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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更持银盏起为君寿6 ...

  •   沈夫人常年昏睡,时梦时醒,必定是早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或许她从心里想要逃避这个世界,但面对家中年迈的公婆,记着自己长儿媳的身份,又不得不挑起沈家的梁子,浑浑噩噩,捱过了这六年。

      虽近仲秋,天气渐渐转凉,但今日天好,无风,也是暖洋洋的。沈夫人全身又裹得那么严,但她握着林幺初的手仍然不暖和,反倒是林幺初在暖着她。正午时分,她面上也带着倦色,似乎下一刻就要沉沉睡去。

      二人久别重逢,虽然高兴,林幺初却更担忧沈夫人的身体状况。

      沈夫人道:“我此番来,是有求于二姑娘。”

      “沈夫人请讲。”

      她又沉顿良久,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来:“我夫、我儿都已不在人世,我和二房为我夫守寡是天经地义,只可怜,我的儿不曾和我那苦命的儿媳生养一男半女,她如今似花的年纪,也为我儿守上了寡。我儿与她成亲,不过两年,她到如今守寡都已有六年……我当初,劝她改嫁,她说是我们沈家的人,要守着我,她才二十六啊!”

      (唉。)

      沈夫人又哽咽难言。或许这份孝心实在难得,她也不忍心这样的好姑娘如此将自己本该圆满的一生葬送了。

      二人找了处石凳坐了下来,沈夫人歇了口气,继续道:“沈家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如今我不过一介寡妇,说的话也无用,再帮不到她什么,我自知,我已是将死之人。”

      “沈夫人!”林幺初捺不住打断她。沈夫人却摇了摇头,仿佛自己已经认定这是个事实。

      “我这次来,还想拜托二姑娘一件事。”

      “夫人请讲,我定会尽我所能帮您。”

      沈夫人颜色郑重,语速却极平缓:“二姑娘。昭情嫁到林家,不只是让自己有了夫家,也是将沈家和林家拴在一起了。她尚在时,沈家尚未寥落,只是我夫,先走了一步,才让沈家各方面紧张起来,再往后,昭情也去了,也是因为离得远,沈家就和林太尉疏远了,你父亲从前,对沈家多有照顾,我感激不尽,如今沈家和林家也算没了关系,往来少了也是应该的。”

      林幺初虽然静静听着,却一阵惊愕。

      沈珉死后,为着亲家的关系,林括是接济了沈家不少,朝里朝外都知道,为此林括得到了不少赞赏之言。听沈夫人话里的意思,林括似乎已经与沈家断了往来。可这接济什么时候断的,因何而断的,林幺初竟然半点不知。

      她心道:“爹爹在做什么?”

      沈夫人继续:“只是沈家到底是死了,我的嫁妆也拿出来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二姑娘,我替我儿媳挑了个夫婿。”

      林幺初或许明白了沈夫人因为什么有求于她。

      “沈夫人请讲。”

      “栖阳扶家的三公子,两年前也没了妻子,没有儿女,是个苦命的孩子。不瞒二姑娘说,我派人查过他了,他本性温良,待人和顺,也有续娶的意思,可惜我作为婆婆,没本事为儿媳说成这门亲事了。”

      扶家落户在栖阳,栖阳离京城远,但离流宁很近,扶家与林家祖上有过亲,算是林家的亲戚,只不过是八竿子才打得着的亲戚。

      扶家的三公子名叫扶祏,当的是奉礼郎。奉礼郎不过一个九品芝麻小官,勉强糊口,沈夫人竟然看上了他。估计是为着两点。

      一是栖阳离流宁近,她日后改嫁了也能常回沈家看看。再有,林幺初想着,大抵是沈夫人也看出世家大族的危险,嫁给扶祏,过平常人家的日子,恐怕才是最安稳的。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的例子,沈夫人看了不少,也尝了不少。

      沈夫人突然从石凳上站起来,拉着林幺初要给她跪下,林幺初急忙弯腰拉住她:“沈夫人不可!”

