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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挪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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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在南山稻田漫无目的地挥霍时间,与宋凝一天恨不得掰开48小时形成鲜明对比。
宋凝见不得她这么无所事事地在自己工作室晃荡,通知她下周跟去挪威当免费的美术顾问,以此抵过这些天的蹭吃蹭喝蹭住的费用,没得反对没得商量。
林深刚推掉一个策展计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懒洋洋抱怨几句就答应了下来。
宋凝的个人品牌定位为多学科设计实验室,产品包括服装、家具和空间,名字是林深帮忙取的,叫Travelin’。服饰线今年秋冬的形象片延续了春夏的灵感概念,拍摄地点从南至北转换,定在挪威冷岸群岛的朗伊尔城。
从北京飞奥斯陆,耗费疲劳的十几小时,一行人在古老的海港城市短暂停留,稍事休整几日再出发去往世界上最北端的小城。
初春的奥斯陆,有昏暗的日光、洁净的街道与厚重的雪。一行人住在松恩湖附近的度假酒店,真正来工作的几位都忙着修改确定方案细节,林深一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穿过被雪覆盖的草地,到湖边静静发呆。
松恩湖是奥斯陆的自然栖息地,雪后初霁,湖泊结冰,周边环绕的大片森林构筑出一个宁静的屏障。偶尔有人路过,滑雪归来的人,跑步的人,走在狗前面的人,教孩子在湖面滑冰的人,孩子摔跤的时候,林深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雪季比印象中冷,还好她穿得够暖和。
林深曾经在奥斯陆短暂旅居过一个月。
当时她毕业不久,受一位艺术界前辈邀请,来帮忙搭建一个雕塑展览项目。说是帮忙,其实更多是打杂学习,她原计划待到正式开展就回国,没想到归期一再拖延,硬生生在这待了一个月。
那时候她跟莫砺峯刚刚在一起,分隔异地许久不见,她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奥斯陆,但是又很想他。
他们打电话的频率不太密集,时间也很短,因为莫砺峯很忙,林深也不是没有事情做。
两人默认在固定的时间段通话,莫砺峯话很少,林深年纪小,不顾脸面把人追到手之后又想表现得矜持些许,是以根本不会出现什么普通情侣之间的甜言蜜语。
从蒙克美术馆独自走回酒店的那天,偶遇天空中温柔流动的玫瑰色晚霞,林深心中触动,第一次在电话里说想见他。
莫砺峯是一个优秀的被投资方,不仅可以短期内实现营收利润暴涨、企业规模稳定升级,而且还能额外满足投资人的私人情感需求。
在夏日晴朗的奥斯陆早晨,林深打开门,看见莫砺峯背着双肩包,风尘仆仆地站在自己面前。
林深从小到大备受宠爱,收到的赞美与礼物不可计数,但没有一刻像现在。
她难掩惊喜,顾不上什么矜持不矜持,扑上去给了莫砺峯一个紧紧的拥抱。
他们一起在奥斯陆待了三天。
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平静而缓慢,街道上空荡荡的,人与人之间不拥挤,每逢午后都有老人小孩在看海。
有一家林深非常偏爱的咖啡店,在港口歌剧院附近,据说是家谱很长的店,建筑中一砖一瓦都有时间一半的苍老。店内只售咖啡,不售其他品类,林深每次都只买一杯今日推荐,然后陪莫砺峯到转角的另一家店,买他喜欢的一种口感很像康普茶的发酵饮料。
非常意外地,莫砺峯怕苦。
这个人全身上下仿佛只有这一点不成熟。他不烟不酒不喝咖啡,无论加不加奶都一滴不沾,倒不是认为这些因素会损毁身体机能或麻痹神经系统,单纯只是因为他嗜甜。
自从发现这一点,林深就恶作剧似的,常常在吃过苦之后亲他。
莫砺峯有时会皱眉,但从来不会拒绝。
林深的唇舌像花瓣一样柔软,携着黑醋栗与桃的馥郁,稀释掉咖啡与酒精的苦意,令她尝起来甜得不可思议。
穿过石砌的拱门,是印象派油画中波光粼粼的海,年轻人站在古老的斜坡上接吻。林深有一张令人魂牵梦萦的漂亮脸蛋,以及不谙世事的天真气质,莫砺峯一手拿一杯饮料,没有抱她,但是敞开怀抱让她靠近。
奥斯陆的夏夜,有恰到好处的风与明朗的月。
他们租住的酒店有一个视野绝佳的小露台,可以同时欣赏到花园与海的融合交汇,一个内敛,一个扩张,矛盾的美感流淌于静谧月下。
林深喜欢在露台的花丛中喝酒,跟着街头酒吧隐约传出的流行乐节拍随意摇摆。有时她会故意牵住莫砺峯一只手,不让他动,看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屏幕,很不方便地用另一只手敲代码。
