而不敢放声说话。

　　柳若水跳下一块岩石，身后的十条狗也利落冲下，在她身边围成半圆。明净柔和的少女穿着劲装，着深色斗篷，她回身，将手递过去。

　　“福儿，我接你下来。”

　　她的声音镇定而平和，让人听了感到宽心。

　　福儿从小到大都比较胆小，侍女的杂活女红做得很好，就是练不好武功。但她还是喜欢跟着柳若水打猎，她喜欢看自家二小姐指挥犬群，意气风华的模样。

　　将小姑娘半搂半抱地接下来，柳若水牵着她走了一段不好走的山路。从半坡下来，到了平坦的山涧。

　　柳若水吹了声口哨，走失的两条狗还是没有回来。

　　今天打猎没什么收获，本想早点走，两条狗却迟迟没有回来，走失的是阿一和十一。

　　日渐西沉，柳若水还想再看看，毕竟明天再来，她比较担心。

　　“汪——”

　　溪流的上方是茂密的林子，从里面传来犬吠，身边的狗都昂头回应。柳若水眼神一亮，指挥一条性子稳重的黑犬过去迎接。

　　黑犬顺着道蹿入密林中，过得片刻，将走失的两条犬都带回来了，只是阿一和十一的嘴里都叼着什么东西。

　　福儿往前几步，想看得更清楚，发现两条狗叼的是一条人腿和胳膊时，吓得捂住嘴巴，浑身都软了。

　　尖叫声没有喊出来，福儿被柳若水扶住，再不敢去看一眼，发着抖紧贴自家小姐，她惊恐地说：“二小姐，这里怕不是有猛兽！”

　　柳若水并不慌，她一手护住福儿，三条狗都来到身前，叼着腿、胳膊的两条狗将东西放下，后退两步坐立。

　　仿佛自己叼到了什么值钱宝贝，在等着主人夸奖。
　　让另外几条狗将福儿围住，柳若水蹲身，细致地查看。

　　手臂和腿的布料是一样的，应该出自同一人。肢体有骨折状，血已经凝固，天气寒凉，还没腐坏太多，没有蛆虫蚕食，更没有被野兽啃咬的痕迹，断裂处连筋带骨切口平整光滑，明显是用武器削下来的，而且技艺高超。

　　凶器是刀还是剑，目前不好下定论。

　　“福儿，不是猛兽，是人为的。”
　　“这不是更可怕了吗！阿一和十一也回来了，二小姐，我们赶紧走吧。”

　　不想卷入麻烦中，确实要早离开。阿一却甩起尾巴叫了一声，扭头朝着上方跑了几步，像是在说那里还有东西。

　　思忖着，柳若水对福儿说道：“我带四条狗去看，你和另外八条在这等着。”

　　常年在林中打猎，柳若水带着犬群抓过悍匪、斗过狼、打过熊、猎过虎，也救过迷失的樵夫和猎户，眼下的情况还不算糟糕。

　　安置了福儿，让狗群列阵守着，柳若水便带上四条最灵活的狗去了溪流的上方。

　　柳若水跟了一里地，又爬了坡，离开了山涧，进入山谷中。她看到一条石板铺就的路，路的尽头是一间围了树篱的房子，附近再无别的人家。

　　快天黑了，这户人家没有点灯，让人警惕的是，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从上风口飘下来。

　　“汪！”

　　阿一用爪子扒着门，频频望向柳若水，狗踩着的地方就有一团干掉的血迹。

　　柳若水并没有直接进屋，而是下令让狗将屋子周围都绕了一圈。
　　没有发现毒物、也没有躲藏的人，她便从靴中抽出匕首，收敛气息，慢慢靠近了屋内。

　　屋前院子有血，走了几步，门口倒着一具缺了左胳膊、右腿的无头尸体，看身躯是属于男性的。

　　门虚掩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柳若水确认这具尸体就是断肢的主人，附近也没找到头，有可能是在屋内。