      沈夫人泣声道:“二姑娘,念在我与你母亲的交情上,还希望你抬抬手,帮我说成这门婚事,我就是去了天上也瞑目了。”

      (竟然是拜托林溆帮她说自己儿媳的亲事啊!)

      林幺初紧紧拉着她的双臂,却只摸到惊心的瘦骨,似乎经不起乱碰,眼前的妇人便要碎了。

      她难掩紧张的神色,也顾不得端庄:“沈夫人,我答应你,先起来坐着说。”

      沈夫人稍稍平静了下来,重新坐回了石凳上。一旁的丫鬟搀着她,替她拭泪。

      兰萝和珍珠也忍不住在一旁落泪了。

      林幺初毕竟不能让自己的泪掉下来,不然沈夫人更加难过,强忍着没哭,但语气已经不稳:“沈夫人,我一定会帮您,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沈夫人点点头,握着她的手:“二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我怕我不说,便无人再能知晓沈家女眷们的境遇和难处。沈家今后,还希望你多照顾着些,我替沈家,拜谢二姑娘了。”

      “我会的,我会的。”

      一阵激动,沈夫人又沉下来,似乎托付这件事将她的精力都消耗尽了,眼神又空洞起来,反应比方才更迟钝。

      林幺初握着她的手,明明额间已经冒汗让丫鬟给擦去,沈夫人的手却仍是冷的。

      “沈夫人,可否让我给你诊个脉?”

      沈夫人没说话,代以点头回应,将手腕翻过来,便不再有动作,好像无论诊出什么,她也不抱希望。

      林幺初按住她的脉,感受着脉搏。

      须臾,她是明白了。

      (遭了。)

      但这如何能被沈夫人知道自己的情况。医患之间本不该有所欺瞒,林幺初此刻却无法直接的告诉她:夫人是不行了。

      她只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道:“沈夫人好生休养,会好的。”

      会好吗?

      沈夫人竟也是淡然的一笑,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究竟还剩多少时间,还能见到几天的太阳。

      “珍珠,带沈夫人去休息吧。”

      “是。”两个丫鬟搀着沈夫人离开了。林幺初起身目送,直至三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兰萝也关心道:“王妃,沈夫人如何?”

      林幺初没必要同兰萝隐瞒,她摇了摇头:“不好。”

      林幺初从未诊过这样的脉,如寒水凝冰般梗塞,深入骨髓,虚浮的不成样,屋漏处的蛛丝般风吹即断。

      从前给沈昭情诊脉时也有过很虚弱的时候,至少是让人抱有希望的。沈夫人的脉搏苍白无力,俨然是行将就木之人垂下的酥手,完全没了生气。

      沈夫人的病是心病,病因在内,外药功效本就要大打折扣,听她所言,现在沈家也已到了靠她的嫁妆度日的境地,恐怕她是连治也不会再治了。

      林幺初如何不想救她,自己说到底算半个沈家的人,沈夫人是自己母亲的姐妹,是她与沈家唯一的联系,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知道她与她母亲往事的人。可林幺初也无能为力了,她只能尽自己的所能,去救那风雨中摇曳的沈家。

      可林幺初仍不明白,林括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断了与沈家的来往。于情于理,匪夷所思。

      沈家无论在官场上还是利益上都对林括构不成威胁,加上昔时舆论的褒扬,哪怕是念及旧情,他也总不至于抛弃沈家。

      还有一点,林幺初想到:爹爹怎会弃阿娘的母家于不顾。

      沈昭情和林括的姻缘,算是京城夫妻的模范。其相敬如宾,林括的体贴入微,沈昭情的贤淑持家,如林幺初所说是有目共睹的,可谓伉俪情深。

      当年这对良人的合璧在京城亦是掀起了一阵风浪,如今日景林二人的景况,更比肩前朝的沈不落和徐尘音的遭际。

      当然无论结果好坏,这份情似乎是不假的。林幺初自小便在爹娘令人艳羡的爱情中长成,断然不会相信林括会做出如这般绝情之事。

      现在沈家举步维艰,林幺初是有能力去帮扶沈夫人,但如何把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还需要更为周全的考虑。

      是当面去问林括还是旁敲侧击,至少这都是让林括亲口告诉自己答案,而若是通过旁的关节摸清楚的话,意思就不一样了。一个是女儿对人事的好奇,一个是女儿对父亲的猜忌,这后者不仅伤人心,更是背离了初衷,倒是林幺初做女儿的不是。

      还不如就趁今晚,跟自己的爹爹好好聊聊。

      思及此,一名女婢来向林幺初传话:“王妃,宾客都在主厅,等着您过去。”

      “做什么?”