林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月亮升起的夜晚。
莫砺峯穿一件白色连帽卫衣,配一条磨得发白的牛仔裤,身上有苔藓低调苦涩的气味。目光投向她时,像云雀的翅膀轻轻掠过。
莫砺峯的双手握住她的腰肢,表现得比第一次接吻更加笨拙。
扑通。
扑通。
汗浸浸的身体重叠在一起,喘/息交缠,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变成这个封闭房间的月亮。
林深很想多留几天,但ANYtime的研发主创十万火急催莫砺峯回国,林深什么都没说,给他订机票送他去机场。莫砺峯大概是怕林深哪一天心血来潮又要他千里迢迢飞来,干脆帮她收拾了行李,带她一起回去。
“比原计划延期得够久了。”他微微蹙着眉,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说她。
返航那天,林深在机场休息室的旅游宣传杂志上看见冷岸群岛的相关内容,她每每翻阅到感兴趣的章节,就会强迫性分享给莫砺峯。
莫砺峯一边忙着回邮件,一边抽空点评她选出的旅游热点,结论无一例外都是“一般”。林深力荐的极光、北极熊、雪橇犬、地球最北端小城之类的名词,显然对他都没有什么吸引力。
林深不甘心地往后翻,终于翻到一张在废弃矿井中拍摄的照片。此篇文章宣称,归属于微软公司旗下的GitHub计划在2020年,将支撑当今社会运转的几乎所有开源代码,以胶片的形式储存,打包运往冷岸群岛,存放于永久冻土之下。此数据矿井,距离AWA世界数据档案馆的全球种子库只有一英里远。
林深将杂志对版翻开,挡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圆眼睛,谆谆善诱地引导莫砺峯:“人类文明火种计划,这位同学,你难道不想去瞻仰一下吗?”
“你想看?”莫砺峯挑了挑眉,倒没戳穿她,“估计进不去内部。”
“进不进去无所谓。”林深睁眼说瞎话,“这么具有人文意义的建筑,在外面看看就非常浪漫了。”
林深有些忘了最后莫砺峯是怎么回答她的了。
大概是“忙完这段时间就去”,又或者干脆什么都没说。
莫砺峯向来懒得敷衍别人,不重要的事,他一个字都记不住,听过看过转头就忘了。
一眨眼三年过去,他们至今没有再一起踏上过奥斯陆的港口,更不必说路途漫漫的冷岸群岛。
地球最北端的朗伊尔城,林深终究是自己来了。
2月初,冷岸群岛刚刚结束永夜,白昼短暂显现,以自在绵长的冷意等待旅人的到来。
这座小城的居住人口大约只有2000人,而北极熊超过了3500只,因为显而易见的危险,旅客不被允许随意出城,而本地人一般都会带猎枪出行。
因为冻土层容易有冻融现象,地基不稳定,放眼望去所有的房屋都建在挑高的木桩上,趣致又特别。城里仅有的一条商业街,由纪念品店、咖啡厅和加油站等简单组成,中午只有一间餐馆开门,卖朴素却昂贵的手工汉堡,平心而论味道还不错。
宋凝说是说要林深当免费的美术指导,但事实上林深半点没有过问她的工作,一路上自顾自发呆游玩。
她在朗伊尔城雇了一位挪威女孩Cecilia当导游,据Cecilia说她来自奥普兰,三年前和男友一起来到朗伊尔城打算暂住几个月,不料过程中意外分手,前男友返程奥普兰,Cecilia爱上这片极北之域,留了下来。
她有着俏皮的雀斑与开朗的笑容,夸奖林深来得正是时候,二月是冷岸群岛最美的时节。在永夜过去,永昼未至的此时,所有事物都会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蓝色光晕,极光也常常相伴,冰川与山峦壮美得令人感到眩晕,风吹拂一切,没有忧愁可以在此停驻。
Cecilia养了一只毛茸茸的大型犬,凶猛又温和,陪她们一起穿过雪地,探访杳无人烟的美丽冰河。林深抚摸它的时候,会想起属于自己的、胆小怕事的约克夏,它被寄养在宋凝父母家,主人不在身边,不知道乖不乖,有没有使小性子闹着多出去遛两圈。
路上偶尔遇见十几只雪橇犬拉着游客经过,Cecilia问林深要不要乘坐,林深笑着摇了摇头。
她们去了GitHub的数据储存矿井,果不其然,内部不提供参观服务。Cecilia非常惊讶地问她为什么会想来看这种东西,林深垂着眼睛笑了笑,站在雪地上远远望着这座透露着灰扑扑气质的工业风建筑,沉默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漫漫四野,只有一片宁静的白。
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冷得不像话,荒芜而犷烈的旷野,根本没有什么浪不浪漫可言。
林深没有停留太久,揉了揉被风刺伤的眼睛,俯身抓一捧雪,胡乱塞进自己口袋,赶在下一场雪降临之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