　　如果是抢劫的强盗山贼躲在里面，她的犬会龇牙吼叫，但如此安静，说明是没有危险的。

　　“吱嘎——”

　　推开了门，昏暗的内屋亮堂几分，混合着血腥味的尸臭涌过来。她看清了里面的情况，饶是定力好也面露惊骇之色。

　　屋内，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男人的头颅跪坐在地，她七窍流血，两行血泪染红面颊。

　　女人已经死了，她的表情是悲痛的，而怀里的头颅保持着宁静的神色，好像坦然赴死那般。

　　柳若水上前查看尸体，头颅是门外尸首的，而这个女人手上有厚厚的老茧，是常年练兵器的人才会形成的。她不是中毒，是自绝经脉而亡，身体上还有筋脉爆裂的伤口，仿佛火|药从体内炸开。

　　“汪！”

　　被十一叫唤一声，柳若水看向黑漆漆的隔间，在角落里，一个赤足的脏小孩呆愣愣地蜷缩在那，他前方插着一把刀。

　　刀是黑色，长柄，刀身铭刻金色符文，通体修长笔直，刃薄，背厚，刃上血色凝结，却不掩光华，散出的凛凛杀气像是在告诉柳若水，它刀下有多少亡魂。

　　柳若水好似在兵器谱上见过这把刀，但她的注意力转向了小孩。

　　一个虚弱的男孩，大大的眼里有着惊恐与麻木。他衣着单薄，脚底很多划痕，还有泥土与枯草，看起来是从外面跑回来的，并且待了很久。

　　他的肚子饿得在叫，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尸体的方向。

　　真相如何不清楚，柳若水让十一叼起刀柄。她来到小孩面前，这孩子呆滞，模样却有几分像女尸，她猜测或许是母子关系。

　　“没事了。”

　　柳若水收回匕首，轻声说着，眼前的小孩无动于衷。又待得一会儿，屋外光线逐渐黯淡，得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走出去。

　　她朝着对方伸出手，用温软的语调说：“跟我走，好不好。”

　　递过去的那只手纤细修长，骨肉均称，如青竹一般，手掌也有练习暗器留下的茧。

　　几条狗看到小孩没动静，冲着他吠了几声，像是把他的魂儿给叫回来那般，只见孩子痉挛一刹，空洞的眼珠有了光彩。

　　男孩约莫七八岁，涣散的目光凝聚，先是看到一只和他娘很相似的漂亮的手。
　　顺着手望过去，皮革护腕，贴身的窄袖，细腻的脖颈，右边颈侧有一颗小黑痣，再往上看，便是线条柔美的下颌，这是一张温婉秀美的娇颜。

　　少女有着弯月眉，眉下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眼珠，眼角上翘，鼻尖小巧，唇厚而红润，像是枝头的红花。她笑的时候，嘴唇的线条拉薄，会显出一个酒窝，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男孩盯了柳若水很久，她递过来的手始终没有放下，耐心地等待他做决定。

　　可是他没有动作，又耷拉着眼皮，看着地面发傻。

　　忽然，他被温暖有力的手握住。

　　“我当你答应了。”

　　柳若水并没有被他的冷淡给打退，反倒上前，握住了小孩的手腕，将人轻轻一拉，搂入怀中。

　　单薄的小孩像块冰，也有些发臭，柳若水将他垂落的发丝顺抚到耳后，并不嫌弃地抹开他脸上的脏污。

　　解下披风拢在小孩身上，柳若水将人背起，几条狗跟着她一块出了门。

　　天还是暗下来了，一轮圆月静悄悄地挂在枝头。

　　两天没有踏出屋子的男孩被月色一激，双手下意识地搂住了柳若水温暖的脖颈。

　　柳若水是打算安葬这两具尸体，但晚上不好行动，只能等明早再来一趟。将门窗关好，免得野兽闯进来。

　　背着小孩离开屋子，越走越远后，她听到背上的人低低的啜泣声。

　　他在哭。
　　可就算在哭，他也没有说放开我，柳若水认为，这孩子是愿意跟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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