      “回王妃的话,高夫人带着各位姑娘要写诗对给王妃祝寿。”

      方才在席上,林幺初还疑窦高夫人为何如此淡定寡言,这会却是终于等到她出手了。

      高家人有个通性,那就是无论在谁家的宴席上,只要他们出手,最终这场宴席都会成为他们高家的主场。但也不是让人厌恶的抢尽风头,他们只是在众宾客中取得一个较为显眼的位置,同时又能将东家捧上一个高度,不会僭越主客尊卑。

      也就是民间很会捧场子的那一类人。

      林幺初来到了主厅,主厅已经摆上了一张大的长高脚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上品狼毫细杆毛笔整齐的列在笔架上,带着不菲的光泽。

      虽然她刚进门便吸引了众多目光,林幺初还是在人群中,首先寻找到了那抹晴蓝色的身影。

      少年长身玉立,褪去了平常含而不露的威色,现出难得的温雅沉俊。目间的冷隽之气尤其出众,那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却是有的放矢,此刻正背手立于人群一侧,从一开始便与林幺初对视,嘴角的淡淡笑靥始终不散。

      见到林幺初走进来,高夫人携着方才席上坐在她旁边的小姑娘,来同林幺初搭话。

      见她走近,林幺初自知无可推脱,今日既是自己的主场,待客是必须的过程,只不过早晚而已。逃过了一个上午,现在是必须自己面对了。

      她屈膝行礼,面上恭敬地一笑:“高夫人万福。”

      高夫人体态卓卓,一袭霜绿色苏绣月华锦衫,云鬓上是赤金松鹤长簪,耳戴金镶东珠耳坠,全身上下透着贵气,加之人又高挑,很难不在众多夫人中脱颖而出。

      她也和善平易地道:“小王妃也万福啊,用不着与我行礼,今日你是小寿星,怎么这会儿才来与我们这些夫人亲近呢?”

      高夫人这么一走动,其余几位夫人也闻声凑过来,将林幺初围住了。

      林幺初总不至于实话实说自己方才与沈夫人在一起,也不能将太子送贺礼的事宣之于众,暂且将一切都瞒了下来。

      “只是府上还有事情尚未处理的好,所以没能接待好诸位夫人,实在有失礼数了。我如今方当家做人妻,一切都手生,还望夫人们多教导。”

      陈夫人道:“小王妃不用这么紧张,我当年刚嫁给我们家那位的时候,也是手忙脚乱什么都不懂,现在也慢慢好了。我瞧着这顺安王府,上上下下有条有理的,小王妃能力不错的。”

      林幺初馈以一笑:“陈夫人过誉了,都是南浔在打理,我只能打打下手,不添乱罢了。”

      正这时,冯可柔很自然的插到夫人们中间来,面纱未能遮住的双眼灵动清亮,她道:“嫂嫂谦虚,妍妍自到了泆哥哥府上,只看到嫂嫂成日与下人们一处,每每妍妍想跟着嫂嫂学一些治家的本事,总是讨教不成呢。”

      (冯可柔你又来了,消停一会儿吧,跟狗皮膏药一样,有林溆在的地方你就要插一脚,烦不烦啊你。)

      这几句话很容易让人抓住一层意思,那就是林幺初成日与下人在一处。

      身为嫡女,现在更是王妃,应该清楚尊卑有别,怎能与下人们有太多交际,冯可柔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倒一句话败坏林幺初名声,人家还挑不出她的一点错,毕竟她是如此好学懂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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